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没死。”
沈微命倒是镇定，什么多余的表情也无，他像是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结果，神色十分平静，“你杀不死我，而我，也同样杀不掉你。”
他们虽然都是修士，可也只有一副肉身，若肉身上的命脉受到了致命的伤害，他们依然会死。
可如今，他们二人却都还活着——这不是天意如此，还能是什么呢？
其实，若真要说起来，对于如今这样的结局，此刻的沈微命是庆幸多过抗拒。
毕竟他们都还活着，而只要活着，他就能有机会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更何况……
先前他怒火攻心，一气之下做出了那样疯狂又极端的事情，如今清醒过来，他心中难免有几分后悔。
目光在沈翎脖颈间那道狰狞的青紫掐痕上转了一圈，他心中一痛，手指不由得攥紧了衣袖。
都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第一次他怒火中烧时没能杀死这人，那么第二次第三次……便更加不可能了。
他或许根本就狠不下心来。
沈微命心中苦笑，面上却仍是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他走上前，在袖子里翻了半天，才翻出一粒回元丹来，而后他低下头，语气很轻，“……吃药吧，吃了药便不疼了。”
“你不吃？”
沈翎扯了扯嘴角，挑眉。
每一次开口说话嗓子里都会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感，不过沈翎向来是忍痛的高手，是以面上总是一副脸不红心不跳的模样，若非他说出口的声音很是沙哑，不然旁人都无法从他的面色中看出他受伤颇重。
沈翎的视线落在了那人的脖子上，这道狰狞的，皮肉翻卷的伤口很是惹眼，不过他不曾看见血迹，想必是此人先前已经处理过伤口了。
但很显然此人处理伤口的手法并不怎么样。
沈翎于是凉凉道：“我看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我的伤就不用你来操心了。”
“……”
此刻的二人俱是身受重伤，精疲力尽，丹田内的炁气也所剩无几了。
两厢沉默。
许久。
沈微命终于忍不住上前了两步，站在了沈翎身前，他蹙着眉头，表情有些难看。
“你不放心我？”
“当然。”
喉咙很疼，沈翎不想再与这人多言了，于是扯了扯嘴角，只面无表情地冷淡道：“说这么多话，你喉咙不疼？”
沈微命沉默了半晌，“……疼。”
二人先前都是奔着要杀死对方去的，所以压根就不存在留手的可能，而他们又不是都是实力强劲的修士，是以这身上的伤么，此刻可是叫二人吃尽了苦头。
沈翎是以神魂的形态进入这莲华心境的，所以他身上什么疗伤的药物都没有，而沈微命是奔着同归于尽的想法来的，所以也不曾携带什么疗伤圣药，如今手中这粒回元丹，还是他翻遍了身上才翻出来的。
沈翎略微沉吟，心念一转，却忽然一把夺过那人手中的回元丹，而后一口咽下。
——既然法诀都杀不死他，那么想必毒药对他也不起作用。
适才他心绪纷乱，倒是不曾想到这一点，如今想清楚了，自然不能放过这唯一的一粒药。
毕竟沈翎是能够忍受疼痛不错，但他也并不是那等喜欢受虐的受虐狂。
能有机会叫自己好受一些，他当然不会非要吃苦受罪。
温和的药力滋润着伤处，沈翎只觉得喉咙处传来一阵清凉之感，而后不过片刻，他喉咙上那道青紫色的掐痕便渐渐消弭了。
不过丹田处的炁气仍然空无一物——适才与那人动手之时，炁气已用尽了，一粒回元丹，只够治这皮肉之伤，并不能帮他恢复炁气。
见沈翎吃了药，沈微命松了口气，虽然此举叫他很是意外，但沈翎的性情向来便如此善变，而他早已习惯了此人这般做法，所以他只不过是沉默了片刻，倒也不曾多说什么。
“……”
沈翎略微沉吟，尝试着掐诀，想要施展净水诀来为自己洁身，却发现丹田内空空如也，一点儿炁气都没有给他剩下。
他沉默了良久，忍不住狠狠地瞪了一眼沈微命——若非此人，他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吗？
沈微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他因何而恼怒。
一看此人的神情，沈翎更是一肚子火气没地方发泄，他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然后面不改色地，狠狠地撞了下那人的肩膀，径直往前走。
