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得上是令知知大病初愈以来,第一次迈出孔明楼。
她生病时每日只能隔窗偷听街巷中的喧嚣,妄图也能参与到那片繁华的热闹中去。
然而今天,论是谁也拦不住的,她借口有急事儿,重新穿梭在熙熙攘攘的街头,每一声吆喝、每一句谈笑都让她感到无比怀念。
若不是要追上游暮往那小子,她一定是要从街头赶到街尾,以此来消减她近日来的苦闷。
“我们这是要跟踪你情敌啊?”孙客看她心情愉悦,心中有些不爽,故意这样讲。
令知知嘴里喊着糖块,说话黏黏的:“对啊。”
孙客左右探着,生怕错过了游暮往拐进的小巷子,道:“可是他人在哪?”
令知知最爱故弄玄虚,只道了一句“跟我走”,就大腹便便地朝前走去。
越走,那路就越熟悉。后来不用令知知指路,孙客自己就找到了游暮往。
此时那小子的脸像是被放在火上炙烤过一样,赤红中透露着羞愧。
里面的人看见后方来人是令知知,朝她打了个招呼。
令知知颔首,然后紧接着走近拍了拍游暮往的背,道:“你干嘛呢?”
“我……”他结巴,甚至不敢与令知知对视。
令知知笑了,嘀咕了句“我还真没想到你能有这心思”,还没等游暮往反应,她就上前去和守卫交涉。
守卫说:“令楼主,今日有些晚了,家中老人都在歇息,不如明日再来?”
令知知思索了一下,扭头瞥了一眼游暮往,对侍卫说:“也好也好,嗯……麻烦您了。”
于是她走下台阶,眼里尽是游暮往看不明白的奸诈。
游暮往如今没有了游家的照拂,当个普通老百姓已经是对他的恩赐了,这陆家单凭他一人,论身份地位,那是进不去的。
再说他要带进来的那人,回回来,回回闹,陆朱早就加强守卫看管,怕是早就担心雷鸣斩的事情暴露,那人闯进来又要把陆家花园翻个底朝天。
“明日你若是能把人叫来,这门就能让你二人进去,至于那雷鸣斩嘛,”她把手背到后面去,像成熟男子那样,“只要你肯把那册书给我,那就啥都好说。”
令知知就着翻修花园的事情,也能同陆朱说上几句话,想着大不了赔些银子,有舍才有得嘛。
游暮往丧着个脸,委屈道:“我真的带不出来,舅舅虽是崇文阁秘书监,但也不好滥用职权的!一旦被人发现,宋家就完了!”
这个机会,他怕是抓不住了。游暮往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令知知朝他的背影喊:“那你不带书,带人怎么样?”
“带人进去?”他停下脚步。
“我想那崇文阁定是古朴典雅、布局精妙,我一个搞修缮的,进去参观参观,不过分吧!”
这个主意不错,游暮往似乎是同意了,抽动了一下嘴角,然后侧身说:“令楼主好计谋,游某受教了。”
“也不打听打听姑奶奶我是谁!”令知知得意得很,随口一说。
游暮往愣住了,这句话,他无比熟悉。
回忆里,小小少年郎,束发仰头道:“也不打听打听小爷我是谁!”
阳光之下,何其潇洒。
想到上次与令知知初见时她脱口而出的那句“多谢游先生照顾”,再细想今日那令知知又是如何得知他会来陆家,又怎么会知道自己还想带别人来。
一连串的疑点连在一起,带着疑惑和惊异,似乎是就要猜到答案了一样,他变了脸色,厉声质问道:“令知知,你到底是谁?”
令知知哪见过游暮往这副模样,心跳虽漏了一拍,但还是镇定站直,伸手将发簪扶正,随口骂了一句:“有病吧你?”
游暮往像是才回神过来,眼前那男子模样随着令知知的动作烟消云散,他半晌才说:“不,你不会是他。”
“明日,还拜托您了。”游暮往恭恭敬敬地行礼,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孙客担忧地和令知知对视一眼,她倒也不急,只是说:“随我去买些胭脂。”
陈鱼看着令知知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放下心来,绕到后面将门关上。
令知知把买来的胭脂眉粉摊在桌上,让姑娘们选。
都是些正时兴的颜色,几个人兴奋地围着桌子挑选。
令知知算好了时机,瞥了一眼陈鱼的身影,就向后倒去,正正好好被陈鱼接住。
顺势,陈鱼的脸上多了一抹浅橘。
“还是这个颜色衬你。”倒在她怀中的人捧着胭脂盒,笑得干净又明媚。
陈鱼小心地支起令知知的腰,让她站稳,然后不好意思地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痕迹,没说什么。
令知知把陈鱼的手拉过来,把胭脂盒塞进去,说:“好看。”
陈鱼不知怎么了,自从令知知生了场大病之后,她才感受到自己有多离不开令知知,自然,也对令知知客气了许多。
按过去陈鱼的性子,此时定是要骂上几句的。可现如今,看着尚且活蹦乱跳的令知知,愣是舍不得把她磕着碰着。
陈鱼长呼了口气,有些无奈地将胭脂盒塞进怀里,说:“我会用的。”
陈鱼心里藏着事,却不知该不该和令知知说。她抿着唇思考,却被令知知捕捉到了一丝可疑气息。
“怎么了?”
