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浪霄篇一 卖身
我叫林浪霄,我原名是姜戎,我爹可是南延皇宫里头坐着的那位的亲兄长……罢了,前世而已,上一届宫斗中落败了,我被父王拼着命的保着逃出王府的时候,中了冷箭,一命呜呼。
再醒来时,竟在一个襁褓之中,我费了好大的劲接受了我带着记忆重新投胎了的事实之后,被冻的不停的打颤。
我那襁褓实在单薄的不得了,我环顾着这四处漏风的茅草屋,唉,这实在是凄苦!
没多久这茅草屋也没了,我便随着我那可怜的父亲母亲颠沛流离。
只不到一年,父亲母亲相继离了人世,我躺在母亲逐渐变凉的怀里,动弹不得的身体只能不停的挥舞着小手向外求救。
回想着上一世王府上下被新上位的那位——父王的亲弟弟,我的亲叔父直接下令封府灭门那一日的惨绝人寰……
我停止了我那挥舞着的无力的小手,嘶哑的啼哭。
想我姜戎,曾经也是文武双全、风靡南延京都的名门公子,罢了罢了,上一世风华正茂的年纪惨遭屠杀,这一世……唉!
我还沉浸在自苦之中,被一个妇人抱了起来,不久,我喝到了热水,我睁开了双眼,一对中年夫妻满脸惊喜的围着我打量。
这是一对寻常农妇的家庭,一间草屋,几分薄田,我竟也平安无忧的长到了八岁的光景。
这对夫妻待我极好,给我取名林浪霄,竟颇有几分笑傲江湖的意味,做个寻常百姓竟是比王孙贵族逍遥自在千万倍的。
只可惜,好景不长,两三年的时间,天逢大旱,庄稼颗粒无收。父母亲带着我成为了难民,又开始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我们随着大多数的难民,一起流入了京都。父母亲在颠簸的途中,染上了恶疾,不多久便又只剩下我一个了。
我把他们裹了草席,跪在大街上,写了牌子“卖身葬双亲”,毕竟,他们在世时,待我也是极好的,要不是为了照顾我,他们也不会年纪轻轻的便离了世。
唉,想我姜戎,实惨!
有人站在了我的跟前,单看脚上的靴子便知不是寻常人家。我缓缓抬头,面容贵气,约莫三十左右,一身的锦衣华服,珠玉金冠。
我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老爷可要买我?”
他看着我,脸上意味不明,缓缓开口:“不急,天气炎热,我先帮你把双亲葬了。”说完便出来两人帮我收拾后面的草席裹着的双亲。
这位老爷办事是极牢靠的,他寻了风水宝地,当真是好好安葬了我的双亲,还跪在坟头磕了三个头。
随后,他带着我到客栈,梳洗了一番后,我来到了他订好的包间找他。
我跪下行礼:“以后,浪霄便是老爷的人了,任凭老爷吩咐。”
他笑着把我扶了起来,邀请我入座。
他一直看着我,直到我坐定,他才缓缓开口:“浪霄今年多大?”
“十一。”
他笑笑:“看着倒有而立之年的老成了。”
我手上顿了顿,可不是么,前世刚及冠便遭了灭门,这不正正好三十?
我很快便恢复了正常:“实是日子过得凄苦,许是被生活磋磨的沧桑些了吧。”
他轻轻摇了摇头:“被磋磨的眼神和经历世事的眼神是不一样的。你不想说便不说吧,谁都有点子秘密。浪霄不妨看看我的眼神,可能看出点什么?”
闻言,我放下了筷子,认真的看向了这个华贵老爷的双眼。
这是一双很是清明的双眼,眼底隐隐有喜悦、激动、期待,有准备一展宏图的抱负,但是没有丝毫的不善和黑暗,倒显得他眼底的那个我卑劣不堪了。
我收回了目光:“浪霄看不出什么。”
他笑笑,端起了酒杯:“认识一下吧,我叫付净寰,也是刚到大丽国。你说你是我的人了,此话可是一辈子作数的?”
我端起了酒杯:“老爷既帮浪霄葬了双亲,浪霄便卖身于老爷了,林浪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两盏酒杯相碰,我似乎真真儿的把自己给卖了。
付净寰打开了折扇,看向了窗外:“我是这大丽国的国君,浪霄,我有一个心愿,我希望,可以到隔海相望的南延走一走,我希望,有朝一日,我可以完成我国家的统一。”
我有一双可爱的儿女,我希望,交到我儿子手上的国家是朝堂稳固,海晏河清的国家。我希望,我的女儿可以一辈子喜乐无忧的快乐下去。”
他仿佛是在说着今天天气怎么样的看客,他仿佛真就如沉醉在街边景色的食客那般说出了那些话。
天知道我的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黑了好几轮,内心里早已波涛汹涌的只想逃离。
现在派出八匹马可能追回我那说过的话?
南延,是打死我都不想再踏足的地方。
朝堂,是我发誓生生世世永不涉足的地方。
他回头看向了我:“浪霄,你可愿助我?”
我猜我的笑一定比哭还难看:“老爷……陛下想要我怎么做?”
“我来这里半年了,今年我开了科举,朝廷公告已经发出去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过。”
在南延,我是知道科举的,但大丽国,我真没见到过他说的公告。
我摇了摇头,他一副预料之中的样子。
他继续:“浪霄,我亲自颁布的科举取士,在朝为官需得真才实学,所以我没办法直接带你进宫。”
我点头表示理解,看来是个不错的国君。
“你想办法混入丞相府里,参加科举。科举现在推行的还举步维艰,你以丞相门客的身份,参加科举,一方面可以名正言顺的进朝为官,最主要的是,可以震慑朝堂上的那些老顽固,即便是一人之下的丞相,想送人进来,也要走正规途径。”
怎么听都觉得我没亏什么,只一点:“陛下怎知,浪霄一定能考中呢?”
他端了酒杯放在唇边:“感觉!我觉得你和我是一类人,但又不是完全相同的一类人,科举对你来说,应该不难。”
饮尽了杯中酒,他笑道:“即便考不上,也是无妨的。我只当做了好事,今日帮了一个小乞丐。”
他笑的坦坦荡荡,我看着他眼中的那个小小的,阴暗的自己。
罢了,终归是他姜戎发的誓,关我林浪霄何事?
