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等她从高烧清醒过后,唯一能知道消息的金春徐怜却都说不曾见过谢望雪,也并无归家传言。
虞之微的心冷了下去。
奇迹的是她熬过去了,病好以后,她一改往日的沉默忍让,只想着为自己争出一条路来。
不过一死。
好比病死被他们扔在无人问津的荒冢中。
因着世家有规,府里的人可以是病死,但绝不能是受了外伤而死的。
为了所谓的面子。
这也是为何那日金春徐怜见她撞柱都要吓破了胆。
而十五岁的她,谢望雪已是十八年岁,离家三年,仍无有动静传家。
虞之微想不通,他这人怎么也不会此时此刻出现在这,还是同她在厨院这个极其特殊的地方相遇。
总不能他也重生了?
虞之微压下心中疑虑,望着面前之人眨了眨眼,隐有些装傻充愣:“怕不是饿出幻觉来了?”
就要绕过人离开时,手中火光蓦地被那透过窗缝的凛风熄灭,虞之微暗暗握紧火折子,这才瞧见谢望雪身后的一丝亮光。
原是翻了窗进的。
下一瞬,自己攥着火折子的手腕被一只温热的大手紧紧握住,激得虞之微浑身僵硬,滞在了原地。
像有人凑近自己耳侧,湿热的气息如同毒蛇缠绕般时刻萦绕在她脖颈间,即待绞杀。
虞之微咽了咽口水。
不是,如果他真是重生的,那他这是来找自己算账了?
她不过对他嘴上硬气了那么一句,至于追杀到这!?
“不是幻觉。若华,我是少公。”
清润的嗓音打破了此刻沉寂。
大哥,我当然知道这不是幻觉。
虞之微苦哈哈笑着,声音却软的委屈:“兄长,当真是你么?”
谢望雪轻声道:“若华......”
不及他回答完全,虞之微当即顺着他抓着自己手的那道力堪堪倒入他怀中。
装死也是一种死法。
谢望雪:“......?”
闻见一声轻叹,虞之微忽觉天旋地转,似有衣袍响动声,裹挟着几分暖意,带着她一同落入到一温暖怀抱中。
熟悉的松香随着一阵风直直盖住她的身子,虞之微眼前黑了一度。
虞之微:“?”
他给她盖就给她盖,哪有把她脑袋也罩住的。
不过倒是暖了许多,挡了些外头吹进来的凉风,且还缓解了她的头痛。
方才她走得急,没添外衣便抓着金春来了厨院。
本就生着病,被外头的冷风一吹,头愈加疼痛起来。
不过现在好些了。
谢望雪将人往自己身上揽得紧紧的,紧到虞之微都想睁开眼掐死他。
他垂眼凝思片刻,抱着人便从正门走了出去。
听得门开的声音,站着守门的金春左右观望后悄声说道:“女公子,可是吃好了?外头没人,我们快些回去吧。”
谢望雪沉声道:“嗯,回去。”
金春僵硬地转过身。
在她转身的这片刻,她已然想好了自己明日的死状,哆嗦着身子看向来人,发现竟是已有三年未曾归家的虞长公子。
金春悚然,骨头登时“扑通”一声软了下去,“长长......长,长公子......”
谢望雪略过人,留下一句:“将门关上。”
金春流着满脸的泪,几乎是看着他的身影快要消失才回过神来急忙关上门,匆忙小跑跟上赶回春轩居。
*
被这么抱着回到自己居所,虞之微其实也没爽快到哪里去。
饿着肚子,还要跟这狡猾的狐狸斗智斗勇。
保不齐这人已经看出来自己是装晕,不知在想什么法子弄醒她罢了。
留在院里的徐怜早不知到哪躲懒去了,回到春轩居的路上简直畅行无阻。
直到她那酸乏无力的背抵躺在那张硬得要死的木床上,虞之微才知晓这谢望雪已将她送至榻上了。
身上披盖着的衣物被轻轻扯开,虞之微得以透气呼吸。
谢望雪并未点灯,也并未离开。
而金春自进了春轩居就心惊胆颤的,她不敢进屋,为其推开门后便站在一旁,待人进去又拉上门,生怕自己一个动作做的不好惹得谢望雪斥责。
屋内虽已是漆黑,可虞之微就是感觉眼前有一团更为邪恶的黑影笼罩住她,张牙舞爪的,硬是要逼得她睁眼。
虞之微心中冷哼。
上辈子她最不怕的就是熬,看谁熬得过谁。
谢望雪瞥了眼一旁冷了的炭炉,默默将被衾拉来为虞之微盖上。只是他没有取走那件外衣,仍置在她身上,似是忘了此事一般。
虞之微浑身紧绷,像根老木棍一样,硬邦邦的。
绷到她不知天地为何物,险些把自己给憋死的时候,床桌上传来细微的响动,随后便是离开的脚步声。
腿快抽筋的虞之微终于松了口气。
听到关门声后,床上之人猛地坐起,扯开了自己身上那件带有松香味道的外衣。
“最讨厌的就是这松香!”虞之微压低嗓音恨声道。
在她细究谢望雪究竟是为何意之时,突如其来的清香勾得她抛开了令人生厌的松香,转而将注意移至了旁边小圆桌上的纸包。
她眨了眨眼,脑袋往前探去,发现里头装着些许乳白色片糕。
嗅得一丝热气,虞之微毫不犹豫地抓起来往嘴里送。
“太......太豪,”某人的心理和胃在此刻得到了极大的救赎,“豪痴了......”
