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州城外百里,过乱葬岗,有一处风水宝地,可葬亡灵。
秋夜一过,抬棺人抬着棺材,路过乱葬岗,一行人吹吹打打浩浩荡荡,往陵山而去。
陵山原不唤陵山,而名“塔山”,相传此地设有“怪游台”,乃越王勾践所建,东晋之时,又于怪游台旁十丈之地修“应天塔”,以观天象,通万物。
然朝代更迭,战乱不断,塔山观测天象之妙用便逐渐荒废,后有一方士称此地乃绝佳风水之处,但杀伐之气过重,亡魂过多,不可住生人,却可做亡者长眠之地,必能保生者岁月长安,财源广进。
流言传开了来,城内之人便对此地趋之若鹜,意图将亡者埋骨于此。
谁知此时,有一富商名唤顾涂,声称其乃越王后人,因此也是这塔山的主人。
越王死了两千多年,塔山哪还有什么主人?百姓们哪里会信?
众人不满,联名上书官府,要求顾涂归还塔山于民。
可官府却说,顾涂手上有完整的族谱,证明其确乃越王勾践后人,并有县志记载,塔山曾归越王室,于情于理,塔山的的确确应当属于顾涂。
昨日还是无主之山,今日出了吉言,便成了有主之地?此事官府判得,多少有失偏颇。
因此百姓们多有不服,联名上书,以求公平。
但最后从府衙里传来的公文,明晃晃写着,“塔山”实乃有主之山,应当归顾涂所有。
如此官商勾结之说,自无法服众,便也因此,闹出好长一段时间的动静。
“然后呢?此事可有定论?”
“当然有了!最后这事儿还是那几个带头之人定下的。”
“那他们是成功了?让塔山还山于民?”
“哪能啊,这到手的肥羊哪有吐出来的道理,最后那几位德高望重之人忽然改口,全都承认塔山归顾家所有。”
“什么?难道他们也被收买了?”
“嘘!郎君慎言!这可不兴乱说,会掉脑袋的……”
“来古,让你去给客人上茶,你是上到深山老林去了吗?来古,人呢!”
女掌柜从后厨出来寻人,一眼未瞧见店小二,脾气便暴了上来。
来古忙回道:“来了来了!掌柜的别急!”他回头面露歉意,“郎君,小娘子,小人先走了,你们慢用慢用!”
言罢,见对面郎君点了点头,来古才笑盈盈拿着银子离开了。
掌柜本就着急,一见着他,就掐着他耳朵,骂道:“好你个来古,本掌柜花银子请你来是偷懒的吗?快去给那边两位客人上茶,上好的大佛龙井,听到没?”
来古一惊,他们这个小店,背山面水,四处漏风,客人本就不多,点大佛龙井这等名贵茶饮之人更是少之又少,毕竟就那么一壶茶,就值二十两银子,也不知是哪个冤大头,来此地喝这般贵的茶。
来古往不远处望去,只见窗户边坐着一男一女,男子身着红衣,容貌俊秀惊为天人,而那女子更是不得了,一袭蓝衣清雅出尘,眉心一点红痣不是观音胜似观音。
瞧着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郎君娘子,也难怪会如此有钱,来这破店都要点什么大佛龙井。
“还愣着干嘛?”掌柜拍了拍来古脑门,呵斥道,“快泡茶去!”
来古挠头:“知道了掌柜的,我这就去!”
掌柜眼眸子一转,接过后厨送出来的一盆小菜,转身时脸上挂上了盈盈的笑,端着小菜往客人处去。
“抱歉让二位客官久等了,客官可想喝茶?”
郎君来了兴致,问道:“酒有吗?”
掌柜立马笑开了花:“有啊有啊!上好的竹叶青,可是用那会稷山的山泉水,精选头茬鲜叶酿造而成,二位要不要尝尝?”
郎君眼都亮了:“那来一壶……”
“阿末,不可误了正事。”
同桌小娘子一开口,那郎君便不敢再做声,只客气回了句:“那边算了,喝酒误事喝酒误事,也给我们上一壶大佛龙井吧。”
掌柜一听,眼角褶子都笑了出来,忙欢欢喜喜道:“好咧,二位稍等,这茶呀马上就到!”
掌柜一走,便听闻面纱之下的女子开了口。
“阿末,我们还有多久到?”