林浪霄篇二丞相
想进入丞相府并不难。
丞相府在京都最繁华的新竹大街上,为了力求真实,我饿了自己三四天,吊着一口仙气,第五天人流最多的时候晃悠到丞相府的大门,一头栽在大门口,不省人事。
是当真的不省人事,没饿死都算我的命大。
再睁开眼的时候,不出所料的是在一间还算完好的屋子里。丞相府偏院的小厢房,老管家住的地方。
该说不说,这一世虽然日子过得凄惨了些,碰到的人却尽是些好人。
这个老管家待我也是极好的,听了我凄惨的身世后,便也就留我下来了。他好吃好喝的养着我,还请了府医来给我看了身子,最后我完全恢复了精气神儿后,也只安排我扫扫院子的轻省活儿。
日子过得虽简单又舒心,但我终究是带着任务的。
正当我绞尽脑汁的琢磨着我该怎样在丞相面前露个脸的时候,机会就来了。
大丽国还没有完全推行开科举制度,但丞相府这样的大家世族为了附庸风雅,还是在府里开了学堂给小辈们授课讲学的。
一日我扫着院中就碰到了府里的小少爷愁眉苦脸的,一问便知是课堂先生布置的作业没有完成。我十分慷慨的就帮他做了。
虽然一开始他将信将疑,但看到我一手漂亮的字从笔尖流泻出来的时候他还是惊呆了的。就这还是我刻意调整了模仿着他的字迹写的。
从此以后他的作业,就全是我代劳了。
时间一久吧,字可以模仿,知识我可是没办法塞到他的脑子里。课堂上先生怎么就抽了他回答,偏偏还是昨天作业上的题。
我很自然的被提到了学堂,丞相端坐在上首,先生坐在一旁,小少爷在一旁红肿着双手和双眼,满是愧疚的看着我。
这架势,不给我好一顿责罚怕是不会善了了。
“李淮的作业都是你写的?”
“回太爷,是的。”
“你叫什么名字,以前上过学?”
“回太爷,小的林浪霄,以前并未上过学,只是照着小公子的课本照抄罢了。”
丞相老爷沉默着打量了我半晌,而后开口:“你把这篇文章抄给我看看。”
我低头恭敬的接了过来,是诗经里的一首,我到一旁的课桌上就认真的抄写了起来,抄的和那书里的字体一模一样。
丞相和老先生看过之后都是赞许有加。
最后,我被允了进丞相的书房伺候笔墨,闲暇时可以来学堂听课。
夜里,我听说了丞相府里的争吵,老管家告诉我的。
小少爷是李丞相大儿子的小儿子,平日里最是娇宠。大夫人听说了白日里的事情,回房便不高兴。
“凭什么淮儿被打了手板子,那个小厮平白无故的还得了嘉赏?”
大老爷应道:“小声点!父亲也是不容易的,现在陛下铁了心的要推行科举。二弟三弟都被劝退了,我现在也是拼了命的才能将将保住官职。你再看看这些小辈们,哪个能成器的?不出三代,这丞相府的荣光就要撑不住了。这林浪霄好歹也是咱们府里的人,父亲把他收到书房里,也是为了丞相府着想啊!”
大夫人却是不懂那些的,只抱怨道:“也不知道这陛下是怎么了,还不如以前……”
“夫人,慎言,慎言呐!”
我听着只觉得好笑,我在大丽国的这十多年里,也不是全然不知世事。
这两三年百姓灾荒不断,沿途匪患嚣张,京都难民泛滥,这些都与新帝不作为有莫大的关系。
只是最近这半年朝廷开始慢慢派人出来解决这些事情了,我不知道付净寰到底是怎么了突然变了性子,许是得了仙人指点吧,陛下的这一出科举,才是真正的利国利民的政策,若是还是以前那般,不出十年,大丽国必亡。
老管家一拍我脑袋:“神游什么呢,我说的你听见了没,以后不要老是想着出头,这府里多少公子少爷啊,哪个是省油的灯?要是不小心得罪了谁,我这把老骨头可是护不住你的。”
我嘻嘻笑着:“知道了知道了,您就不用在担心我了,以后我护着您!”
我知道了,我不出头,我只不过是,在第二年的春闱中,一不小拔了个头筹而已。
林浪霄篇三主角
科举对我来说并不是难事,毕竟曾经,我也不是不学无术的纨绔。
在御书房里再次见到付净寰时,他明显的比我更高兴,跑下来就抱住了我,而后拍了拍我的肩:“浪霄,我就知道你可以!你那文章里,句句针砭时弊,字字见解独到,当真是惊艳到了我。还未揭名时,我便想着此人不可多得,直到看到是你的名字,我竟觉得,理应如此的!”
我有些头疼,他这样子实在不像是一国之君。
我是不是跟错了人?
毕竟我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该有的礼仪不可废,我跪到了地上:“草民林浪霄,参见陛下……”
谁知,他直接把我拉了起来,到御花园边走边聊。
“浪霄,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考上,既然你来了,那我便把我的想法跟你说说。”
我看了看他,他神采飞扬。
“我想建立大理寺,专门管理各种案件审理的地方,嗯,就类似县衙之类的。只是这一年多来,我发现各地案件很多,却从来没有一件能传到我的耳朵里。就好像,去年我遇到你是,大街上那成堆的难民,若不是那次我偷偷出宫去,我还不知道外面是这般的慌乱。”
他的声音里有了一丝波动,是自责和无可奈何。
“只是,我没有办法经常出宫去,我需要有个耳朵,能帮我听听外面真实的声音。我想让大理寺成为我的耳朵。”
他停住了脚步,看着我:“浪霄,别人我都信不过。你愿意帮我吗?”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他平和,亲近,没有任何的架子,但他比谁都像一个国君,一个心怀天下的明君。
我拱手行礼:“陛下,浪霄说过,浪霄是陛下的人,任凭陛下吩咐。”
大理寺的设立,意在查清各种冤假错案,各大大小小的家族,多少都有牵涉其中,这比陛下刚开始推行科举时更艰难。
丞相府是我很好的一个掩护,所以我也一直顶着丞相门客的名头住在丞相府里,没有搬离。
我做大理寺寺卿一年多的时候,李丞相来到了我的房中。
“浪霄,还没休息呢?”