陈鱼余光瞥了眼在旁边叽叽喳喳选着颜色的小姐妹们,苦涩地笑笑,想了想还是先遮掩了过去再说。
“我还没用过。”她把视线转向那三个抬着铜镜化妆的女孩,假装自己是在羡慕。
“我之前也没用过啊,但你看,我今天在店里涂上的,”令知知把脸凑到陈鱼面前,陈鱼甚至能看见她脸上的细小绒毛,“是不是还不错。”
陈鱼用食指抵住她的脑袋,第一次用宠溺轻柔的语气说:“是是是,你用什么都好看。”
是说令知知用上好看,而不是她自己。
“你若是不习惯,那便还我。”令知知假装赌气地要从她怀里偷走那盒胭脂,补充道“我们俩的都是这种橘红色,多好看啊。”
陈鱼眼疾手快,夺下胭脂盒,说:“我可没说不用。”然后难掩笑意地扭头回房间了。
天色也有些晚了,令知知打了个哈欠。
孙客也打了一个,然后说:“明日,他会来吗?”
“他会,”令知知对着镜子把头上的木簪取下来,“但她就不一定了。”
第二天,二人早早到陆家等候,伙计们进去做着收尾工作,令知知就在大门口坐着。
“地上凉。”孙客递过来一个坐垫。
令知知接过,不客气地垫在屁股底下,双手撑着被涂得艳红的腮帮子,表情十分苦闷。
路过的人看见陆家坐着这样一个姑娘,都好奇地悄悄扭过头来看,门口的守卫都被看得不好意思了,撇过头去。
“不如我们到里面等?”孙客也怕这令知知的“做派”影响到陆家,提议道。
守卫竖起耳朵听,毕竟原本自己还能跺跺脚、偷个懒什么的,现在旁边坐着这样一个人,还得随时警惕着。
“坐到里面,要是打起来了怎么办?”令知知问。
孙客一听,那确实是的。那人的力气又大,要是和令知知起了争执,孔明楼这几个月的辛勤付出可就白费了。
想到这,孙客就听见远处传来那女子的声音。
“你别拉我!”
班绫身着鹅黄衣服,被一身灰白的游暮往拉着,像极了鸭妈妈教训小鸭子。
看班绫来了,令知知心里是极为狂喜的,但还是努力克制住,没站起身来。
“我自己会走!”班绫将手一甩,挣脱了游暮往的手。
看到远处坐着等候的令知知,班绫恶狠狠地对着游暮往发火:“你把我叫来,说有好事,她就是你说的好事?怎么?你也被孔明楼收买了,叫我来此,是想当众羞辱我吗?”
小鸭子狠狠啐了一口唾沫,道:“呸!我们鲁班阁可待你不薄啊!”
班绫真是一只火药桶,令知知在旁边看着游暮往在旁边一句话都插不上,有些同情他。
孙客想过去拉架,被令知知拉住了,摇了摇头。
游暮往一改往日的好脾气,他道:“我今日带你来此,是想让你当众辱骂我吗?我还一句未开口,你就将我贬得一无是处了。”
周围的人离他们远远的,生怕被波及到,但还是遮着嘴巴议论着。
班绫第一次见游暮往这个样子,吓得张着个嘴,几次欲开口,又都咽了下去。
“鲁班阁和孔明楼,以后要合作的机会可多得是,你若次次如此,败的是鲁班阁的名声。”游暮往教育小孩子般将她推到前面,“去好好和令掌柜他们打个招呼。”
班绫虽然容易冲动,但也是听得进好话的,不然孔明楼的玉蓉和阿荇过去鲁班阁学习,按班绫那性格怎么可能按兵不动。
不过她还是不想给令知知好脸色看,只朝她微微点了个头。
孙客和令知知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礼貌震惊了,彼此相视一眼,有些不可置信。
“她刚刚是朝我们打招呼了吗?”
“是吧……”
班绫拉着个脸就过来了,令知知坐得屁股疼,起身时踉跄了一下,孙客眼疾手快接住了她。
班绫眼神躲闪,但也关心道:“怎么?病还没好?”
