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好不热闹人群来来往往,喧嚣的市声如同潮水般涌动。孩童举着糖人奔跑嬉笑,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酒楼茶肆里飘出阵阵香气。这繁华盛景却丝毫未入他的眼。
他一身粗布衣衫,隐在人群之中,目光如死寂的池水,心中却已如燃烧着烈火一般,穿透重重人海,直直望向那朱红宫墙。他第一次站在京城的土地上,却不是以皇子的身份。
从前面对什么都万分冰冷的脸上 是不易察觉的恨意
那恨意之下,是更深、更刺骨的寒冰,一种被连根拔起、弃如敝履的荒凉像一座孤绝布满着雪的山坳,分割着冷暖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他紧紧地握着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那点刺痛是唯一能让他确认自己并非身处噩梦的触感。十六年了,他终于再一次踏足了这座吞噬了他又抛弃了他的城池。不是以皇子的身份荣归,而是作为一个被剥夺了一切的幽魂,回来索债。
他的脸上,不再是面对病患时的淡然温和,也不是平日里那种万事不萦于心的冰冷。那是一种压抑了十六年,早已发酵、变质、深入骨髓的疑惑跟恨!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恨意如此浓…几乎要化作实质的火焰,从他眼中喷薄而出,将眼前这片虚妄的繁华烧成灰烬,他曾是龙子凤孙,却生而被亲父视为妖孽;他本应享尽荣华,却只能在乱葬岗与野狗争命;他拥有这世间最奇诡的眼,能窥见常人所不能见,却看不透人心为何以狠毒至此!
养父秦先生温暖粗糙的手掌,采药时弥漫的草木清气,村民病愈后感激的笑脸……这些是他生命中仅有的、微弱的光。如今,这光也因他被强行掳走而可能陷入危难。父亲……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对他而言,只是“明昭帝”三个冰冷刻毒的字,是亲手捂死他、又在他可能有用时再来抢夺的可笑君王!
他的目光,如淬了万年寒冰的刀锋,锐利、冰冷、执拗,穿透了熙攘的人潮,穿透了喧嚣的市井,死死地钉在那远处巍峨耸立、朱红刺目的宫墙之上。那里面,是他的出生地,也本是他的葬身所,如今,是他的修罗场。
官兵粗鲁地推搡着他,每一步仿佛走在他久久未能平复的心中。他们押解着他,不是走向天牢,而是径直前往皇宫。沿途百姓纷纷侧目,猜测这气质不凡却衣衫褴褛、被押着的少年所犯何罪。无人能将他与十六年前那个传闻中“天生异象”的皇子联系起来。
宫门缓缓打开,又重重合上。沉闷的巨响,像是敲在心头的丧钟,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那个对他从未有一丝怜悯的所谓父亲。宫阙重重,雕梁画栋,极尽奢华,却透着一股陈腐的、药石难以掩盖的衰败气息。这里的空气都令人窒息。
最终,他被带至一所偏僻的宫殿,与其说是寝殿,不如说是荒草丛生毫无生气的囚室。门被关上,落锁声清晰可闻。
殿内空旷而冷清。他独立其中,扫过四周,殿宇的梁木、地板的纹路、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都在他眼中呈现出不同于常人的景象。他甚至能“看”到一丝丝黯淡的、属于前朝或更早时候的残留气息,纠缠盘绕。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再次打开。一名身着高级内侍服饰、面容精明的太监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位下人,捧着衣物和食盒。
那太监用挑剔而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尖细的嗓音带着一种惯有的傲慢与试探:“你就是那个被找回来的……嗯?”他似乎不知该如何称呼,语气里带着轻蔑,“抬起头来,让咱家瞧瞧。”
秦寂缓缓抬头,额前碎发微动,那双眼睛平静地看向太监。
太监的目光触及他那隐约可见异样的左眼时,猛地一颤,脸上闪过一丝惊惧,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随即又强自镇定,语气却不由自主地收敛了许多:“果然……异于常人。陛下有旨,让你沐浴更衣,稍后……或许要见你。你最好安分些,宫里规矩大,不是你那乡野之地可比。”
秦寂沉默着,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根本没听到他的话。那太监自觉无趣,又有些发怵,挥挥手让人将东西放下,匆匆离去。
他看了一眼那套崭新的料子却算不得顶好的衣袍,以及食盒里还算精致的饭菜,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嘲讽。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是先看看这“工具”是否还能用?
