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晚都在煎熬中辗转的清原月彦几乎没有合眼,忮忌是蚊虫叮咬着心脏,痒痛难耐间几乎要将他活活杀死在病榻。
他身体极弱,所以家里特意差木匠打了张御床在秋冬时供他晚上休憩,以防止寒气入体。
而半夜三更,月彦咳得天崩地裂,肝肠寸断的心肺剧动之下,却马上对着前来侍奉的仆从发了火,随后叫人把被褥铺好。
他洗漱后席宿在幛子大开的内居,从这里,可以完完整整看见窗前紫藤花垂帘下那块空地。
天边橘黄滚动着蓝紫时,雾蒙蒙的灰翳倒映在他眼中,黑漆漆的瞳眸透出些许生机,然而晨间的空气依旧有些秽浊。
喉咙间发痒咳了两声,等若有若无的晨曦半亮起箱庭时,他的未婚妻——穿着袴奴和干练窄袖的少女,打着哈欠散漫走来。
这绝对不该是一个贵女该有的穿着,放在偌大的京都,甚至算不上女人该穿的衣裳。
哪怕是最卑贱的平民上街,也不会草草一文结系了衣襟然后如此简陋地走出房门。
殳柏垂着长睫与躺在被褥中的月彦对视,对方眼中带着明晃晃的嫌弃和不自在。
但那双昨日叫人反感的,阴森过头的黑眸现在看上去无害多了,连眼神都显得更加清澈。
看来是学乖了。
京都中殳柏的声望其实是有的,还相当不错。
她与三两阴阳师交好,在京中甚至许多贵女对她赞不绝口,因为年纪小所以没什么和歌相赠的桃色谈闻,却多了许多仰慕她的武士投递拜帖,平氏子弟在外也多被暗中打听过她的消息。
月彦尽管不想承认,可殳柏确实有一副明艳如山鬼花妖的美貌容颜,未长开的眉眼深邃而凶俊,身姿修长如松柏青树,鼻尖挺拔微钝,唇薄红泛着健康的色泽,哪怕是脸颊两侧些许雀斑,都显得生动俊逸。
这样的人!
他咬牙切齿地想着,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好似造物主把所有的爱意和优待都投注进去,有着强大的力量不够,还要有与之匹配的容貌,丰富的学识和叫人怎么也追马莫及的恐怖天赋......他恨死了!恨得睡不着觉!
从三岁起就开始喝药的清原月彦,难道是被神明抛弃的人吗?
无数次虔诚跪在祭阶前,满心期望地踏过鸟居,最后换来的还是一次一次呼吸都要用尽力气的病痛。
他憎恶又无力地别开头。
病儿躺在雪白的床褥中只露出毛绒绒的黑发脑袋,还有莫名置气的伤恨自悲,他那样美丽柔弱,说是一只可爱可怜的猫儿也不为过,脾气却这样差,仿佛有生不完的气和发泄不完的火。
殳柏随手把头发束起来,没有多看他,问身边的仆从:“有剑吗?”
她到现在为止,所用过的剑不是借用年长武士的,就是家中兄弟的,剑道非女子所能为,被强行挤塞过数次女儿节娃娃和花卉团扇。
拥有一把自己的剑,于她而言也成了奢侈。
侍女恭敬地折下腰,声音很轻:“月彦少君还没到习武的年纪,府中恐怕没有适合姬君使用的刀剑。”
这少女的音色像是飘渺的烟雾,轻巧地含着一点模糊,似乎刻意放低了些,唯恐叫主人听见自己。想必不是还没到习武的年纪,而是身体弱到难以习武才是。
“你叫什么名字。”
殳柏犯不着为难她,而是抬眼打量一会儿天色,指尖有些麻冷。
“和子。”和子说着,又朝她福身。
“和子,请你替我去找些布,将紫藤花下搭一个棚子吧。”
清原月彦在嗅到微苦的晚香玉气味时,也挣扎几秒,翻过身,对上未婚妻微敛的黑蓝色眼睛。
他心脏猛然轰动两下,后知后觉恢复呼吸,随后一阵恼怒。
“你还在这儿做什么?!”他低冷喝道:“不是要练剑吗?”
