“那日在你家的那名黑衣人,名字叫做肖疾。他年轻时本是天下阁的一名弟子,前三十年皆平平无奇,后来有一日武功突飞猛进,便叛出师门,独立门户。”
阮玉山牵着一头灰驴,一边踏着薄雪一边不急不缓的对卢梅解释着。
那头黄牛丢在后塘村以后,为图方便,他特意又去买了这一只灰色的丑驴,驮着卢梅与买来的干粮,一路向南行走。
北边肖疾势力通天,唯由南下才能找到一方安身的场所。卢梅本万般不肯,定要回家中处理父母尸身后才肯同行,直到阮玉山发誓:“我已准备妥当了,你继续呆在这并无半点好处,等以后安全了,我再陪你一同过来祭拜。”她才终于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县城。
那日在山中杀害了肖疾的弟子,按理来说,他们二人理应离开的越快越好,但阮玉山依旧慢慢的走着,面上毫无畏惧之色。有时候卢梅甚至觉得,他口中说的打不过,只是他用来应付自己的借口。
卢梅拜他为师以后,阮玉山还没传授她任何的武功心法,只是买了两个木桶,各自装了一半的水,白日时便让卢梅在驴上平托着,美名其曰:“等你能够另这桶水中了无波痕之时,便能开始学剑招了。”
可是若是在平地行走那还能够掌控,此时不光坐在灰驴上,走的还尽是山中小路,这谈何容易!
就这样慢吞吞走了一个月以后,终于在一处乡间的平路上,卢梅声若蚊蝇,仿若害怕惊到何物一般,开口道:“师父,水不动了。”
阮玉山闻言走到其身旁,低头向下一看,只见那木桶中的水安安静静的置于其中,水面如若梳妆台上的明镜一般,毫无波澜。
“唔,根骨还不算太差,先到此为止吧。”阮玉山从怀中掏出了一本破旧的书籍,递给了卢梅道:“接下来这些天,你便将这本书全都牢记起来,遇到不理解处,来问我就是。”
卢梅道:“我练了这功法,能打败肖疾吗?”
阮玉山笑道:“习武讲究心虚意净,你若日日想着报仇,可得小心走火入魔了。”
卢梅腹诽,“可是我本就是为报仇才习武的呀,否则举水这么苦,我才没兴趣呢。”
她心中既没有“惩恶扬善”的愿景,亦没有成为“天下无双”的抱负,若是她的父母尚在人世,便是有人花钱请她习武她都不愿。
只可惜天总是不遂人愿。
阮玉山将她手中的水桶取下,挂在了灰驴身上,继续向前行走,不同的是,速度终于从慢悠悠恢复成了正常行走。
就这样,卢梅日日夜夜翻着那本书灰驴身上,她从未上过学堂,对字的认识也仅停留在父亲教会的几个基础之上,好在阮玉山这个师父足够的耐心。
彻底将这一整本书理解下来,已经是一个月以后得事情了。
那一日,他们照着往常一般,顺着山间的陡坡抄近路翻过山岭,立于山岭之上,忽见山南景色,虽地面犹有一层薄雪,可山脚一湖泊兀自被微风刮起阵阵涟漪。
她盯着那涟漪看了许久,无知无觉中,将双腿盘在驴背之上,随风自在吐纳心中浊气。
阮玉山转身瞧见她面色涨红,自顾放慢脚步,直至血红的夕阳光洒满了湖泊时,才下到山脚处。
他不知卢梅要多久时间才能重新恢复,便在山下找了一处较为平坦的草地将其抱了下来,怕夜晚山间动物惊扰,又在卢梅的身边坐下守候。
第二日,阮玉山看着日光逐渐升起,也不知是一夜无眠,亦或者是在途中赶路太久,倏然之间,心中产生一股无限的疲惫感。
他看着卢梅已经消下去红胀的脸,对着空中自语道:“我理应劝你冤冤相报何时了,可我并非是你,无从感知其中悲痛,更无权利劝你放下。以后你跟着我,一同在此处住下,我自当将毕生所悟传授予你。”
意识依旧混沌的卢梅轻轻“唔”了一声,似乎是在回答阮玉山的话,不过发出的声音模糊不成语调,一下随风散开了。
——
十年后。
两名江湖人骑着两匹好马途径老梧山,一位身形较为高大的对另一名矮个子说道:“我前年途径此地,发现此处山脚竟开着一家歇脚的客栈,我们今日不必过于匆忙,先在此处休息,明日再继续赶路吧!”
矮个子道:“哦?这倒是方便的很,不过这四周皆是山林,那客栈老板怎么会开在此处?”
高个子回答:“这离城中不过两日的脚程,开在此处也不足为奇,不过这客栈可有趣的很。”
矮个子问道:“这是个什么说法?不就是个普通的客栈吗?”
