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要离开南城一段时间，我回了一趟家，本来是想着告诉阿娘这件事，让她心里有个底，却不想不做好，回一趟家是听到她一顿训斥，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话题。
姨娘的孩子也就是我最小的弟弟如今已经长大，时常在家里跑跑闹闹，让家里都不那么冷清。
我和阿娘坐在一起，看着他在庭院里拽着风筝跑来跑去，阿娘看着看着，就开始说：“阿淑，你该要一个孩子了，最好是一个儿子。”
听到这话我头就开始疼，我随意应着：“知道了。”
“你不要总左耳朵听右耳朵出。”阿娘又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她一向如此，不让她满意就要摆脸色，总要人哄着她，不让她满意她能气得不吃饭，有时是真相放任她，可总不能真这样做，她已年迈，身体再禁不起折腾。
“娘年纪大了，爱念叨，你不要嫌娘总是和你说这个，你要是听进去，我哪里会总在你耳朵边讲这个。”
“我有听进去。”我无奈说着。
阿娘正色，道：“有听进去就赶紧要孩子。”
“我说我知道了，你已说过很多遍了，不必要再说。”
“你这是怎么样，嫌弃娘话多了是不是。”
我沉叹：“不是，我没有嫌弃你。”
“你看看你刚刚说话的样子，就是要不耐烦了。”
“我没有不耐烦，你不要胡乱猜测。”
阿娘这样无理取闹，我是真的心烦，是懊悔了要回这一趟家，不回家她又总说我嫁出去了就不回家了，回家却要听她说不想听的事。
从前我有心事还能同她讲，如今，是有些不想再多说。
“阿淑，你一向是最听话的，娘也是最疼你的，心慈都一直说我偏心你，娘就是想要你好好的，沈家如今势更大了，你嫁过去又是因为利益，你要没个孩子做倚仗，在他们家怎么立足。”
我看着阿娘这一副发愁的模样，我是真想直接告诉她，若真到了那一天，大不了就是离婚，如今离婚已经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了，报纸上日日都有登报离婚的夫妻。
而我，我是没有想过离婚的，即便嫁给沈怀遇不是因为两心相悦，我也并没有想过和他离婚，阿娘从小就教导我，出嫁从夫，我亦是这样认为，我嫁给沈怀遇，我们并不是以夫妻模式相处，一开始时还是分居，面都见不上几次，自从出事以来才相处多了些，便是如此，我也是认了的，认了我这一生就是拥有着这样的婚姻。
所谓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沈怀遇好歹也不是鸡狗。
“阿娘，你说的事我知道了，孩子的事，你不用总是提起来。”
“阿淑，你老实告诉娘，是不是那事让你有阴影，怪我没护好你让你见了那血腥场面……”
我少时，阿娘流过一个孩子，是被一位姨娘推倒在地流掉的，我永远记得地上那一滩扎眼的血色，每每想起，我就想着我绝对要嫁一个婚后只有我一个妻子的丈夫。
可惜，好像命运已经被安排好，这个誓言，我都已经舍弃了。
我看着阿娘这掩面欲泣的模样，心里又是一阵叹息，这是她的伤心事，我并不想她再想起来。
“不是因为这个事，那件事我已经记不清了。”
“既然如此，你今年就要孩子。”
这难道是我要就能有的吗？为什么一定要执着让我要孩子呢？沈老夫人催，阿娘也催，这孩子就那么重要麽？
“正好你们要到丰城去，这段时间，你好好养身子，最好这段时间里就怀上孩子。”
孩子，孩子，孩子，我根本就不想孩子的事！
“阿娘，我回家你就不能问问我的事吗？问问我最近是不是好吗？”
“这不就是你的事，你背后没人撑腰，丈夫也不心系着你，我是怕你无依无靠被他们家欺负了呀，那沈老夫人哪里是什么好应付的人，回回和我见面都要说你们还没有孩子的事，唉，若是你爹和大哥还在……”