“对啊。”
殳柏站起来,空气流动间尽是苦涩的花香,她纤长的指落在袴侧,长睫颤动两下,似是纷飞的蝴蝶。
“记得看我,”晨间的沙哑藏在清洌声线中,无端透着些迷离,“你说的。”
清原月彦想知道没有剑她该如何,却见身量高挑的女孩儿在箱庭最角落处取了一支桃枝,那枝头上尚待着几落嫩生生的粉朵。
她真是十足不解风情的人,花开的那样好,却在青葱指尖捋下,而这些完整的花,被她尽数放在了月彦枕边。
生机勃勃却被人强摘下的桃花,月彦望着它们,想到渐渐枯萎后的模样,前所未有憎恨起殳柏,在心里反复推敲她的用意。
难不成是示好?可笑,几朵残枝败叶也想要讨好他!
“替我保管,我等会儿要留作书签。”
......
不是赠给他的,更加不解风情了!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什么吗?!愚蠢!
一枝桃枝略有着粗粝的手感,草木的清幽。奴仆们暗中叹息她的辣手摧花,却见晨光熹微走向广间时,少年人有力的舞剑,化作万千风影的桃杆光秃秃的,伸展间在地上留下深刻的痕迹。
柔软又粗糙的草木,变作杀人利器,而叫人胆寒的剑意挥动众人心弦。
她身段很俊逸,举手投足除了快意的剑就是心旷神怡的畅然。
劲瘦的腰身,灵活若蛟龙的手腕,打着卷儿的马尾在风中舞动。
汗水滚落在冷白的脸颊和脖颈,等待日头正上时,暗色的窄袖后已经被水渍浸透,留下略显馥郁的晚香玉气息。
几乎所有人都如痴如醉地望着她,月彦也忍不住被吸引,却也痛恨自己居然被她的剑所折服。
这样年轻的姬君,这样惊艳的剑法。
好恨呐,月彦呆呆地看着她,呆呆地想。
这种人为什么要做他的妻子呢?这种人为什么要活在他生活的世界呢?如今又为何要与他同在一片箱庭?
整整两个时辰,汗水打湿了全身,额发也湿漉漉贴在脸侧。
黑发妖娆的像是黑蛇,却被那张肃冷俊美的脸压下去,殳柏站在原地,静默几秒,打了个喷嚏。
箱庭中的下人捧来热茶和温热的毛巾,柔柔地替她清理。
月彦猛然回神,他想到原因了,殳柏能站在这儿,都是他将在不久后立于树下习武的缘故。
届时这耀眼的明珠宝玉会沉埋在名动一时的京史,留下长久遗憾,冉冉升起的,便是英明神武的另一人。
他嗅着好闻的草木花香,喟叹一声。
假模假样地怜悯了一下她,到时候,他一定会好好补偿病榻前苟且的未婚妻。
听见那声清脆的喷嚏,壮得像小豹的少女仿佛在他眼中一下子病入膏肓。他也一反常态,感到了精神充沛,种种情感甚至强大到让他觉得自己好全了,奋力坐起身来,望见朱红墙外的远山。
殳柏则是缓了两下,布棚子固然有效,但风吹来送过的不止有清然,还有杂在一块儿细小的紫藤花粉。
她花粉过敏打了个喷嚏,随后没事人一样拿起热毛巾擦擦脸,却看见自己的陪玩对象生龙活虎坐起来了,好像吃了什么十全大补丸。
于是饶有兴趣地蹲在他旁边,看他难得中气十足,也让人取了热毛巾擦拭风干有些疼痛的脸颊。
弱小的人,连风重了也会不适。
殳柏一朵一朵捡起来自己刚刚摘下来的桃花,一共五朵,她虚虚拢在手心。
月彦喝下一杯热茶,舒缓喉间的涩意,他手轻抖着,喝茶时将乌黑的睫毛压在下面,半遮住黑眸,另一只手仍在被褥之下,藏了一朵最漂亮的桃花。
像男人一样粗鄙的未婚妻很笨,没有问第六朵桃花哪去了,也没有问最漂亮那朵怎么不见了。
而是站在幛子边,用仿佛花开一般清然冷冽,透着些笑意的声音对他说:“下月你能走动,我亲自教你剑法。”
谁稀罕!
月彦阴暗想着,将那朵花在她走后,偷偷夹进看半的《古今和歌集》
柔嫩纤维的粉片,被藏进雪月篇。
换命阴阳术是假的,屑无惨突然有劲儿心理作用罢了[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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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平安京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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