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洗了一把冷水，晃了晃发晕的脑袋，靠在洗手台边缓酒气。
镜子里映出他湿漉漉的脸，看起来已经相当不耐烦，眉头半皱，桃花眼不快地斜挑着，泛红的嘴唇抿成线，水珠顺着鼻梁滴滴答答流到下巴。
江澈往镜子里瞥了一眼，眉头皱得更紧，抽出纸巾将脸胡乱擦干，转身往包厢走。
今晚是江家和周家的相亲宴。
更准确来说，是江家和周家以联姻为手段的利益分配谈判会。
所以，相亲的另一个主角还没来，局上已经喝得热火朝天了。
江澈厌倦地走到包厢门口，听见老爸在里面和周家的长辈大谈经济危机怎么破局，忍不住“啧”了一声，径直越过包厢，准备去外面透透气。
在这种场合，真正要结婚的两个人反而是最不重要的。
私房菜馆外边是个宽敞的漂亮庭院，庭院里的灯光调得很暗，故意营造出幽静的氛围，服务员来回走路都半踮着脚，轻言细语跟江澈说：“假山后面有个小亭子，景色很好，您可以去那里休息一下。”
江澈一脚轻一脚重地走到假山后，发现不仅有亭子，还有一个小池塘，池塘里种满了荷花，盛夏时节开得正好，空气里弥漫着清雅的香气。
江澈靠上栏杆，长长吐一口气，手扯住衣领，正想解开几颗扣子，余光又忽然瞥到亭子的角落里还有一个人。
他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
似乎是……一个女人。
一个身高目测超过一米八，长卷发及腰、大夏天的系着丝巾、晚上这么暗还戴着墨镜的奇怪女人。这人大半边身体都陷在昏暗里，顶灯把墨镜下的半张脸照得惨白。
江澈心里咯噔一下，酒气连带着寒意一起直冲头顶。
是……人吗？看着好像不太像。
他背脊发寒，默默往旁边挪了半米，接着就看到女人从兜里掏出了手机，面无表情地在上面敲敲打打。
哦，是人。
江澈松懈下来，靠着栏杆坐下，伸手按住突突作痛的太阳穴，也掏出手机看了一会，但很快又隐隐感觉哪里不对，直觉让他忍不住再次转过头去。
角落里奇怪的女人正在“看”自己。
江澈一愣。
他盯着女人，女人也面朝着他，两人僵持了几秒，江澈缓缓站起身，心中忽然冒出一个猜测——该不会是迷路的盲人吧？
晚上戴墨镜，一个人站在小角落里，用的那个手机好像也跟普通人的不一样……越看越像盲人。
这么一想，扶弱济困的正义感立刻上来了。
江澈走到女人身边，友善问：“你好，请问是需要帮助吗？”
离得近了后，他发现这人墨镜下的半张脸相当俊秀，不是那种柔美的风格，鼻梁又高又挺，M形唇饱满流畅，脸型轮廓也很利落，反而有点女生男相。
在江澈搭话的瞬间，这人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瞬，嘴角勉强动了动，似乎是想礼貌一笑，但不知为何没笑出来。
没有回答。
江澈表示理解。
一个看不见的女人大晚上迷了路，又被陌生男人搭话，必然是要警惕的。
他耐心道：“是不是迷路了？我帮你叫一下服务员好吗？”
女人脸色更复杂了，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丝巾，然后低头在手机上敲打片刻。
接着，手机里传来四平八稳的机械音：“没有，我在这透气。”
江澈：“……你看得见？”
女人继续敲打：“看得见，只是不会说话。”
江澈：“……”
原来不是盲人，是哑巴。
他有些尴尬，道：“不好意思，我刚以为你找不到路。打扰了。”
他转身要走，身后又传来新的机械音：“等等。”
江澈回头，女人在手机上十指飞舞，确实没有任何视力障碍的迹象：“你也在这里透气吗？你看起来喝醉了。”
大约是因为喝多的原因，江澈现在非常有倾诉欲，尤其是在一个私密性很强的地方遇到一位完全陌生的路人。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听见自己已经在回答：“是啊，我刚在里面吃饭，喝得太急有些上头，只能出来透透气。”
女人只低头盯着手机，没有抬头看他，继续敲打：“怎么不开心？”
江澈愣了一下。
“你说我吗？”
“嗯，你刚才很不开心。”
江澈沉默两秒，笑了笑，道：“家里让我跟男的联姻，我没同意，今天又让我跟他姐姐相亲，有点心烦。”
“…………”