阿娘说着说着就已经哭了起来，我是烦躁，还是要安抚她。
“我没有被欺负，沈怀遇对我还好，你放心。”
“早晓得，早晓得，就不要让你嫁到沈家了，跟个不见底只吞钱的黑窟窿似的，填进去那么多钱，还不讨着好，咱们家赚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结婚时就给了一回，如今你帮他们家又给一回，到头来还埋怨你肚子不争气，我看他们家那沈二也不是个好的——”
我听着阿娘这样说着，心里却是冷沉着，早晓得，早晓得，现在才说早晓得有什么用，总是要往前看的，以前的事何必再提。
回一趟家，开心着回去，却是心累着离开，碰到心慈和林汝臣回来，再无心应付，随意寒暄两句，我就离开了阮家。
翌日，我们启程去丰城，是坐火车去，不得不说，这时节的坐火车又没有要紧事的话，就这么看着外面的风景是挺舒心的。
我坐在靠窗位置，窗帘是拉来的，我头靠在窗纱上，看着外边，所有景致都在后退，越走越远，不见了房子，到了旷野，天空是这样的开阔，大地也是这样的开阔。
心就这样沉静下来，放松着，无忧无虑的，身体也放松下来，到后面，眼皮也放松了。
昨日回家，后来是没有睡好的，今晨又要早起来，此时是困倦袭来了，不多久上下眼皮就合上了，我想着也就这么靠着睡会儿，说不定睡醒就到丰城了。
可我还没有真正睡着，还残存一点儿意识的时候，忽然就清醒了，只是我没有睁开眼睛。
由于南城与丰城相隔不远，我和沈怀遇是乘坐的普通客座到丰城去，这一段路程运行的还是最新式的火车，普通客座位置坐着很舒适，不必要定包厢的票。
既然是普通客座自然就是两人坐一排，中间有一张桌子，对面还坐着两个人。
我是和沈怀遇坐在一排，对面位置是空着的。
我感觉到沈怀遇手伸了过来，轻巧地将我的头扳到了朝他的方向，之后我是感觉到头枕在了他肩上。
我睡意是已经没有了，想要醒来似乎又尴尬，我便也就这么枕着，想着就这样睡也可以，却是一直都不能入睡。
一直到火车停靠了一个站，我们并不在这个站下车，下一个站我们才要下车，在这个站我们对面位置有了人，我看不到人，只听到声音。
应该是一对情侣，我听着是一男一女的声音，言语间还很亲密，他们坐下了，之后那男声忽然惊讶起来，他喊沈怀遇。
他竟然在这里也遇上认得他的人，那人还对他诉说了崇拜之情，我才知道，原来他写的文章是有很多人喜欢的麽，也不是所有学生都是怵他的。
再听他们对话，我知道了这对情侣应该还是学生，而且还是南城大学堂的学生，这一年沈怀遇已经不作为老师经常到南城大学堂去，学生却是还记得有他这一位老师。
听着他们一路交谈，火车到了丰城，沈怀遇碰了碰我的头，我知道我该醒来了。
我佯装迷糊着，听到他说：“到丰城了，我们该下车了。”
我又装作真正醒来，要下车去。
对面那两个学生忽然说：“先生再见，师母再见。”
我是愣住，不过很快偏头冲他们微笑，也道：“再见。”
沈怀遇也对他们说了再见。
之后我们是下了火车，沈怀遇提着两个皮箱走在前面，我跟着他。
站台上很多人，还有卖东西的小贩，大约是我看起来和善，有一个小贩追着问我要不要买团扇，最终我买了一把团扇，扇面上画着的是仙鹤，还挺精美的。
之后我们又去乘坐电车，再走进一条路，走到底，到了沈家大哥的住处——沈公馆。
不过我们只在沈公馆和沈家大哥以及大嫂一起吃了一顿饭，我是觉到有些奇怪，明明他们叫我们过来，却又并不让我们住在沈公馆里，而且要另外安排住处，约摸是有什么禁忌？想不明白。
之后我们是被安排到另外的住处，也是一栋花园洋楼，离沈公馆不远不近，风景独好，院子里正是姹紫嫣红，一进去，薰风扑面而来。
“这里怎么种着那么多的花，真是漂亮。”我感叹着，走进去，这地方未免太梦幻，感觉是到了鲜花的世界里。