他记得不远处应当有一道温泉。
若要沐浴，去温泉便再合适不过了。
沈微命却拉住了他的袖子，他这外袍本来就没怎么穿好，于是被这人一拉，便顺着他的肩膀滑落下来，露出了他大半个胸膛。
那星星点点的红痕，以及那暧昧的青紫痕迹遍布其间，这样的情景，很难不叫人误会。
沈翎：“……”
他扯了扯嘴角，微笑，“你又有什么事？”
“你要去哪里？”沈微命的语气有些僵硬。
“当然是沐浴。”沈翎一把扯过自己的衣袖，忍不住又狠狠地瞪了这人一眼，“我这副模样，能见人？”
沈微命沉默了半晌，“……旁人又看不见你。”
呵呵。
沈翎冷笑，“那又如何——除了旁人，我也不想看见这些痕迹。”
言罢，他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沈微命依旧沉默以对，不过他的面颊却诡异地一红，而后他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总之呆愣了许久，才急忙上前跟在沈翎身后。
等到他来到那处温泉时，沈翎正站在白玉制成的台阶上，伸出手来，解下了身上那件松松垮垮的白袍。
乌黑的长发乍然垂落，遮住了大半个单薄的脊背，但透过发丝的间隙，沈微命仍然能够看见其人那毫无瑕疵的白皙皮肉。
“哗啦啦。”
沈翎背对着他，就这样踏入了水池之中。
缥缈的水雾缭绕在这人身侧，似乎是听见了声响，沈翎转过头来，神色有些冷淡，“我要沐浴，你来做什么。”
“你若是想洁身，便去别处吧，我记得藏玉仙府中不只有这一处温泉。”
“……”
沈微命沉默了片刻，他走上前来，站在白玉阶梯上，居高临下地，静静地看着沈翎。
他许久都没有说话。
沈翎见他不回话，便是一蹙眉，此时他心中已有些不耐烦了，于是只冷冷道：“你喜欢看便看吧。”
总归他不在意。
更何况他们本是同一人，又有了夫妻之实……看几眼而已，又不会掉一块肉。
再者有这水雾遮掩，此人又能看清什么呢。
如此想着，沈翎便不再管这人了，只当这人是一抹空气，他就这样兀自闭上眼，闭目养神。
沈翎将他当做空气，他却不愿意毫无存在感。
“你心中……只有道途？”
陡然，沈微命开口了。
沈翎一点儿也不想理他，他于是只装作没听见，仍旧闭着双眼。
“哗啦啦。”
一阵轻灵的水声响起。
沈翎睁开双眼，便看见沈微命来到了这水池中，站在他身前，正静静地看着他。
沈翎：“……”
他心中更是烦躁，语气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是又如何，这又关你什么事。”
“我劝你还是少来管我，多管管你自己吧。”
他的视线扫过了面前这人的下三路，而后嘲讽似地冷笑了一声。
“我看你的这位小兄弟似乎有些不安分，不如今日就除了这祸根吧。”
沈微命：“……”
这一次，轮到沈微命无言以对了。
沈翎冷笑，“怎么，无话可说了？早知如此，又何必来烦我。”
“你对我……真的没有半分感情？”
牛头不对马嘴。
沈翎：“……”
这种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的家伙，不如还是直接杀了吧。
只是他如今身在莲华心境，似乎是这心境之中有什么规则在束缚着他，叫他无法杀死这个幻境造物，当然这个幻境造物也杀不了他。
想杀，却杀不了。
他心中很是烦躁，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动，良久。
他深吸了一口气，微笑，“没有——我这样回答，你满意吗？”
“那对其他人呢？”
沈微命仍是不依不饶。
沈翎：“……”
“我对他们有没有感情，关你什么事？”沈翎神色古怪，视线忍不住在这人的头顶转了一圈，“你不会是脑子也坏了吧？”
“告诉我。”沈微命站在他身后，替他梳理长发，又为他轻轻地按压太阳穴，“我想听实话。”
“当然也没有。”或许会有几分特殊，但不会再有更深的感情。
毕竟沈翎自诩是个薄情人，感情对他来说是个稀罕物，他自己尚且都不够用，又怎么会将它放在旁的什么人身上呢。
不过这回答的话语一说出口，沈翎便愣了许久，怀疑自己是被沈微命传染了，脑子也跟着坏掉了，不然这样智障的问题，他为什么要回答？
他完全可以不用回答啊！
沈翎有些郁闷，但身后那人的手法很舒服，他于是眯了眯眼，权衡过后，便选择暂时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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