我赶忙起身行礼:“丞相。”
他状似无意的扫了一眼我桌上摊开的案卷,而后在一旁坐下:“我们,也许久没有聊过了吧。说起来,之前你在我书房的时候才那么点儿,这两年的时间竟长的这般高了。”
我始终挂着恭敬的微笑:“是,多谢丞相照拂,浪霄才能成长到今日。”
“是啊,你是个有天赋的,一年的时间就考得了头筹,这大理寺在你手里一年,也破了不少的冤案、悬案。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丞相教导的好,没有丞相浪霄恐流落街头早就不知道饿死在哪个角落了。”
丞相起身,摆了摆手,摇了摇头:“那也是你自己有能耐,浪霄……”
“你是个聪明的人,你知道有些事情该怎么做的。”
我抬头看他,他收起了那副慈爱的笑,满脸冰霜。
片刻,我低头拱手:“丞相教导的是,浪霄知道了。”
他拍了拍我的肩离开了。
我看着他离开背影,略垂首,看到桌上摊开的案卷,是两年前的一桩旧案。
京郊田庄里,一个佃农被庄主给打死了,佃农的妻子带着幼子上府衙告那庄主。最后,结案是那佃农上工时,自己失足跌倒田地里,好巧不巧的就撞上了一个桩子给扎穿了,最后给那妻儿赔了五两银子也就了事了。
案子甚是简单,难得是那庄子是当今丞相的二儿子庄子,那庄主是当今丞相的二儿子的夫人的兄长。
我叹了一口气,卷起了案卷踱步出了府,踩着月色来到了大理寺。
寺里竟还有烛火在摇曳,是付净寰,他还趴在那里研究着案卷。
这一年,准确来说大理寺办案的人只有我们两个,付净寰只要有时间便扎在大理寺不回去。其他的人都是帮忙整理资料、跑跑腿。还有两个科举新选上来的人,一年后被派到了外地搜集下面地方案件去了。
我随手把案卷往桌上一扔便在一旁坐了下来。
付净寰从案卷里抬起了头,看向我:“碰到棘手的问题了?”
“没有!”
他来到我一旁坐下,打开了那案卷看了一遍:“案子看着不难,那就是难在了案子背后的人情世故了。”
我没有说话。
他拉我起来:“今日我带了好酒来,原想着看累了呷上一两口,便便宜你小子了吧!”
我猛灌一口,呛咳了许久。付净潇这小老头看着撒出来的酒,净心疼他的酒了。
“陛下,我们查这些案子干嘛呢?难道就是为了揪出案子后面那些人物?”
“揪出了,然后呢?能怎么办,关了?还是砍了?”
“是,我们以前查出来的很多,也有效果,可是陛下,那些都是什么呢?都是一些有些钱势的小家族罢了,真的碰到硬点的,比如……比如……”
我没有再说。
“比如丞相?”
我没有回答。
“浪霄,你说的很对。现在我并不能把他们怎么样,不止是丞相,前几日查出的那强抢民女的公子是太尉家的大公子,两月前查出的街头斗殴是国公府的小少爷,再往前查出的在民间放印子钱逼了良民上吊的是中书令家的夫人……这些我们都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但是,浪霄,你能查出来,便好。
你能查出来,我就能知道我手底下的这些人都是什么样的人,我会知道慢慢的该砍掉谁,该留下谁。
你能查出来,那这些人心里都会有些恐慌,他们便不敢再犯事,不再犯事,那以后的冤案便会减少,百姓便会更安心。
我们把它查出来,不治他的罪,这是在给他们机会。如果再有下次,我们有足够的理由治罪,他们也无从辩驳。”
我抬头看了看陛下,他始终带着淡淡的笑,眉眼间还有疲色。
他起身看着月色:“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过去的,我们查,却不治罪,这是警醒。以后的,只要敢犯,我们必罚,这是原则。”
我看着月光下,付净寰站的笔直的身躯,竟觉得异常的高大。
我林浪霄对着月色起誓,天地为证,此生追随付净寰。
大理寺设立的第三年,积压的案卷全都重新审过了一遍。除了一些罪大恶极的该流放的流放,该关牢的关牢,其他的只是口头警告了一番。
只是付净寰有个毛病,他从不砍人头……
这三年的时间,民间很少再有官官相护的情况,百姓口中的“青天大老爷”也渐渐地多了起来,朝堂上的大人们都谨小慎微,不敢再行查他错。
不断增多的科举进士们渐渐地进入朝堂。
大丽国的政治,逐渐的清明了起来。
又是一年,付净寰出宫,拉了我到我们初次见面的酒楼,同一个包间:“就是在那里,我碰到了的你。”
我从窗户看下去,是我当时跪着的地方。
“其实那时候我已经在这里看着你许久了,我就觉得明明你也是难民,你明明看着比旁边那些乞讨的都还要更惨一些,可你就是给我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你跪在那里,跪的笔直,眼神淡漠,就给我一种,一种……”
他想了半天:“一种那种大男主小说里面主角的感觉。”
“小说?”
“就是话本子!”
“哦,如今看来,也不是什么大男主,最多就是给男主跑跑腿的小厮。”我自嘲。
三杯两盏淡酒下肚,他说了他的来意:“浪霄,现在朝中稳定,我想,出宫一段时间,到边关看看。”
“边关?”
“对,你还记得我说过的吗?我想,和南延谈谈。”
南延,好久远的记忆,我放在膝上的手紧了紧。
“大丽国还是很弱小,国土面积少,还多山,四周环海。不管你信与不信,大丽国曾经或者以后,是属于南延的,本就是一体的。不管以后怎样,我不希望在我的手上,他们是分离的。”
“浪霄,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我的脑海中从听到南延开始,便出现了那被血洗的一夜,我没办法释怀,没办法再踏上南延的土地……
“陛下,对不起,我……”
我低着头不敢看付净寰,我知道他一定是打量着我的。
片刻后,他笑道:“无妨。我这里离开顺便带着小曦和小涵出去逛逛,快也要一年左右才能回来。朝堂上还要麻烦你多看着了。”
陛下出宫了,只是谁都没想到,再回来,一切都会变。
林浪霄篇四战争
我永远都记得,付净寰回宫下了早朝便兴冲冲的拉着我到御书房,神采飞扬的跟我讲着他这一年的经历。
他说他西行直至边关的霞海镇,他与霞海镇的县令商议了与南延通商的实施方案,他与海关的守将吴守成临海眺望,讨论了战争与和平。
他甚至拿出了一本册子,上面写着与南延合作共赢十项政策,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他说这是他初步的一个构思,还有很多细则需要完善。
他拉着我从御书房回到华明殿,探讨到夜幕降临,我不得不出宫的时刻。
只是我们探讨了十多日,可行章城渐渐明朗的时候,边关传来了“好消息”。
吴守成率大军,跨过了海峡,打上了南延,南延节节败退,连丢三城。
满朝官员无不喝彩,纷纷拍手称快。
我微微拧眉的抬头看了看坐在上面的付净寰。
他脸色苍白,薄唇紧抿,双手青筋暴起的紧紧抓着手上的戒报,不停的颤抖,渐渐地把揉进了双手里,似乎要把它揉到灰飞烟灭,消失殆尽。
“传令官何在!”