女人蹭地抬起头，嘴角非常明显地抽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盯着江澈看了一会，什么也没说。
江澈礼尚往来地问：“你呢？你刚才看起来也不怎么高兴。”
这回，女人敲了很长一段时间，删删减减，像是很难描述。
江澈耐心等待片刻，听到手机道：“我要参加一个很重要的面试，有点紧张，在这里冷静冷静。”
江澈有些意外：“啊，面试这家私房餐厅吗？”
对方没回答。
江澈看了一下眼前人的装扮，牛仔裤配白衬衣，除了粉色的丝巾和过长的头发以外几乎看不出性别，整体风格偏向休闲，实在不像来面试的。
他又安慰了一句：“别紧张，我跟这家店老板认识，如果你有困难的话我可以帮忙说说。”
对方还是没说话。
过了很久，手机里突然传来奇怪的问题：“你觉得我好看吗？”
江澈“嗯？”了一声，没反应过来，迟钝几秒才有些吃惊地打量两眼，为了避免歧义特地补充一句：“是说这个打扮去面试合不合适吗？”
手机道：“不，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
江澈：“……”
这有点为难他了。
他很少评价女性的外表，更别提当着人家的面。说不好看违背他的处事原则，说好看又显得格外冒犯和暧昧。
江澈答非所问地委婉道：“我觉得你等会面试肯定没问题。”
女人皱起眉，对这个回答不满意，伸手把墨镜摘了下来，坚持不懈地又用手机问了一遍：“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照实说就可以，没关系。”
墨镜摘掉之后，顶灯的光线瞬间聚集在了那双冷茶色的瞳孔里。
江澈的视线落在这人脸上。
墨镜下的脸和女人的打扮风格截然不同，丝毫没有温和随性的影子，反而极具攻击性，五官称得上锋利，看向江澈的目光更是无法掩藏的浓烈侵占感，目光似乎是某种有实体的东西。
江澈先是呼吸顿住，随后，胸腔里的心脏猛地漏了半拍。
真……奇怪。又说不上来奇怪在哪里。
他瞳孔微微收缩，直勾勾看着眼前人，脑袋空白了几秒。
而对方也正灼灼地打量他，没有放过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女人的嘴角微微勾了起来，但笑意没有到眼底，好像对江澈的反应很满意，又好像有点生气，显得格外矛盾。
手机又问了一遍：“怎么样？”
江澈听到声音，这才猛地回过神来，飞快挪开视线，下意识诚实点了点头。
这时，江澈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他掏出手机，上面跳着江文柏的名字，显然是催他赶紧回饭局。
刚才的冲击感很快散掉，江澈的理智回归，眉头又重新皱起，看了屏幕几秒后直接挂断了电话，再抬头时已经冷静不少。
他顺手打开微信页面，最后客套了一句：“不好意思，里面在催我，我得先回去了。今天聊得很开心，你要是在这边没面上，可以联系我，我给你推荐工作。”
女人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也不道谢，只是扫了他的二维码，然后朝他点了点头。
江澈朝他笑了一下，在心里由衷祝愿这位哑巴女士能顺利得到一份工作，然后摆摆手，转身走了。
女人站在原地，一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里，脸上的微笑一下消失得干干净净，低头看向屏幕上显示的微信名片，神色晦暗不明。
良久，安静的亭子里发出“咔嚓”一声轻响，墨镜腿被他徒手捏断了。
装扮成女人模样的周临宵咬牙切齿地开了口，是低沉的、纯男性的嗓音：
“都要和我结婚了还到处沾花惹草。江澈……”
茫茫文海很高兴遇到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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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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