顾末夹了块肉到小娘子碗中:“快了,离了这团园客栈,往后行十里,就能到了,来,阿姐尝尝这酥肉。”
女子扯下面纱,细嚼慢咽地吃了一口,竟觉得味道不错。
顾末又道:“阿姐,你说我们这次能找到姑姑吗?”
“不知,但总要去试试,万一小姑真在塔山,阿爹没了,小姑是你我唯一的亲人,我们得把她找回来。”
“嗯,我们一定能找到小姑的。”顾初道,“不过阿姐,你说你请了人来帮忙,怎么都到塔山脚下了,也没见到那人?”
顾初放下筷子,说道:“其实不是阿姐找的帮手,是阿姐收到了一封信,信上说让我们去塔山,会得到想要的真相,同时还说会有高人相助。”
“信?阿姐何时收到的信?我怎么不知道?”
“是在你离家去买栗子糕的那日,信上说此事不能告知任何人,必须等到了塔山脚下才能说,因此我便没告诉你。”
“竟还如此神秘?难怪阿姐突然说要来这塔山寻人……”
“茶来了!”是掌柜亲自来送得茶,“上好的大佛龙井,两位请慢用!”
“多谢。”顾初道了谢。
“小娘子客气了!客气了!”言罢她便识趣的退下了。
此时,窗边那壶大佛龙井才姗姗来迟。
“抱歉抱歉,两位客官久等了!”
上茶的是来古。
红衣郎君双眉一挑,慢悠悠道:“小郎君,为何我们的茶比那边两位上得晚些?”
茶是红衣郎君先要的,但却是后上的,按照先来后到,也的确说不过去。
来古抹了把额间汗,战战兢兢道:“郎君息怒郎君息怒,上给那边两位客人的那壶茶呀,其实是……”
他话音一顿,靠近红衣郎君耳边嘀咕了几句。
“当真?”红衣郎君面露震惊。
“是啊!不过两位这壶茶绝对是最新鲜的!两位客官放心!”
红衣郎君挑了挑眉,道:“既如此,那你就下去吧。”
“好咧好咧!那小人就告辞了!”
来古转身离去时,红衣郎君脸色一变。
指尖一捻,便有一到红光显现。
他只是抬头看了眼面前气定神闲喝茶之人,对方连头都未曾抬起,空闲的那只手起了一个手势,一道符咒便移至郎君指尖。
红衣郎君嘴角弯起,眸中颇有欢喜。
只见他随手一指,符咒便随着红光而去,落在了来古背上,悄无声息。
“可饿死我了!”他狼吞虎咽的,恍如饿死鬼投胎,“小姜水,你也快吃呀,这荒山野岭的,也就只有这一家黑店了。”
“你也知道这是黑店,就不怕他们在饭菜里头下毒?”
“下毒就下毒呗,我的本体是一把伞,你又是百毒不侵,毒不死得。小姜水你别说,这下了药的饭菜,的确别有一番滋味呢。”
姜妘扶额:“怎么你化作人形也这般傻乎乎的?”
须回一边吃一边抽空回话:“我哪里傻了,小姜水,再说了你不想见到我吗?难不成你想见那四位?”
一听到那四位,姜妘就觉着更头疼了,便也瞧傻乎乎的须回顺眼了许多。
“那还是我的须回最好了,来多吃点,待会儿还要靠你打架呢。”
那一块梅花肉放至碗中时,须回一口就下了肚,临了还喝了口茶,顺了顺。
须回又道:“不过小姜水,那边两位要等的高手,该不会就是我们吧?”
他们此行,是因神农晷异样,祈伞者再度出现,方才来到了越州城外,塔山脚下。
只是祈伞者迟迟未现身,二人才决定在这团园客栈歇脚,不曾想误入的是一家黑店。
二人来后不久,另一桌客人也来了。
姜妘早早便注意到了那一男一女,他二人说话时音量不大,但须回与她皆听得一清二楚。
姜妘往那边瞥了一眼,回眸时,慢悠悠道:“大概是吧,若真是他们,那祈伞者有可能就是他们口中的小姑。”
须回神色一紧,眼底生出些同情来:“若真是祈伞者,岂不是说明,他们的小姑已经死了?”