“在!”
“速传吴守成回京,立刻马上!”
传令官愣了片刻,很快便领命起身飞奔出去。
满朝大臣,一片哗然。他们不懂,这明明是喜报,陛下的愤怒从何而来?
十日后,边关守将吴守成拒不回京的消息传来,满堂再次哗然。
“简直是胡闹!他是逼着朕砍他头吗!”
吴守成的意思是现在正是我们大军连连大捷、士兵们士气正盛的时候,再加上有南延皇室里的内应,如是此时撤退,那将前功尽弃,并且以后再想获胜,便难了。
“师出有名师出有名,你们可知何为师出有名!古往今来,多少贸然发起的战争最后都是两败俱伤,生灵涂炭!”
陛下怒火中烧,无处撒气,把手上的从边关带来的卷轴砸到了传令官头上。
骠骑将军郭远,哦,世袭的,他的祖上和开国先祖一起建立了大丽。
“陛下有些过度忧虑了吧?现在我军士气正盛,南延节节败退。此时不进攻更待何时啊!况且,吴将军也说,只取十城。待南延朝廷反应过来,我们早已安营扎寨休养生息了。”
闻言,我只得无奈摇头,心中轻叹。你的祖上也是这般鲁莽无知的么?
作为曾经南延皇室的一员,我只能说,他们把南延皇室想的太简单了。南延远没有他们想的那般不堪,只要他们从这突然的变故中反应过来,再回击,那是三个大丽都抵挡不住的。
我微微晃了晃身,准备出列,提醒提醒陛下,一旁的丞相拦住了我,微微摇了摇头。
他们向来讲究明哲保身,丞相本意也是护着我的。
想想,便也作罢了。下朝回明华殿再与陛下说也不是不行。
陛下苍白着脸从龙椅上起身,身形有些摇晃,步伐有些踉跄,他由怒转悲,就那么颓废的坐在大殿上,目光涣散的看着地板。
“吴将军能有什么错呢?是朕……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终究还是成了罪人,师出无名的侵略,被侵略者的反抗往往都带着义愤填膺的爆发……你们呐,你们,可知,任何一场战争的背后都是血流成河,都是生灵涂炭,都是百姓的支离破碎,家破人亡……嗬……”陛下微微抬头,扫视了一圈大殿之上的百官,“原来,这就是侵略者获胜的嘴脸。”
下了朝我便来到了御书房,汪海公公没有拦我。
陛下在殿内正在看着一幅舆图,我开口:“陛下,还是念着大丽军的。”
“我终究是大丽的王。”
“陛下有没有想过,把吴守成就地处罚,退兵就容易多了。”
陛下头也没抬,毫不犹豫的开口:“没有,吴守成罪不至死。”
一直到日落,陛下诏了一拨又一波的官员进殿商议,既然战争在所难免,也只能想办法进行应对。
我最后离开时,汪海公公才向必陛下说,公主殿下在殿外候了一日,见陛下忙着便也没有通传。
公主?一直听他说起,倒是从来没见过。
我看着陛下匆匆离去的背影,只得感叹,这个国君做的,真累!
战争持续,朝堂渐渐地也分裂出了主战派与主和派。
三个月后,再次传来“捷报”,吴守成设计围困住了南延二皇子,满堂喝彩中,付净寰的眉头越锁越紧。
退朝后,他传了两位武侯进御书房,下令,两位武侯各领十万大军在大丽沿海驻扎,下的死令是不得跨海。
又两个月后,再次传来了“振奋人心的消息”,南延二皇子重伤,五皇子身亡。
这次未等朝堂百官做出反应,陛下脸色铁青,一拍龙椅起身直接宣布退朝,传了我和主和派的袁真进御书房。
“此事必然有诈!”
我们刚进殿陛下便直接开口:“南延的反击现在才真正的开始。浪霄,你拿着这份舆图去南延,再次劝吴守成退兵,他若不听,你必要想办法护住周边百姓,切勿让战火波及百姓。
袁真,你去沿海,盯住两位武侯。他们的任务是接应吴守成退兵回来,同时震慑南延继续跨海过来。若他们有异动,你务必要拦着两位武侯,不可再次激化战争。明白吗?”
我和袁真领了命便准备出发。
“袁真……”陛下递过来一道圣旨,犹豫着开始开了口,“若两位武侯不听,可拿此圣旨,就地处罚。”
林浪霄篇五 无奈
所以我说,我撑死了就是主角身边跑腿的小厮。
主角光环能强大到什么程度呢?付净寰说的全中。
南延五皇子诈死不仅迷惑了吴守成还迷惑了南延皇宫那边的人,五皇子迅速调兵遣将的回京处理了内乱。
他的富商朋友带了筹措到充足的粮草和精锐的兵器,此时南延士兵正是义愤填膺的时候,有了机会便一鼓作气的反击。
吴守成节节败退。
五皇子解决了内乱便马不停蹄的又赶往了临海关,南延士兵势如破竹。
被两三场胜利冲昏了头脑的吴守成依然狂傲自大,拒不听劝。
我只得想了个办法悄摸悄的会了会我那个侄儿。
“大丽国使臣林浪霄参见南延五皇子殿下。”我恭恭敬敬的行礼。
他面色不善。
我只得跪着继续:“我国国君希望两国停止交战。”
他言语冰冷,尽是嘲讽:“现在请求停战,未免晚了些吧?再者……”
他指了指外面远处隐约可见的吴守成驻兵的火光:“就是这般停止交战的?外面大军还压在我们南延的国土上蓄势待发呢。”
我抿了抿唇,直起了身。罢了,终归陛下也没让我保着那个吴守成。
“五殿下,是这样的,陛下给我的命令是保护百姓不受伤害。至于外面那个吴守成,他不听劝,五皇子您还是该打便打,该杀便杀。
浪霄唯一的要求便是,避开这些个地方……”我掏出了图纸递了上去。
“这些个地方都是百姓聚居的地方,还有这些,都是良田,也尽量不要烧毁了。您要打,便顺着这条线打回去。”我指了指红线标注的一条粗线,沿途都是山林荒地,“至于这边,我会忽悠着吴守成那个白痴顺着这条道撤退。”
我那小侄儿和他的那个富商小朋友倒有些愣住了:“这些都是你画出来的?”