“是很漂亮，没找到大哥为我安排的住处是这样的。”沈怀遇说着。
我已经跑到了一簇玫瑰花前，这一簇玫瑰最惹眼，还是很香的品种，花香味浓郁，我闻了会儿花香才想起来我们要先到里面去。
回头，看到沈怀遇是正站着，并没有先进去，而且就站在小径上。
见我回头，他问我：“很喜欢这花？”
“喜欢啊，花朵这么漂亮，花香还这么好闻，谁会不喜欢玫瑰？”
我是偏爱有香味的花，对这样的花，无论是什么花，我都喜欢的，有些花是花朵漂亮，却没有花香味，我总会觉得就少了点儿什么，玫瑰也是，有些玫瑰花香很淡，我就没那么喜欢，这里的这种玫瑰花香却是浓郁的，但没有浓郁太过分，我自然是喜欢的。
我们不再逗留外面花园，进到了室内，之后我才发觉，这偌大一个洋楼，竟然只有一个房间，这实在是太不正常，所有的沙发还都是单人沙发。
这导致最后要睡觉的时候我和沈怀遇遇到了难题，一个房间，一张床，这要怎么睡？
是后知后觉，我这时才有些意会到为什么沈家大哥要叫我们到丰城这边来，叫过来后又单独为我们安排住处。
所以，这是谁的意思？还是其实是很多人共同的意思？沈老夫人，我阿娘，沈家大哥，大嫂，还有谁？
沈怀遇呢？他是怎么想的？
而我呢？我该怎么想，又该怎么做？我是迷惘的，我未料到我还要面对这样的事。
我早该想到的，我竟然没有早想到。
我迷惘着，才发觉沈怀遇并没有到卧室来，后来我出去找他，发现他是在书房，书房里没有床，但是有一张躺椅勉强是能睡人的。
我在门口站了会儿，心里纠结着，一团乱麻。
最终我是离开了，没有开口说什么。
我回到了卧室，坐在起居室沙发上，我的内心在激烈挣扎着，拉扯着，无法化解的矛盾，仿佛一会儿置身凛冬，一会儿置身炎夏，两个极端的焦灼。
突然我听到敲门声，我去开门，看到沈怀遇站在门口，顿时我心里那一团乱麻是炸开了，我一时无法思考，挣扎是没有了，只剩下了紧张。
门是两扇，我只打开了一扇门的，而且是一条缝隙，沈怀遇站了一会儿，他说：“能让我进去吗？我要用一下卧室的洗浴间。”
哦，原来他是过来洗浴的，我紧张情绪淡化了一些，我往后退，打开了一扇门，沈怀遇推开了另一扇门。
经过我时，他停顿了片刻，我以为他要对我说什么，他并没有说，而是往洗浴间去了。
之后我还是坐在沙发上，窗外，我听到了雨声，春雨，雨势不大，但是春寒却是不容小觑的，一不小心说完感冒的，睡在躺椅上的话，会不会感冒？
雨一直下，不见停。
一直到沈怀遇洗浴结束，出来，他在用吹风机吹头发，嗡嗡嗡的声音一直响。
若是，若是他提出来，我应该不会拒绝，不过是躺在同一张床上而已，这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吹好了头发，走过来我这边，和我一起看窗外。
“下雨了，你这样对着冷风吹会感冒。”他说。
“还好，不冷。”我说。
“等你感觉到冷了已经病了。”沈怀遇说着话，去把我对面连接着阳台的窗户关上了。
关上窗后，沈怀遇便走了，我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又听到了开门声，关门声响起。
“那个——”
没听到声音了，人已经走了麽？往门那边看。
沈怀遇是还站在那里，我和他视线对上，心神一下子紧绷起来。
“那个……你睡书房也会感冒。”我斟酌着措辞，“睡床吧，你……不介意的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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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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