高个子道:“这客栈里边不多不少,刚好一名管账一名小二一名厨子,厨子爱乱炒小二蒙着面管账的看心情算账。我听说那小二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呢,不过平日里不摘下面具,如今还未有人见过她的面貌,不知你我二人今日有无福分了。”
语罢,二人转过路口,一湖泊赫然出现在眼前,在湖中间位置的岸上,立着一座不大不小的客栈,外围围着一圈木篱笆,木篱笆里面种着七七八八的蔬菜,木门上绑着竹竿,竹竿上方飘扬着一红色布条,上边粗糙地写着四个字‘好酒烂菜’。
矮个子瞧着那四个字,哈哈大笑道:“着实有趣的很。”
二人翻身下马,将黄马牵至屋旁的树桩处绑上后,才一同进的屋中。
高个子喊道:“两间房多少银钱?”
他们口中的“带着面具的小二”正是卢梅,她此时穿着一身灰黑色的布衣,将袖子挽到手肘处,手中拿着一块抹布,不断的擦着面前的方桌桌面。可那桌面上分明没有任何脏污,甚至比上其余桌子都要亮上几分。
卢梅听见有人说话,才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看了他们一眼道:“我师父今日罢工了,我不会算钱,你们看着给吧。”
“你们这店倒是随意的很啊。”高个子凭借着从前的记忆,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笑道:“再给我们二人取来两坛好酒,两盘花生。”
卢梅回答了一声“好的”,眼神却依依不舍的瞧着一个方向,二人顺着那方向瞧去,只见那边的窗前坐着一名男子。
那男子穿着一身白边青衫,手袖与下摆处用丝线绣着白莲,瞧着秀雅清贵——如果忽略他正好奇着打量着时候,时不时用手到处摸摸的话。
矮个子一下了然般笑出声道:“原来是瞧着情郎撒癔症呢!”
卢梅没有听清他们的调侃,满脑子全是今早阮玉山一见到此人便跑上楼把自己关起来的场景,在她印象里,阮玉山一向待人待事平淡无比,今日却破了例外,心中不由得好奇无比。
她收起满腹疑窦,转手走入厨房,打了两坛酒,将酒与花生方才托盘之上,顺便挖苦了一句正坐在地上烧火的男人“没人吃你的乱炖”后便重新回到了屋中。
原先坐在窗前的男子已经换了一个位置,正坐在卢梅方才擦拭的椅子上,挑着一边眉笑着看着卢梅。
卢梅不好意思光明正大的盯着人看,将手中的托盘放下后,便打算回到柜前坐下。
在她路过时,那男子忽然伸出手拦下了她,开口道:“小爷姓周名敬字去恭,敢问姑娘芳名?”
他话虽是轻佻,可是眼神却毫无它意,仿佛真的仅是来询问她的姓名。
可是卢梅这些年隐姓埋名,除了客栈中的厨子与阮玉山以外,没有第四人知晓她的姓名,她向来不擅长说谎,一下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好在身后人替她解决了烦恼。
“她叫卢小枣,阿敬来此处是为何事?”
阮玉山从楼上一步一步走了下来,十年的时光长大了卢梅,却未衰老阮玉山,若要说唯一的变化,那便是十来年慵懒散漫的山居生活,终于将他身上的清冷洗掉了些许。
“小枣...莫不是你小时候爱吃枣子?”周去恭调笑着,没有注意到卢梅眼神中闪过的黯淡,摇扇走到阮玉山的面前道:“玉哥哥?这么多年未见,你竟也不曾苍老半分。还记得不,小时候你还教我耍剑呢!”
卢梅从未听阮玉山说起自己的过往,以往耐不住好奇相问时,也只会得到一个“往事不可追,何必说来让你们笑话。”的敷衍答案,见到这名自称周去恭的男子是他的旧相识,忙竖起耳朵光明正大的“偷听”起来。
阮玉山走下最后几层台阶,看见放在收银柜前的碎银,撇了撇那两位江湖游侠桌上的酒菜,道:“小枣,你钱给人家收多了。”
他从身上掏了些铜钱,让卢梅还给二人,才略带无奈的对周去恭说道:“公子,外面很危险,早些回去吧。”
周去恭道:“此言差矣,我瞧这江湖多风流,譬如你店中的美酒,更如你店中的美人。”
语落,他从身上取出一封信,那信封未被拆过,不过信纸依旧略微发黄,伸手递到了阮玉山的面前。
阮玉山看着熟悉的笔锋,怔愣了许久,还是将信接了过来。
写信的人约莫已经上了岁数,从前潇洒无比的出锋与稳如泰山的藏锋,如今细看下已然带上了颤抖。
若说书信带给阮玉山的是无限的回忆,那么下一句周去恭的话则是将这些回忆全部渲染上了悲伤。
只听周去恭道:“老将军走了,我兄长请你务必回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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