“是我们国君。我们国君仁慈,对之前的伤害他深表歉疚。至于那个吴守成,若非罪大恶极,我们国君从不判人砍头。但我不一样,我早看他不爽了,屡次违抗皇命,挑战皇权,这要是以后人人效仿,当真不是什么好事。”
他没有说话,认真的看着舆图,神色有了缓和。
我再行一礼,准备告辞了:“这里的百姓都是南延的百姓,我们陛下的良苦用心,五殿下想来也是能看到的。我想,五殿下应该知道怎么做的。浪霄再多言,倒显的无礼了。”
退至门口,我终是憋不住冷冷的问了一句:“你的父亲,皇位坐的可还安稳?”
“什么?”
我没再说什么,甩了甩衣袖走出了大营。
他屠了我满门,要说没有恨,不可能。
要说有多恨,毕竟成王败寇。
只是,我暗戳戳的,还是希望他过得不那么舒坦。
我就是这么个阴暗的小人。
……
又是断断续续的一年过去了,吴守成在我的不断送情报给姜沛那小子的情况下,且战且退的回到了海面。
我们退到战船上的那一日夜里,我再次拜访了姜沛。
这次我少了恭敬,多了强硬:“五皇子,今夜我们便会登船离开。你们有何打算?”
姜沛颇有些玩味的看着我:“林大人觉得呢?”
我抚了抚膝上的衣摆,淡淡的开口:“无妨。隔海相对,我们已经调遣了十万大军。我们的陛下仁慈却不软弱,贵国想要追击,我们也是可以迎战的。”
姜沛笑了笑,仿佛是意料之中。
我继续:“这次的战争,具体是因为什么起来的,我想,你我都心知肚明。只有吴守成那个白痴当是捡了个便宜。
所以,要真说到底是谁挑起的战争,我们掰扯掰扯,还不一定能掰扯到谁的头上。
我们的陛下,早在五年前便是有意与南延谋求共赢的,更是在三年前亲自到了边关考察。
只是这人算不如天算,计划赶不上变化,谁知道你们朝廷的内乱能乱到战场上来。
再加上你们南延现在内乱刚平,还是休养生息一段时间比较合适……”
姜沛一直淡淡的看着我,而后开口:“林大人,我们是否见过?”
我对这摸不着头脑的一句话愣了片刻,一时竟陷入了沉默。
姜沛也就十五六的年纪,前世我家遭灭门的时候他还没有出生呢,断是没有见过的。
姜沛未等我回答,笑笑:“林大人别介意,我只是觉得大人有几分眼熟罢了。
大人说的,我都是明白的。没有人喜欢战争,至于合作,还需商榷一段时间,毕竟,伤害是已经造成了的,百姓这边也需要安抚。”
得到了这个回复,我的任务基本也算是完成了。
我们踏上了归途,我没想到的是陛下竟亲自来到了海关。
我见到他时,他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呆呆的坐在一块礁石上。
其实这一块土地还算好的,毕竟,战争发生在南延国土上。
只是,海水泛了些鲜红,偶尔有一两只残肢断臂随着海水翻涌。
也不知究竟是哪方将士的。
从船上抬下来的,是源源不断的伤员,缺只眼睛少个腿,断个胳膊多个洞,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只是这付净寰竟又娘唧唧的红了眼,迎着风抹着泪。
这可得是没有和我一起到南延见到真正的战场,他要是真正的看到了被刀枪撕裂的身体,被马蹄践踏成泥的血肉。估计得开始寻死觅活了吧?
我有的时候真的会想,他到底是怎么当上国君的。
没有见过战争吗?没有见过死人吗?
比这更惨烈的战场实在太多。
等到海风渐渐凉起来的时候,他开口,声音还能听见一些哽咽:“浪霄,你知道吗?两年前,这里还是一片安静祥和的小镇,那里,还有一间小木屋,住着一老一少一只猫。
浪霄,你知道这种无奈吗?这种想要努力改变点什么,却只能被历史裹挟着往前走的无能为力。”
海风嗖嗖的,我只感觉到冷,不知道什么无奈,走到了他身后:“陛下,夜里风大,先回营吧。”
只是夜里,我梦里又看到了那一夜。
王府里面,一个一个的人应声倒下,父王把我塞进了密道便堵在了门口,我只能看到一滴一滴的鲜血往密道里滴……
我睁眼,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出了营帐,迎着冷风。
我想,我大概是知道了一点的吧,那种无奈。
林浪霄篇六回去
陛下和我们一起在这个破落的小镇停留了月余,不停的穿梭于各个伤员之间,慰问、鼓励、帮着换药,就是不肯歇息。
所有人都劝不动陛下,我直接一把薅起了陛下扔到了马上,而后打马狂奔起来。
跑了约莫一个时辰,马儿也累了我拐到了海滩,把付净寰扔到了沙滩上:“你是陛下,是一国之君!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外面将近二十万外调的军队还驻扎着,京都朝中也还是无主的状态。
你这样,倒不如直接让南延打过来,把大丽双手送上去算了!!”
他如一滩软泥那般趴的沙滩上,双肩微微抖动着,片刻后开始放声痛哭。
“每一天都在死人,每一次睁开眼总是有人在死去!我不敢睡啊,我怕一睁眼又有人死去……”
我蹲下身去,把他扶了起来抱住,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陛下,这就是战争。
在战争中,最卑微、最低贱的便是生命。
每一个国家都是在这种狰狞的野蛮中建立起来,最后又都会消泯于这样的野蛮之中。
陛下,您既是这一国之君,便要面对这些残忍,这是您必须要面对的。”
在海浪声中,付净寰渐渐地平静了下来,我听见了他小声的呢喃:“你以为的岁月静好,其实是有人在负重前行。
小涵,曾经,你也是面对着这些野蛮的厮杀吗?这一世,便换我来前行吧。”
曾经那双清明美好充满希望的眼睛,终究是多了那么一丝的迷茫和浑浊。
付净寰站起了身,往军营的方向走去,夕阳拉的他的身影更显细长。
营帐门外吴守成双手举着军刀已经跪了三日了。
付净寰没有理会他,径直进了营帐,召来了先前调过来的两位武侯,命各自领着军队回驻地。
而后召了吴守成进帐,吴守成依旧跪的挺直,军刀举过头顶:“末将有罪,请陛下就地正法,毫无怨言。”
付净寰走了下去,从吴守成的手上拿过了那把军刀:“是把好刀。”
付净寰认真的欣赏了一番这把刀。
这把刀是开国先祖打造、历届边关守将承袭的刀,传承已有百年,刀锋都隐隐的泛着丝丝的血光。
吴守成双眼一闭,脖子一梗,等待处罚。
付净寰随手把刀一扔,扔到了袁真的手上,袁真有一瞬间的怔愣,吴守成亦是睁开眼惊诧了片刻。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朕念你是一片忠心,虽鲁莽却是忠心为国。吴守成罪不至死,朕便削了你的军衔,贬为百夫长,从底层开始磨砺心性。你可有怨言?”