他眸中变化,姜妘皆看在眼里。
自化作人形,且是成人后,须回便有了喜怒哀乐,与人族无异。
然姜妘又觉着,用喜怒哀乐来形容,好像也不妥,倒是另外四字,更为妥帖。
那便是:爱恨嗔痴。
从前的须回,作为器灵,并无多少复杂的情感,他唯一刻在骨子里的,只有护主。
如今的他,长大了,也更像个人了。
只是他这般像人,是因自己,还是因体内的四个残魂,姜妘不得而知。
姜妘低声道:“若他们小姑真是祈伞者,那,的确如此。”
“砰!”
话音方落,便忽听得茶盏碎裂之声。
一人一伞循声望去,只见那姐弟二人纷纷趴在桌上,想来是迷药起了作用。
须回与姜妘对视一眼,而后便默契得“晕”了过去。
……
“阿姐阿姐!你快醒醒!”
顾初迷迷糊糊中,听到了顾末在唤她。
许是药效不够,她很快便醒了,就在顾末醒后不久。
“阿姐你可算醒了!”
随着顾末关心之音一同传来的,还有屋外的磨刀霍霍。
顾初神色慌张:“阿末你没事吧?”
顾末摇摇头:“阿姐莫担心,我无碍,没想到这是一家黑店,阿姐你放心,我一定救你出去!”
他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能挣脱绳子,但需要些时辰,至于具体需要多久,就得看绳子绑得多紧了。
还好,绳子绑得并不紧。
可就在此时,门“啪”得一声,被踹了开来。
一名肥头大耳的屠夫走了进来,见到被五花大绑的二人已然苏醒,并未觉着意外。
他提着刀走到顾初面前,也不言语,只蹲下身子,作势就要去砍绳子。
“你做什么!放开我阿姐!”顾末喊道。
屠夫转过身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像是对他此言有些不解似得。
只见他忽然起身,提刀向他而去。
顾初慌了:“别伤害我弟弟!”
可下一刻,她却直接傻了眼。
那轰然倒下之人,手里屠刀差点砍死顾末。
但被顾末轻而易举躲开了。
顾初惊魂未定,她不明白那屠夫为何突然就倒下了,但好在顾末没事。
顾末早已挣脱开了绳子,慌忙跑过去解救了顾初。
“阿姐,我们快离开这!”
“好!”
姐弟二人说时迟那时快,仅两句话的功夫,已经到了屋子外头。
可也只是到了屋外而已,便再无动作。
因为他们发现自己一步都迈不出去,毕竟,再往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顾初吓得缩回了步子。
二人站在悬崖峭壁之上,定了定神,往下望了一眼。
也只这一眼,他们看见了一个人,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
那女子躺在一口悬在峭壁之上的棺材里,双目紧闭,像是已经死了。
不,不是像,是真的死了。
偏此时,一阵风飘过,山崖之下雾气缓缓散尽。
而崖下峭壁之上,便也在此刻一览无余。
顾初瞧清楚了,脚下一滑,险些摔下万丈深渊,好险被顾末一把拽住。
她惊魂未定,脸色惨白,眼中皆是惊恐,然惊恐之外,是愤怒与痛惜,甚至是难过。
那一具具棺材,足有数百口,皆高悬于悬崖峭壁之上,而棺材之中,都躺着一个死人。
有些肉身完整,有些已是森森白骨,而更多的则是被秃鹫啃食,惨不忍睹。
“两位在看什么呢?”
话音忽得自身后响起,顾家姐弟吓得一哆嗦,险些摔下悬崖。
所幸被身后那声音的主人拉了一把。
“多谢……”
顾初道谢之音刚起,猛然抬头看见了那人的脸,
只此一眼对视,她便脸色白了又白,瞬间晕厥了过去。
“阿姐!”顾末慌了神。
只见眼前那娘子竟蹲下身子,指尖搭在顾初手腕处,片刻后,便伸回了手。
“小郎君放心,她没事,只是吓晕了,不过,这位小娘子怀有身孕,小郎君竟也放心让她来冒险。”
“身孕?”
背后那人声音充满好奇,响起时,顾初连反应的时辰都无,便赫然对上了那红衣“女子”的脸。
男声却是女相,还长得同那位把脉的蓝衣娘子一模一样?
顾末还未从“怀孕”二字的冲击之中回过神,就已然被眼前红蓝两位“小娘子”,吓得双眼一闭,刹那间便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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