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离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采霖姑姑这几天又悄悄塞给我的。”
采霖也是揽月楼的姑娘,与秦采月的关系不错。秦采月微微点了点头,看起来相信了。
秦离垂下眼眸,想起她在离开揽月楼时去求采霖姑姑的场景。
采霖姑姑蹲下来,望着秦离的眼睛,认真地说:“姑姑不是不愿意帮你,你娘活不过一个月的,你跟她走,结局就是自己也染上肺病。”
采霖没有给她哪怕一分钱。
昔日的姐妹情谊就像一场逢场作戏,在灾祸来临之后,连伸手拉一把都不愿。
秦离倔强地甩开采霖拉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秦采月还没吃两口包子,又开始咳了起来。染了这病后她经常咳嗽,咳起来就没个止境,最近这几日越发厉害了。
秦离轻轻拍着娘亲的后背,满眼心痛。
“喝点水。”秦离从旁端过茶杯。
秦采月微微抿了一口,接连而至的咳嗽让她直接吐了出来。
她抬眼望了望杯中,血色弥漫。秦采月缓缓闭上眼睛,不着痕迹地用杯盖遮住血迹,没让秦离看见。
“离儿,你回采月楼吧,不用在这里守着我了。”秦采月勉强挂上笑,尽管声音有气无力,还是尽可能温柔地对女儿道。
秦离低着头,小脸倔强:“不走。”
秦采月:“我活不了多……”
“闭嘴!”秦离抬起头,一脸凶相,像只亮爪子的小猫一样,用命令地口吻不容置疑道,“你只管吃药。大夫说了,你这病虽然一时半会儿治不好,但是也不至于要了命。有我照顾你,慢慢就会好转的。”
秦采月:“这病会传染的。”
秦离:“我问了大夫,平日用毛巾捂住口鼻,不跟你共用碗筷,可以不被传染。”
秦采月虚弱地笑了笑,抬起手,摸了摸秦离灰扑扑的脸颊。
“孩子,你跟着我受苦了。”秦采月有些自责和惆怅,“我不应该那么自私地在揽月楼里生下你。要是你能生活在寻常人家,也不用遭今天这样的罪。”
“娘你别这么说。”秦离弯下腰,轻轻靠在秦采月的怀中,眼神怔怔的,她一时间被一种极大的恐惧攫住心神,恐惧这世界上唯一的温暖也要离她而去。
秦离来这世上十多年,几乎未感受过多少人间善意。揽月楼是个唯利是图之地,红姨养着她是等着有朝一日拿她赚钱,采霖姑姑对她好是看在秦采月风头正盛的份上想要分一杯羹。
一旦灾祸降临,墙倒众人推,不踩上她们一脚已经算是善良了。
所以秦离的心亦是冷冰冰的。
既然从未被温柔以待,亦不知仁义善良为何物,好像一个天生缺乏共情能力的冷血动物。
她是个惯偷,被她偷窃或者抢劫的人不乏像她一样的弱者,如同方才被抢的老伯。
“娘,我好冷。”秦离愣神了片刻,又轻声接着道,“也觉得活在这世上好没趣。”
秦采月轻轻搂住秦离,微微叹了口气,竟是无言以对。
第二天,秦离给秦采月做好饭菜,像往常一样去药铺拿药。
秦离:“王大夫,我娘的药。”
王大夫取出两个药包递到她手上,顺便关切道:“你娘最近好点了吗?”
秦离:“还是咳起来不停,但好像精神头比几日前好点了。”
王大夫幽幽叹气:“唉,你娘这个病……”
秦离:“您不是说,这病虽然没法彻底治好,但是我娘不会有危险吗?”