原以为必死的吴守成吃惊的张开了嘴,瞪圆了眼珠子,而后眼含热泪的把头往地上重重一磕:“罪臣,谢陛下隆恩!”
“袁真听令。”
还抱着军刀的袁真立马跪了下来:“臣在。”
“今日起袁真便为这霞海关守将,你可能担此重任?”
袁真虽有片刻的不可思议,随后眼中立马跳跃出火焰,接旨谢恩,言语铿锵:“臣定不辱使命!”
又停留月余启程回京。陛下坐着马车,我骑着马跟在一侧。
付净寰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浪霄还在生气?”
“臣不敢。”
“不敢就是在生气了。”他轻叹一口气,“你进来。”
我可不敢抗命,下马进了马车。
“都一个月了,还没消气嘛。”他竟撒起娇来。
我的天,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
我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缩到一旁,想想,气不过,又坐了过来:“陛下,吴守成屡次抗命。不管他初心为何,终归是抗旨,如果连抗旨都不罚,陛下还怎么管理朝堂,人人效仿陛下又如何立威?”
付净寰一直带着讨好的笑看着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这不是罚了嘛,削了官职。并且他还有用嘛,袁真刚过去,总是不熟的,需要帮衬着的。”
“唉,说起这个,陛下怎么能如此草率的就让袁真去守关了,他终归是个文人。”
“这个浪霄可就看错了。”他一副得意的语气,“当时我看了袁真的文章大气磅礴,字里行间都是希望能一展拳脚精忠报国的抱负,颇有岳将军当年的风采!。”
“岳将军?”我并未在大丽国的历史中听闻过这位将军。
“额……这不重要。”他含糊其辞,很快把话题转了回去:“并且这次的战争中,他是那么多大臣中,唯一一个看出来五皇子诈死脱身的人。
在军队里他才能发光发热。立在朝堂的勾心斗角里面,反倒辱没了他的才能。”
我没再说什么了,反正怎么说都是他有理。
他见我神色缓和,便也软了身子靠在马车软垫上:“许久没有去看小涵和小曦了,也不知道小涵这丫头有没有想我,待回宫了把她捉到华明殿来玩儿几天,这丫头最是古灵精怪,浪霄肯定也会喜欢她的。”
我很是嫌弃的白了他一眼,闭上眼睛假寐。
回了宫陛下却没能把公主接到华明殿,在边关的数月劳累,刚进宫门陛下便病倒了,紧接着听闻后宫里皇后和公主、大殿下们过得并不好,这家伙因为气急加自责,喷出了一口老血。
我看着躺在榻上脸色惨白的付净寰,这家伙,迟早得把自己耗死。
后宫本就是拜高踩低的地方,当时因着两个宫人斥责了皇后,又一直忙于战事几乎没有在后宫露面。
皇后那边遭受欺辱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么?
他到底是有多单纯才会觉得,得了他的斥责的皇后还能在后宫过上好日子?
身体刚好,能起身了,便立即拟了立太子的旨意。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立了太子,便是表了他的立场,这是他护着他们的一种方式。
我虽是觉得现在立太子太早,不是很妥当,却也不好说什么的。
他拉着我去御花园散步,他说:“浪霄,我可能要回去了。”
“什么?”我疑惑,他神情好像有些释然,又有些不舍。
“我这次做了一个梦,我可能要回去了……我不知道还能在这边待多久。”
“陛下,这是在说什么胡话呢?”
他笑着摇摇头:“我还在等一个人,他一定会来的,小曦和小涵就要拜托给你们两个了。”
他等的那个人还没来,倒是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高夏国的使者,百年不来一次,来了便提出要求娶公主。
林浪霄篇七王子
高夏国的使者来者不善。
与其说是求亲,不如说是威胁。不嫁公主便要出战,婚书和战书总有一个要下给大丽国。
我觉得怪异。
高夏国和我大丽国国土相当,人口相当,经济实力相当,他们哪里来的底气开战。
刚刚经历过战争的朝堂却是再不想经历一次,纷纷劝陛下送公主和亲作罢。
我知道公主在他心中的分量,我抬头,他摇摇晃晃的在上面站着,惨白着脸据理力争。
陛下说的,没有一句话是错的。但对于一心想要避战的朝臣们来说,一个公主能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出动千军万马。
下了朝,陛下没诏我,我却轻车熟路的摸到了华明殿,汪海公公并没有拦我。
陛下颓败的坐在那里,眼里没有光彩。
“如果你也是来劝我送小涵去和亲的话,便一刀砍了我吧。只要我还在喘气,便不会送小涵和亲。”陛下没有抬头看我,语气沧桑的吐出了这句话。
我抬头看了看汪海公公,他会意的点点头,遣散了宫人们便也退了出去。
我跪下:“陛下,微臣斗胆,猜测朝中出了高夏国的内应。”
他微微抬头看了看我,示意我起身。
我坐到一旁,继续我的猜想。
“高夏国与我大丽相隔三千多公里的距离,并且还是海路,即便是陆路长途跋涉也不宜明目张胆的发动大规模的战争,并且高夏国与我大丽各方面的实力都是差不多的,且由于高夏位于极北,粮食的储存还不如我们四季如春的大丽。所以百年来高夏都不敢轻易与大丽宣战。
如今,高夏来的突然,即便是知道我们与南延刚刚一战,也是断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宣战。除非,他有内应,这才有底气。
至于求娶公主,想来应只是一个障眼法,借以转移我们的注意力,拖延时间。微臣大胆猜测,高夏国应正趁着这段时间在悄悄调兵过来。”
陛下闻言,神色严肃了起来,立即取来了舆图便仔细观察起来……
我们商量了一整日,待日头西斜,我卷起了我们圈圈画画一日的舆图,赶着宫门下钥前回府完善一番。
出门正巧碰到了路杉公公行色匆匆的跑到汪海公公跟前一阵耳语,汪海公公只叹息一声:“唉,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难为公主了。”
再上朝时,陛下一反常态的应了高夏国使者要迎娶公主的要求,只不过要求待过了下月的中秋再走,婚书也在那时再下。
中秋是我们传统,讲究的是一个团团圆圆。
公主毕竟是远嫁,再回来不知猴年马月。这个要求,合情合理。无论高夏使者还是朝中大臣,都没有办法说什么。
对于这件事情,我们其实早商议好了的,陛下暗中调兵遣将,我则负责跟踪高夏国使者。
十日的时间,高夏国使者的驿馆里进出最多的竟是京都总兵——向照林。
京都总兵手握整个大丽国四周的布防图,初见他进入驿馆时我便倒吸一口冷气。
陛下倒是格外的冷静,他略一思索便摸黑来到了都统府,都统府里住的是向宇阁,向照林的父亲,大丽国的都统。
我们在都统府的书房里摸索了许久,陛下搬动了一个花瓶,一个小暗格便出现了,我敬佩之余只听得他嘟哝一声:“还真和电视里演的一样!”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我无奈的摇了摇头,在暗格里认真找了起来。
有三封信,饶是在黑暗中,我依然能看到陛下的脸一阵泛白,我想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高夏国使者是高夏的贤仁王子。贤仁王子在王位争夺中不占优势。
向宇阁与高夏国王子约定。
他提供大丽国的城防图,贤仁王子助他出兵改朝换代。
而他则送上大丽国的三座城池,助贤仁王子登基。
这第三封信便是奉上大丽国最美的公主,并以提亲为契机来到大丽国。
陛下连夜捉拿了向宇阁和向照林,押解到驿馆时高夏王子正在收拾包裹准备跑路。
“贤仁王子准备去哪里呢?”我抱着胸抵在门口,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他。
金贤仁先是一愣而后笑道:“林大人糊涂了?”