他没有动那些东西,只是走到窗边。窗户被封死,只能透过缝隙看到外面一角灰蒙蒙的天空。他闭上眼睛,养父慈祥而忧虑的面容浮现在脑海,还有那些依赖他医治的村民……他们是否受到了牵连?这个已是强弩之末的帝王,为了自己活命,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他不敢细想。
良久,殿外传来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以及甲胄摩擦的铿锵之声。门锁被打开,这次进来的是一队精锐的禁卫军,为首的是一名神色冷峻的将领。
“陛下要见你。跟我走。”将领言简意赅,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不容置疑。
秦寂缓缓转身,依旧沉默却也配合,他的配合反而让禁卫们更加紧张,纷纷握紧了刀柄。
他被押解着,穿过更多重宫殿楼阁,越往里走,守卫越发森严,空气中的药味也越发浓重,还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衰败和死亡的沉闷气息
宫人层层通传后,殿门开启一股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药味扑面而来,其中还隐隐夹杂着一丝腐朽的甜腥气。
殿内光线昏暗,帷幔低垂,金碧辉煌的装饰也驱不散那沉沉的死气。龙榻之上,隐约可见一个人气息奄奄的身影,被数名御医和宫人环绕着。
秦寂被“请”到距龙榻约十步远处站定,看似是请倒不如说是押。禁卫退开些许,但仍呈包围之势。
一名看起来是总管太监模样的人上前,低声道:“陛下,人带到了。”
龙榻上的人动了一下,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旁边太监连忙上前伺候。好一会儿,咳嗽声才渐息,一个沙哑、虚弱,却依旧试图维持威严的声音响起:“抬起头来……让朕看看……朕的‘皇儿’。”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其缓慢,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有怀疑,有贪婪,有恐惧,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愧意。
秦寂依言抬头。昏暗的光线下,他额前发丝遮掩,看不太真切面容。
“点灯……近些……”明昭帝喘息着命令。
宫人连忙将灯火移近。光芒驱散阴影,清晰地照出了少年的脸庞。苍白,清瘦,却轮廓分明。那点被药膏淡淡遮掩的朱砂痣,在灯下依然显出一抹异样的红。而当他微微撩开额前碎发,露出那双眼睛时——
嘶——
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宫人们吓得低下头,御医们也是面色惊骇,连连后退,秦寂就是故意的…他想看看十六年前未将他这个“怪物”成功杀死,他会做何感想???
左眼的重瞳,在灯火下幽深得如同鬼魅,仿佛能将人的魂魄吸进去。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冷得像是数九寒天的冰锥,直直地刺向龙榻上的帝王。
明昭帝猛地瞪大了眼睛,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他死死地盯着那双眼睛,十六年前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血色的月亮…还有那个被他亲手捂死、丢弃的婴孩……那点朱砂痣,那双令人心悸的眼睛!
是他!真的是他!他竟然真的没死!
恐慌、难以置信、以及一种病态的狂喜交织在明昭帝浑浊的眼中。他颤抖地伸出手指,指着秦寂:“你……你……”
秦寂终于开口了,声音清冷,如同碎玉击冰,在这死寂的、充满病气的宫殿里清晰地回荡,每一个字都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你的病,非药石能医。”
他顿了顿,重瞳锁定了那位曾经是他父亲的男人,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出了后半句:
“是债 !”
“要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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