王大夫有些惆怅地说出残酷的事实:“老夫是这么说的,但是孩子,这个病还有个名字,不知道你听没听说,叫作无底洞。老夫姑且给她续着命,但是你有足够的银钱一直给你娘抓药吗?你这个月给的药钱到明日便用完了。”
秦离沉默了。她也渐渐弄明白,揽月楼为什么一定要打着“这个病必死无疑还传染”的旗号,硬要把她娘赶出去。因为他们不想把钱丢进这个无底洞。
秦离:“我会想办法赚钱的,还请大夫再宽限几日,不要给我娘断药。”
王大夫沉默片刻,隐晦地点了一句:“老夫听说东边市集上闹了一个小贼,每日在街头行窃,官府最近开始派人调查了,据说抓到后要投入大狱。”
说完,王大夫盯着秦离的眼睛,似乎在试探什么。
秦采月养病的这个城镇很小,街坊邻居都是熟人。哪家人做了什么事,也是各自心里有底。
王大夫猜测那小贼是秦离,正是歪打正着地猜对了。
秦离别开眼,一时半会没说话。
王大夫见秦离的神情,心里也有了底,未再多言。
“这样吧,我看你也可怜,还是想帮帮你。”王大夫道,“明日以后,老夫送你一周药,不用你交药钱。这一周,你好好想清楚,好好想清楚……也许你娘还有什么未竟的夙愿,唉,多陪陪她吧……”
秦离谢过王大夫,走出药铺。
她背影颤抖,泪流满面。
但并未发出任何声响。
然而回到家以后,秦离仿佛晴天霹雳,呆在原处。
秦采月上吊自杀了。
她一个连从床上坐起来都需要大喘气的孱弱病人,竟有这么大的力气,把床单挂在房梁上,蹒跚着爬到凳子上,又费尽心思地把自己吊死。
她甚至给自己换上了最漂亮的衣服,挽了生病前最喜欢的发髻,就像在揽月楼意气风发时的那样。
秦离感到自己全身仿佛被抽空一样,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回过神来,她拼命把母亲从绳子上放下来,然而为时已晚。
秦离没哭,她一时间想不到应该有怎样的神情,只是感觉到深深的无力感,以及不知该如何表达的悲伤。
秦采月给秦离留了一封遗书。
离儿:
很抱歉让你看到这样的一幕,娘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不想再拖累你了。
当初在揽月楼想生下你的时候,所有人都反对,身为青楼女子,竟想留下自己的骨肉,简直是痴人说梦。让你在青楼长大,更是对你的不公。
可是我当时真的太孤独了。我不知道人为什么活在世上,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这么虚伪,不知道为什么所有我信任的人都要伤害我。我想如果我有个孩子,一切会不会不一样?我就这么一意孤行地生下了你,后来我看到你躺在我怀中,那对我无限信任的眼神,几乎抹平了我这一生所有的伤痛。
我知道,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本来,本就是我自私的行为。
所以我不应该,也没有资格,拉你和我一起死在这里。
我知道采霖是什么样的人,她从来不是会雪中送炭的那类人,应该没有给过你钱。
那你的钱是哪来的呢?我不敢细想,总觉得是我害了你。
在揽月楼一辈子,娘其实是有积蓄的,那些钱都被我偷偷藏在揽月楼外,你拿着我的贴身玉佩去寻太真寺的住持,他会告诉你去哪里拿。这些钱应该足够你赎身,之前没有用,只是私心里不愿你离开我,对不起。
离儿,娘真的很爱你,只可惜以后没法陪着你了。
记得好好活下去。
秦采月
绝笔
秦离的眼前逐渐模糊,她抽噎起来,又努力收住气,不想发出太大的声音,只剩下无尽的泪水夺眶而出。
为什么想活的像平常人家那样,都做不到呢?
秦离闭上眼睛,抹干净了眼泪。再睁开眼时,只剩下一股清冷和悲戚。
她小心翼翼地把秦采月抱回床上,从她身上摸出贴身玉佩,然后出门去太真寺。
那是一个很破的庙宇,里面只有一个老住持和一个小和尚,长年累月穷得揭不开锅,每年来上香的香客没几个,但太真寺至今还坚持着维持生计。
秦离一身麻衣畅通无阻地进到太真寺里。
老主持不见踪影,小和尚正在做农活。
“施主来到此地,是有何贵干?”小和尚一板一眼地学着老主持的口吻问道。
“我要找你们住持。”秦离声音淡漠,甚至可以算是无礼。
“师父今日有些忙碌,不如改日再见。”小和尚不卑不亢地回道。
“小师傅,我有要事需见你们师父,还望您通融通融。”秦离忽然挂上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哀求道。
小和尚没见过如此翻脸如翻书的人,犹豫片刻:“今日寺里有伤员,我师父他正忙着照顾伤者。”
“这样啊,那我自己去找他好了。”说着,秦离不管三七二十一闯了进去。
“站住!”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寺庙门前忽然闪出两个士兵,长矛哐的一声并在一起,拦住了秦离的去路。
“施主……”小和尚无奈地笑了笑道,“小僧说过,寺中有伤员,今日不便。”
秦离略一皱眉,打量了寺内一眼。这破庙在方圆百里的寺庙中都排不上号,平日哪怕借宿,大家也不会挑这个犄角旮旯里的破庙。尤其是,像这样能携带贴身侍卫的贵客,更不会挑选这样的地方疗伤。
总不能是奔着太真寺住持的医术来的吧?她在这里住了这么久,还没听说过主持有这等治病救人的副业。
“不知冒犯了寺中哪位贵客,还请见谅,小女子这就离去。”秦离嚣张的气焰瞬间哑了火,她非常识时务者为俊杰,陪着笑鞠了一躬,便要动身离开。
“等等。”寺中突然传来一年轻男子的声音。
秦离顿住脚步,望向寺内。
这个是男主,别搞混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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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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