我也懒得和他废话了,让了道,禁军推着五花大绑的向照林和向宇阁进来,我淡淡的开口:“我们陛下要见你。见了这两个人贤仁王子最好是想好了再说话。”
陛下在隔壁房间,我随着金贤仁进去。
金贤仁见此情景也彻底摆烂了,坐在一旁不言语。
陛下放下茶盏:“朕不为难你,你们退兵,放弃求娶公主的打算,朕放你回去。”
金贤仁却是不屑:“城防图已经在我手上了,你们大丽国现在在我们高夏国眼里就像个筛子一样,你尽管扣押着我便是。他们久不见我回去,必会发兵。”
陛下看着他只浅浅的笑了一声:“哦,是吗?据朕所知,你这次的出使是背着高夏国王和名声最盛的秀敏王子的吧。
让朕猜猜,城防图在哪里呢?王子身上?亦或者北关将士手中?
不过不重要!总之是不会再你们国王和秀敏王子手中就是!
至于谁会出兵救你呢?这还真不好猜……是一向不重视你的国王呢,还是视你为眼中钉的秀敏王子呢?”
金贤仁的神色有了动容,陛下也适可而止,起身准备离开:“朕的时间还有很多,朕的耐心还有多少却不好说,明日朕再来看王子,今日便好生休息着吧。”
陛下这次倒是出人意料的干脆,毫不犹豫的便一杯毒酒赐死了向照林与向宇阁,对外宣称是暴毙。
我明白陛下的用心,他是为了保全向府其他的无辜之人。
妇人之仁!
第二日,金贤仁依然是不发一言。
第三日,金贤仁依然一副死样儿,陛下也并未再说什么,只是离开之前叹了一口气:“贤仁王子,你的那些兵如何能有信心与整个大丽国对抗?朕劝你退兵,实是因为不想看到战争,也不忍你命丧异国。
朕知道,你是在拖延时间,你的兵在北关潜伏着,只等你一声令下或者到了约定的时间便登陆。
早在十日前,朕便派兵过去了,你的那些兵已经被朕的军队包围了。”
金贤仁脸上透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十日前?”
陛下看向了我,点了点头,眼中竟是有些感激的。
我翻了个白眼,那出死样儿,越来越娘。
金贤仁突然大笑起来,笑到绝望又癫狂:“是吗?今日我死也拉你一个国君做垫背的,不亏!”
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金贤仁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一把匕首直直的刺向了陛下的腹部,陛下的暗卫出来踢开了匕首,却也划出了一道泛黑的口子。
我冲过去扶住了即将倒地的陛下,回手抽过了暗卫手中的刀一把把金贤仁给劈了,我抱起了陛下往外冲,金贤仁抓住了我的脚,一边吐着血一边笑:“你说,高夏国会出兵吗?”
我一脚踢开他直奔医馆。
林浪霄篇八孩子
伤口不深,但是上面有剧毒。
医馆的大夫束手无策,我把陛下接回了我在外置办的小院,去了太医院请了太医院的院正过来,数十个太医又是放血、又是扎针,还有敷草药的、灌药水的,折腾了一夜,伤口总算是不再泛黑了。
老院正颤巍巍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长舒一口气,毒算是清了。
我请汪海公公传了旨意,高夏国使者醉酒坠楼身亡,陛下深感抱歉,身体抱恙,休沐数日的旨意。
金贤仁的军队被袁真和吴守成收编了,不愿投降的直接杀了。
高夏国终究是没有出兵过来,对他们来说,舍弃一个不受宠不听话的王子总比与一国为敌好。
再者,他们的使者伤了我们的国君,怎么看都该我们出兵,但我太了解付净寰了……
陛下昏迷着,一直说着胡话。
一会儿女儿,一会儿妈妈的,一会儿警察,一会儿来生的,但听到最多的,还是对不起。
我听得云里雾里的,三日后,丞相遣人来传我回府。
这几日我借口说是大理寺事务繁忙,都宿在大理寺了。
让人意外的是,皇后娘娘也在府里,整个府里的气压都格外的低沉。
竟比,竟比陛下重伤之时的还要让人喘不上气。
李丞相看了看我:“浪霄,我一直拿你当我的亲生孩子对待。”
我恭敬的行礼:“浪霄不敢忘丞相知遇之恩。”
接下来,我听到了一个故事,一个让我毛骨悚然的故事。
当我回过神来时,我已经跟着皇后娘娘来到了这间密室。
密室的石塌上蜷缩着一个衣衫不整头发凌乱浑身血淋淋的姑娘。
皇后娘娘告诉了我千万遍,这是太子。
我只觉胸口一阵窒息,眼眶酸涩。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涵公主。
耳边不停的回响着那句满是爱意的“这丫头最是古灵精怪了。”
我的陛下啊,他该如何接受他的公主变成这般模样?
亦或者——
他该如何接受,他的公主溺亡的消息?
