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翎只觉得自己身处于一片黑暗之中,但怪异的是,他耳边一片嘈杂。
他眨了眨眼,静下心来想要分辨那嘈杂声音,却始终只是徒劳——这些个声音给了他一种熟悉至极的感觉,可他却无法听懂这些字句。
旋即,他只觉得疑惑。
很显然,先前那乞丐一般的人所说的“人丹”一事是真的,而那地宫中的丹炉,显然也不是凡品。
“人丹”之术,前世他也略有耳闻,此法害人不浅,阴邪狠毒,不为世间正道所容。
一个凡人若是被当做耗材炼成了人丹,恐怕会形神俱灭,连转世投胎的机会也无。
可若丹药已成,他为何如今还有意识?
……这实在是奇怪。
莫非是因为他神魂强大,所以才幸免于难?
是了,他前世是道门大修,神魂之强大自然异于凡夫俗子,虽先前种种经历致使他神魂受损,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的魂魄之力,依然强于凡人太多太多。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得以苟全性命。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只是自己前世死于天劫,好不容易夺舍重生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现下,却又含恨身死。
道途之行,何其艰险——可恨他先前仗着自己是修士,轻视于凡人,如今却落得个身死的结局。
看来这么些年,倒还真是助长了他的骄狂之心——前世从一介食不果腹的乞儿一步一步爬到了道门大修的位置,这期间自是历经千难万险,可也正是因为他前世往往能够解决这些磨难,便叫他今生不由自主地轻视起这些磨难来。
前世气运加身,又有门中长辈尽心竭力地扶持……这其中,几分是倚靠外力,几分才是他自己真正的实力?
沈翎只恨不得掐死先前那个清高自傲的自己……可事到如今,就是他再怎么悔恨,也无济于事了!
悔之晚矣。
思及此事,便免不得想起那将他炼为人丹的红衣女官,于是旋即,一股难以平复的怨恨之意在他心头肆虐,叫他不得安宁。
他后悔没能早点看清楚形势,亦怨恨自己轻视他人导致身临险境,可他更恨的,还是那个将他害死的英姑,还有英姑背后的贵人!
那日被带到地宫前,那大太监曾说英姑是皇后身边的女官,既然如此,那这人丹必然也是为着皇后准备的。
这杀身灭道之仇若不报,恐怕自己今生今世念头都无法通达。
可若要报仇,便需要力量。
如今他失去了肉身,仅剩魂魄……为今之计,也只能兵行险招,修那邪魔外道之法。
看来今生,他与藏玉仙府是彻底无缘了。
他微微苦笑,心中自然失落至极,但若叫他什么都不做,他却也是不愿意的。
修鬼道便修鬼道罢,总比身死魂消要强。
鬼道虽比正道艰险许多,但若修此道,自己能得到的力量也不会少。
更何况如今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如今被困在这伸手不见五指之地,若是什么都不做,恐怕很快便会因为魂力枯竭而死。
如此想着,他仔细思索着前世看过的鬼道功法。
前世他身为藏玉仙府核心弟子,自是斩杀了不少邪魔外道,而与自己那些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师兄弟不同,他并不敌视这些个所谓的邪道功法,他杀那些人,也不过是为了讨门中长辈的欢心罢了。
他向来对那些奇特的功法感兴趣,于是每杀一个邪道,他便会解开其储物袋上的禁制,将袋子里的东西悉数拿到自己手上。
那些个惹眼的法器他自然不敢带回门中,自然将之妥帖藏好,但那些个魔门功法,他都会一一翻阅,若有能够借鉴之处,他也会欣然借鉴,好为自己编创功法做准备。
只可惜这些功法前世的自己还没能用上,便死在了天劫之下。
他自嘲一笑,心中只觉得悲凉。
若能当个光风霁月的正道修士,他又何必修这人人喊打的旁门左道。
只是此刻别无选择罢了。
他前世是道门大修,神魂强大,记忆力自然超群,于是不过思索了片刻,便找到了最为合适的鬼道功法。
——《万鬼朝宗咒》。
此功法可令他夺取他人魂魄,好壮大此身,可令他短期之内修得元婴境界,当然,若修得此法,自己日后的反噬不会少。
不仅如此,自己所要承担的因果孽力,也远远大于旁的修士。
但既然已决心修得邪道,那么此刻他也不会扭扭捏捏,于是不出片刻,他稍作思索,便将那功法在心中默念了出来,而后运转了一番。