饿了月余,几乎是把上辈子的饥饿与痛苦都带到了此处,无法消散。
想起无水无食无光的三日,虞之微就浑身发抖。
冯湫也是够狠的,敢这样对她。
饿狠了,整包的片糕没几下便都进了她的肚。
虞之微抓着纸包舔上边的碎屑,生怕掉下一粒。
吃的有些噎,她正要下床去喝那冷茶,谁料那关着的门倏地又开了。
谢望雪端着不知道什么东西进了来,看见她起身,眼尾微微上扬几分,“若华?可是渴了。”
虞之微被吓得将喉咙里的正塞得满满当当的片糕一并咽了下去,嘴里鼓囊,喉咙却小,如此囫囵吞咽,她几乎窒息了好半刻才得以喘息。
随后便是止不住的打嗝声:“长,嗝!长兄,嗝!”
打嗝声不断,听得谢望雪不禁失笑,他唤金春将灯点上后,便坐了下来。手里捧着一碗黑糊糊的汁水,还冒着热气。
这东西虞之微再熟悉不过了。
病重时天天都要喝的药,难喝的她想死。
“过来。”他招手道。
虞之微“满脸情愿”地走了过去坐下。
谢望雪笑着用汤匙舀着药汁,送到她唇边,“张口。”
虞之微抿了抿唇,抗拒之意明显。
那扑到她鼻腔的苦味都快蔓延到她全身了,只怕是喝下这一口,下一秒她就能将方才吃下去的片糕全部吐在谢望雪身上。
这个想法是不错的,只是她才吃了不久,这样吐了难免浪费。
起了心思的人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
持勺的人见她迟迟没有动静,便出言提醒:“若华。”
虞之微微微张口,将他送来的药汁尽数吞下。
舌尖才尝到一点味,苍白的小脸上便皱成了一团,不过迫于某人威压下,她只想着快些喝完停止折磨。
一碗空底,谢望雪将碗搁置在了一旁,黑如渊空一般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她额上的伤口。
虞之微趁此机会追问:“长兄何时归的家?父亲母亲可知?其他弟弟妹妹可知?族中之人可知?”
谢望雪伸手抚了抚她已经包扎好的伤口处,轻轻摩挲着:“今夜归家,他们不知。”
那就怪了,上一世她可不记得有这走向的。
就是快病死了,她也没收到过谢望雪的半封家书。
上辈子,虞家因子嗣单薄,且偏信风水之道,唯子鬼神论,闻卦之言须得用孩童抵阴。
贵子自是舍不得的,那便只有那最次的,就是死了也无有影响的来挡。
于是他们将远在乡下的虞之微接了来。
那时她年仅八岁。
她是府里最见不得光的私生子,是高高在上的太尉同最普通的农户女所诞下的孩子,没有任何感情,没有任何期待。
母亲不喜,父亲不爱。
只是因为一场意外,毁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虞之微的母亲在此之前,早已心有所属,可就是那场意外,让她和那未出世的孩子背负了世上最恶毒的咒怨。
后来虞之微被人接了回去,她的母亲也并未表露什么,只是她被人请上马车前,亲眼看见自己的母亲笑着收下了三大箱金银,常年经由风霜留下痕迹的脸上所堆出的褶皱,是虞之微那八年来从未见到过的。
哪怕虞之微想尽办法取悦自己的母亲,也从未见过这样的笑。
身量瘦小的身板默默爬进了马车的最角落,缩着一团,偶尔颤抖着。
而同谢望雪的相遇,便是在入府当晚。
她印象很深,夜里的虞府,白幡高挂,行至某处拐角便能见到穿着白衣的奴仆,某处更有时不时的低泣声。
虞之微在乡下是见过这种场面的,村里的老人去世都是这样操办。可又有些不同,不知为何,见惯这样场面的虞之微,那夜只敢死咬着唇,一声不吭地紧跟在带路的侍女身后,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原以为自己是会过上好日子的,受人喜欢她不奢望,起码能吃饱穿暖。
来过之后,她宁愿吃不饱也想要求母亲接她回去。
可惜她再也没等到。
就在哭声渐消之地停脚时,虞之微似是踩到了什么东西,软软的,本就是孩子,前头又遭了这般吓,难免控制不住放声尖叫起来。
这一叫,还没喊出去,就被带路的侍女狠狠捂住了嘴。
“小女郎不可喧闹,府上最是忌讳夜间喧哗,若被人听去,免不了责罚。”
虞之微那时只感觉到窒息。
而后,这侍女便疯了般将她往旁边的池塘推。
她力气小,抵不过成年人,没反抗几下就完全沉了水。
淤泥、污水、草垢,争先恐后钻入她的鼻腔。
等被人救上岸,虞之微穿越来了。
窒息的感觉始终环绕着得以呼吸的虞之微,朦胧一片的眼前,她看见了那张令她终身忘不掉的脸。
“如此蠢笨。”
这是谢望雪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侍女的声音骤然惊恐起来,她的身体呈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跪下,“长公子!这是远在乡间的三姑娘,今日特被带回府,不懂规矩贪玩落了水,奴这就带她去学规矩!”