皇后娘娘为了避人耳目,我的授课时间安排在戌时到亥时。
陛下昨日便醒过来回了宫,今日早朝后,他把我留了下来。
他的脸色比躺在那里的时候更难看。
他就坐在那里,那么久久的看着我,看的我浑身不自在。
“我昨夜,去了凤仪宫。”
我心中一颤,却是并未说话。
“躺在那里的不是小涵,我很确定。浪霄,你知道小涵在哪里。”他语气笃定。
“臣……不知。”
“浪霄!”他语气里充满了恳求和无助,“小曦已经没了,我不想小涵再受到什么伤害。皇后到底把小涵放到哪里了?”
我跪在地上依然没有言语。
“我不会治任何人的罪,你告诉我,我会悄悄的带着小涵离开,天涯海角,哪里都行。”
我想着密室里的那个已经不成人样的姑娘,只得把头重重的磕到了地上,闭上了双眼,泪水打湿了地面。
“陛下!公主可以是国君,也只能是国君,皇后娘娘做的没有错!”
已经过去了五日了,公主殿下已经用药五日了。
她能做国君,至少还有尊荣。
她若什么都不是,真就什么都没了,除了,无处不在的鄙夷和嘲笑。
我承受着陛下所有的怒气,看着洒落满地的奏折,我一本一本的捡起来,整齐的摆好。
“陛下,公主殿下,她还需要陛下。”
付净寰此刻,像个孩子一般,抱着自己的双膝,在偌大的大殿上,无助的哭泣着。
那日之后,陛下仿佛换了一个人,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朝堂上,不知昼夜。
汪海公公来找我,让我劝劝陛下。
他想为太子殿下铺好所有的路,既然改变不了,那便让她做个最舒心的国君。
我还能怎么劝呢?我只能随着他一起,一点一点的找出现在还有的,以后可能出现的问题,然后一点一点的解决,预防。
太子殿下从密室出来的时候,陛下只敢在一旁远远的看着,就那么看着,看着他皱眉的坐在石阶上,看着他扶着路松强撑着往前走。
他流着泪的不停呢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陛下把我调离了大理寺,升为内阁大学士。
老太傅归乡养老后,在皇后和丞相的推动下,我顺理成章的成了太子太傅。
陛下颁布旨意的时候,他说,浪霄,我希望她开心,她也只需要开心。
我,了然。
大丽国的气候,变化真的是不明显,唯有华明殿前的那棵大桃树在提醒着我们季节的变化。
当那颗桃树开满粉嫩的花朵时,陛下把我叫到了华明殿:“浪霄,他来了,他终于来了!”
他的眼眶竟含了点点的泪花。
我看到了摊开的答卷,署名是季鸿影。
这个刚刚被我揍了一拳的季鸿影。
林浪霄篇终梦
付净寰这家伙,到底是把自己折腾没了。
许是季鸿影的来到让他觉得自己可以放手了,他更不把自己当人的去使唤。
事无巨细、面面俱到,生怕自己的掌上明珠有一点点的不如意。
有时,我也是会抱怨一下太子殿下的,若他能担一点事,陛下是不是就不必如此操劳了?
临死还要把自己折腾三个月,他以为我们不知道,真是傻的可爱。
无论是汪海公公和路杉公公,第二日一早必然是满脸疲色。他时常训斥两位公公下去休息,可是陛下自己呢?
罢了,死了好,死了便少受些折磨吧。
一阵晚风吹过,惊起一片飞鸟。我坐在皇陵门口,可叹可悲。
付净寰啊付净寰,这世上当真是除了公主再没有你牵挂的人了么?
这一夜里,我做了一个梦。
一个穿着奇怪服装的女子,头发只比那庙里的姑子长一些。她笑着喊我:“林浪霄!”
“你是谁?我们认识吗?”
“傻,我是付净寰呀,你的陛下!”
“你是女人?”
她面露难色,思考了片刻:“这事儿说起来三言两语还不好说。林浪霄,你信不信我嘛?”
“姑且……信着吧……”
她欢快的跑过来,一拍我肩膀在一旁坐下:“就知道你是够意思的!这一世算我欠你的,下一世再找你,一定还清。”
说完这句她又有些落寞:“我怎么总是欠人情呢?上一世是小涵,这一世又欠你的……”
我把她拉过来抱进了怀里,什么也没说,就是抱着,一直抱着。
“林浪霄……我知道我要求有点过分……但我还是想说,林浪霄,帮我好好护着小涵……上一世,是我,害得她暴露了,被毒贩给残忍的害死了……”
她明媚的声音突然变的悲伤,大颗大颗的泪水滴到我的后背,打湿了我的衣裳。
她就一直哭,一直哭……
我在她的哭声中惊醒。
望着天上挂着的弯月,面上一片冰冷,起身摇晃着往回走,这一个月我都宿在这皇陵的大门。
他这个梦托的,嗨,我除了滚回去好好照顾他的小涵,还能怎么办?
我一直记得,他有一个心愿。
原想着在他活着的时候帮他完成,但是,这比想象的困难很多。
陛下渐渐坐稳了,我便又琢磨着出去,总归是要完成这个心愿的,这样,以后再遇到他:“嘿,你又欠我一个情,天大的情,怎么还?”
我在南延的土地上遇到一个姑娘,那姑娘,和梦里的付净寰一模一样,我把她带回了大丽。
可是,大婚那夜,我突然就给了自己一巴掌,我这算什么?替身吗?
原以为的对月独饮,不曾想,迎来了季鸿影这小子。
他说,你若辜负了屋里的那个姑娘,你心里的那个人定然是不开心的。你知道的,他最是心软。
他最是心软……
我进去了,掀开了姑娘的盖头,看了她许久,我开口:“我心中有一人,他不在了。前些日子,他进了我的梦里,你与梦中的她一般无二。所以,我……”
我竟不知该如何说出后面的话。
她掀开了盖头,眨着大眼睛看着我:“所以你把我当成她的替身了,对吗?”
我低头:“你,你可以离开,我会写告示,言明是我的问题,不会污你清白……”
她弯腰,仰起小脸,和我四目相对:“你又怎知我不是把你当替身的呢?”
我:“……”
她突然大笑起来,坐到了一旁:“当然不是啦……我心中没人,但有一个人总是进我梦里,你和他长的一模一样。要严格说起来,你算是我的梦中情人?”
她拧眉纠结了一会儿,继续自言自语:“梦里的你,总是追着我喊,说我欠你的,要我还。我就想着这人真是毛病……我青灵从来不欠人情的……”
我早已满脸泪水,紧紧的用自己的唇盖住了她的唇,轻轻倒下,放下纱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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