《万鬼朝宗咒》分上中下三篇,上篇讲的是温养魂魄之法,中篇讲的是抽取他人魂魄强大己身之法,下篇则讲的是统御万鬼之术。
如今自己刚刚失去肉身,魂魄尚且虚弱,这上篇的温养魂魄之法,于他而言自然合适得不能再合适。
只是修了这法诀,他便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上篇法诀可助他温养魂魄,其成效显著,并且能够在短期内帮助他恢复修为,但它有一个致命的缺陷——修习了上篇之后,若不在三日内修习中篇,那么便会即刻爆体而亡。
……也罢。
无法回头便无法回头罢——毕竟如今他早已别无选择了。
如此想着,他极力摈弃那些繁杂的念头,而后运转心法,专心温养魂魄。
“……”
他身处黑暗之中,全然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只能感觉到,自己的魂魄渐渐地开始变得凝实了起来。
而先前那杂乱的,叫人难以辨认的声音,也渐渐开始变得清晰了。
他心中一震,心知是《万鬼朝宗咒》起了作用,他于是强压下喜悦之情,继续运转心法。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日,又或许是几个月。
总之待他感觉到自己的魂魄变得更加凝实时,他的眼前也渐渐地出现了一点白芒。
他循着这点白芒向前,而后眼前一花,不出片刻,便看见了此间情景。
——此地是一处奢华的宫室。
此地陈设华丽,各种摆件美轮美奂,更兼之幔帐摇曳……自是金碧辉煌,雕梁画栋。
可见居住在此间之人定然位高权重,贵不可言。
此刻他也无暇去顾及这精美绝伦的宫殿了——他的视线,落在了那重重纱帐后。
纱帐后,依稀可以看见一抹朦胧的影子。
那人似乎无知无觉地躺在榻上,睡得正香。
他若有所感,于是穿过这重重纱帐,越过守夜的宫婢,而后居高临下地飘在了榻前。
睡在榻上的人是个少年,他身形纤细,容貌昳丽,虽还未长开,却也依稀能够窥见其日后的风华。
如云般的墨色长发披散在玉枕边,像是一捧柔软的锦缎。
他身上穿着的素色中衣虽款式简单,但在衣袖上,用金线绣着繁复华丽的纹路。
这复杂的绣线若隐若现的,叫人看不清楚。
人皆有爱美之心,沈翎自然也不例外,但奇怪的是,在看见这少年的那一刻,他心中只有无穷无尽的怨恨。
枉死的人会对自己的杀身仇人有着天然的怨恨,沈翎虽是修士,却也并不例外。
所以……这榻上的少年,定然是害他惨死的仇人之一。
他冷冷地望着这少年,冰冷而怨毒的视线落在了少年昳丽的面容之上。
出于本能,枉死之人成了鬼魂后会怨恨于自己的仇人,若是定力差些,恐怕便要理智尽失,狂性大发。
而沈翎不愿意自己变成那等失去理智的怪物,于是只怨毒地看着那少年。
良久。
他强压下心中那杀人的**,移开了视线。
他摈弃那些杂念,合上双目,细细地分辨了片刻。
虽然微弱,但他能在这少年身上,感受到自己本源的气息。
也就是说,他的肉身被炼成丹药后,是被这少年给服用了。
动手杀他的英姑乃是皇后的爪牙,那么这少年的身份,便昭然若揭了。
他记得皇后薄嫣育有两子,一为太子萧偕,二为七皇子萧虔。
……只是不知,这少年是萧偕,还是萧虔了。
不过不论这人是谁,他总有一日,会将此人千刀万剐!
心中如此想着,那怨毒的恨意便如洪水般倾泻而出,他差点便要控制不住心中的杀意。
他的手落在了萧虔的天灵盖上,正要默念法诀,吞了这少年,但在最后一刻,他却硬生生地止住了。
……现在并不是复仇的时机。
此人乃是萧氏王朝的嫡系血脉,自有王朝气运庇佑,而他如今魂魄之力尚且微弱,若是强行出手,恐怕会落得个玉石俱焚的结局。
但他的仇人,可不止萧虔一个——那皇后薄嫣,那女官英姑,还有那个助纣为虐的大太监……这些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所以,他还需要忍耐。
等到自己功法大成的那一刻,这萧氏王朝的气运,也庇护不了这些令他枉死的狠毒之人!
他闭上双眼,极力压制心中的怨恨。
他的手轻轻地放在了少年的天灵盖上,正要收手,却忽觉异样,便是一怔。
他心念一动,便回到了先前那个伸手不见五指昏暗之地。
于是瞬息之间,他便知晓了此地为何地。
——此处,正是那少年的识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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