她这是在关心我吗,令知知受宠若惊,连忙道:“好了,好了。没站稳而已。”
“那就行。”或许还在犟着,班绫的眼神始终没直视过令知知,“还不进去?”
令知知抬手:“请。”
班绫昂首挺胸地进了陆家,这次如谢管家的意,头一次搜了身。
谢涌小心翼翼地跑过来问令知知:“这班小姐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令知知看了一眼正在把身上的暗器掏出来一件一件放在托盘里的班绫,恍然大悟道,“哦,她大概是,生病了。”
班绫撇过脸来,冷冷地说:“你们说话,我可听得见啊。”
谢涌感受到了杀气,说了句“令掌柜也要多注意身体啊”,就带着一路人马一路小跑消失在众人面前,留下了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男孩为众人引路。
他们顺着小径穿到长廊,又从花园走到了正院,似乎都在认真欣赏令知知的“杰作”。
班绫看到满园的花色彩各异,说到:“之前倒没见过这么多花。”
令知知未开口,那男孩替她答道:“院中的花都是令楼主特意从千娇堂挑选运过来的,每个院子里的花都不一样,而且无论冬夏都可赏花。”
男孩笑着,对这规划了如指掌,又适当地拍了马屁道:“按令楼主的话说,就是任凭季节交替,任何一个院子都不会被冷落了去。”
班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真以为游暮往带她来是来参观学习的,时不时看看瓦片,摸摸砖块。
小虾在指导工人填补地上的缺口,看令知知他们来了,却首先和那小男孩行了礼,“颜公子。”
颜公子?什么公子,之前没人和他们说过啊。四个人大眼瞪小眼。还好小虾算是有眼力见的,看几人表情疑惑,介绍道:“这是来此游学的颜家小公子。”
“哦,忘了大家与我不太相熟,”男孩似乎才想起来介绍自己,道,“在下颜次次。”
还真是没听说过。大家纷纷露出尴尬的神色。小虾知道这孩子又要故作谦虚地介绍自己,背过去和稀泥去了。
男孩补充,“家父乃卫尉寺卿,颜责。”
“你说他哥是不是叫颜长长?”令知知打岔道。
“你认识家兄?”男孩耿直提问。
卫尉寺卿取名字也忒随意了些吧,令知知有些憋不住笑。
孙客道:“草民眼拙,不识礼数,还望颜公子见谅。”
“没事,我来这儿,也是瞒着上头的,”颜次次挠挠脸,“我如今的身份,叫颜二。”
令知知掐着自己的手臂,试图控制住自己的笑声,颤抖地开口道:“这有何分别?”
班绫也憋笑着,两个人抬头时眼神对视,像是触电似的咳咳两声,瞬间冷静了下来。
颜次次并未察觉什么,淡淡道:“还望诸位莫透露我的行踪。”
“那是必然。”
颜次次带着几人到了藏宝楼门前,熟练地打开机关锁,只听楼内几声剐蹭的声音,门便打开了。
“陆大人怎么会同意把这机关锁的解法告诉他?”班绫轻声问游暮往。
游暮往怎么会知道,现在的他十分紧张,就像是之前要给舅舅交考卷一样刺激,只屏住呼吸摇头。
“杜家的杜小绾,是我母亲。”颜次次解释道。
杜小绾,杜小寒的胞妹。
孙客小声问:“那颜公子和令兄,难不成是现如今唯一留存的杜家血脉?”
“不,阿兄和我并非一母所生,我家主母姓芮,”他耳朵机灵,推开门,将靠院内的窗子打开,里面瞬间亮堂了起来,“进来吧。”
大家都默契地没有迈步,只见班绫走了进去,然后大叫一声“啊!”
其他人都做好了准备,提前捂住了耳朵,只有颜次次一人被吓得以为地震了,赶紧捂住脑袋跑了出来。
令知知见他这么胆小,说:“颜公子初来白子城,不知有没有听说过‘白子震天吼’这一绝学?”
头发瞬间杂乱的颜次次站起来,表情狰狞,左眼紧闭,但还是回答道:“不曾听闻,不知是哪家的功夫?”
“那您今日可是有福气,这就是传说中的‘班绫吼一吼,白城抖三抖’。”令知知指了指里面。
颜次次眨巴眨巴眼睛,然后竖起大拇指,夸赞道:“果然是一鸣惊人!”
谢管家闻声而来,道:“让班小姐冷静些,莫吓着家中老人!”
“得嘞。”令知知说完,也提溜起裙摆大步走进藏宝阁。
眼前是琳琅满目的宝物,一件一件整齐地摆着,高低错落,格外精致。有幸能目睹这么多历史珍宝器物,是多少习武之人的愿望。
只见班绫已经成跪拜式,眼泪汪汪地注视着这把雷鸣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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