稚嫩的嗓音像是含着池水里的寒气,冷得很。
“滚。”
虞之微那时就迷糊地想着,这人是谁啊?看起来脾气不好。以后定要多多讨好他一些。
这一落水,磕坏了脑袋,病了几日。
好在有人照料,活了下来。
听人说,谢望雪是太尉心爱之人所生的孩子,又是长子,便特例允许他随母姓。他们说,谢夫人是个极其温柔的女子,只可惜死在了谢望雪十岁生辰夜。
虞之微进府的那晚,便是谢夫人的丧日。
没多久,府里又重新有了一位夫人,也逐渐多了一些孩童声。
看起来明明是件好事,可对于进府不久的虞之微和身为长子的谢望雪来说,简直就是无端的苦难。
谢望雪似乎就是在那一夜失尽荣宠。
两个小苦瓜这样“相依为命”了几年,虽然谢望雪总是不怎么搭理虞之微,可虞之微就是喜欢贴着他。
现在想想,都是过去做的蠢事了。
看他摸着自己额头上的伤口这么入迷,虞之微便也顺着他的意,道:“长兄如何得知我在厨院的?那便是回来后第一时间找的我了?为何此次归家如此仓促?还有......”
额间伤口似落了力,疼得虞之微“嘶”了一声,中断了问题,也退离了面前之人好些距离。
接下来是死一样的沉寂。
虞之微抬眼看着他,想着此人是断然不会因自己一句话就自杀的,重生也只能她虞之微重生,毕竟她才是那个苦的老天都看不下去的人。
凭什么给他重生特权?
想到这,虞之微就打了个哈欠:“长兄,我病得厉害,现下有些乏了,你也快回去歇息吧。”
谁道这谢望雪语不惊人死不休,说道:“想你了。”
打完哈欠的虞之微“噌”地一下跳了起来:“?”
这人是不是疯了?
虞之微:“长兄?你是不是累了?”
谢望雪淡然道:“我归家仓促,便是念你孤身一人,心中牵挂,如此。有何不解?”
疯了。
这人铁定是疯了。
前世谢望雪对她总是一股淡淡的人机感,哪里会说这样恶心人的话!
浑身血液一瞬间逆流而上,令她大脑一瞬空白,她两手失力撑在桌子上,有些愤恨道:“长兄!若是不满我今夜坏了规矩,大可叫管事来带我去领罚,你这如今唱的哪出?”
虞之微此刻并不清楚他是否重生,若是没有,那她可以好好利用,可若是有,他却不曾表明,也实在是细思极恐。
毕竟这人城府极深,如果没有十足把握,靠虞之微这容易栽倒的脑子,怕是十个她都不够数的。
临死前对他说的那句话,虽然掺着几分真情实感,也带着几分个人恩怨,可她的确没想他去死。
毕竟上一世,二人的关系并没有十分恶劣,相对来说,可以算是彼此童年之间的一点温暖。
可谢望雪有些不解她此刻的激动,眼眸微挑:“若华,如此亢进,看来府里的规矩没教好你。”他语气较方才多了几分严肃,“快些坐下,对身子不好。”
虞之微冷静下来,直盯着他的眼仔细侦察,发现他确实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后,平复了几分,可她也不敢大意,就怕自己一个疏忽便落入此人圈套中。
谢望雪此人狡诈至极,心思深沉,虞之微就是长了一万个心眼也不是他的对手。
“若华。”
谢望雪面色微沉,似有对她此番越矩行为不喜,虞之微冷眼瞧他,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如今她就是要随心活,他看不出自己在想什么就行了,其他规矩什么的全给她去死。
僵滞片刻,虞之微头也不回地踢了鞋往床上躺。
谢望雪眉头微皱,起身捡起她踢乱的鞋,整齐摆放在床边后,道:“规矩去哪了?”
虞之微闭着眼,不理他。
规矩规矩,哪天就一把火烧了你们的破规矩。
谢望雪得不到回应,无声叹了口气,此时此刻只觉得,自己竟已同她如此生分了。
微弱烛光下的背影略显孤寂,虽是高大,却满是落寞之意。
“若华,你知我并非此意。”他隔着纱帘,眼中轻轻描摹着微光下那道模糊的轮廓,许久,道:“好好休息。”
等人完全离开这间房,虞之微才松下一口气,也不知是怎么了,脑子乱,心也乱。像被万千细绳缠绕住,搅得她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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