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破烂的锦衣白日里被孙雾纯清洗过多次,弄得上面钩织的丝线都有些松散。指尖轻抚弯起的丝线,她忍不住蹙眉,感觉有些不一样。
又耐心来回抚了抚,一个念头忽然冒上心来。
她细细捻起那金色的线,在烛火下仔细端详。
确定了,是金丝。
孙雾纯有片刻错愕。
本以为这夜中生辉的浮光缎已是宝贵,没想到这团团祥云,竟是用金线作织。
金线她大抵是没办法补了,目光又移到那个洞口,周遭是乱飞的断线头。
寻了几种差不多的蓝色,孙雾纯将它们一一作比,精心挑选出了颜色最为相近的一卷。
挑灯缝了半夜,才也只缝好了一点边缘。
蜡油慢慢顺着柱身流下,会在托盘里凝聚。摇曳的烛火照亮了伏案针针细致的女子,捻针的手抬起又落下,那破洞隐隐显出被修复的迹象。
蜡烛烧了半根,孙雾纯眼皮也酸软难耐,干脆收拾好了东西,吹了蜡烛。
浮光缎本就难以修复,更何提恢复如初。
往后半月,孙雾纯常常白日里忙药房的事,到了晚上就点上蜡烛熬夜缝补。
徐行青的伤慢慢好了起来,浮光缎的破洞也慢慢消失不见。
昨夜,孙雾纯补了一整夜的衣服,终是将收尾的事做好,浮光缎完好如初。
只是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她才睡下。
本就睡得晚,平日里孙雾纯起身的时间都过了好久,她还沉浸在睡梦中。
在床上翻了个身,院外吵闹的声音便清晰入耳。
孙雾纯本不想理,拉了被子蒙上头,试图挡住闹声的传播。
但是无用功,院外的吵闹声越来越大,似有她不出去觉不罢休的气势。
孙雾纯被扰得睡意全无,只得慢吞吞地穿了衣服开门查看。
一开门,便看见谢怀闻在下人的围阻中不断扑腾着。
他看见自己出来,似乎是怒气更盛。
“孙雾纯,我警告你,不许和那个野男人结婚!本少要是下次归家时见不到你,就等着吧!”
谢怀闻没做什么实质性的行为,只是乱七八糟说了一大堆她听不懂的话,然后怒气冲冲地在一群小厮的拥围下愤然离去。
什么成婚?这小子怕不是睡迷了,青天白日里说糊话呢吧?
孙雾纯摁了摁额头,准备回屋在睡梦上一会儿缓缓,却见春云急忙小跑过来。
“小姐,那徐公子说要娶你!”
孙雾纯惊得彻底清醒,也不打算回屋继续睡了,而是带上春云,一起去了前堂。
前堂,徐行青跪在座下,谢夫人端坐堂上,眉间隐约蓄着愁云。
“阿纯你来了。”
孙雾纯看着此番情形,有些难以言说。
“夫人,定安……这是怎么回事?”孙雾纯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谢夫人刚欲开口,就被跪着的徐行青抢了先。
他转过身,郑重道:“我心悦孙姑娘已久,今日特来求娶。”说完,徐行青微微抬头,冲她俏皮地眨眨眼。
孙雾纯心下一沉,没想到那日的劝说他竟全未听进去。
她有些气恼,气他不顾自己,也要救自己于水火。
孙雾纯思虑良久,最终也是跪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其实,那日我骗了夫人。我救定安,一半也是因他绝色容貌。”
谢夫人从看见孙雾纯跪下就知道她要说些什么。
孙雾纯继续道:“我知药庄养我八年不易,且我与小少爷也有婚约在身。可是小少爷不仅对我无意,更是恶言相向。我这八年也未白吃白住,虽付出微薄,远抵不上药庄的救命之恩。但,请容许雾纯自己做主一回罢。”
孙雾纯将话说得明白,谢夫人饶是再想劝她也无从下口。谢怀闻这几年恶劣的行为大家都有目共睹,这孙雾纯若不是真的无处可去,断然是不能忍受的。
谢夫人张了张口,半晌也说不出一句,最后叹道:“罢了,算你和吾儿无缘,我早就把你当女儿看待,提什么恩不恩情。你自愿意,不如就准备下去吧。”
“是。”
孙雾纯领着徐行青出了前堂,一路上,她都兀自走在前面,不问不回头。
徐行青以为她是气恼自己的莽撞,故而开口:“姐姐是不是在气我今日的行为?我知自己如此不对,可是我想帮姐姐一把,就如之前所说,全是做戏,不当真的。”
孙雾纯忽然停下,徐行青急急地停下脚步,才免了与她相撞。
孙雾纯眉眼淡淡,似雾笼群山。
“我今日既然答应你,便不是生气。早早定下来吧,免得生出事端。”
孙雾纯说完,也不管徐行青如何,扭头就走。
现在最紧要的事是趁谢怀闻在镇上念书无法归家的一月里把流程走完,否则看谢怀闻的态度,难免生出是非。
药庄里好久没办过喜事,上次大概是谢家大少娶亲,不过现在他带着妻子南下行商了,除了每月固定的钱和信,已经多年未曾归家。
孙雾纯对他的印象已经模糊了。
东西不够,孙雾纯便带着徐行青一起下山采买置办。顺便,再给谢怀闻送些东西去。
是谢夫人委托的。
她检查过,就是些衣物书本,没什么奇怪的。
药庄居在山顶,下山之路崎岖,往日里孙雾纯独自一人,要行上好久。
如今有徐行青的帮衬,很快就要出山了。
“姐姐,我背你吧。”望着前方没有尽头,布满石子的狭窄小路,徐行青蹲在了孙雾纯身前。
孙雾纯拒绝:“不用如此,这路我往日里走了不少遍,不会受伤。”
“可是现在不一样啊,我是姐姐的未婚夫婿,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姐姐受苦呢?”
徐行青久久不起身,蹲在她身前等着她上来。
孙雾纯轻叹一口气,攀上了他的肩。
徐行青端住她的两条腿,往上掂了掂,背着她稳步前行。
一路上,孙雾纯趴在他的肩头,感受他因迈步前行而身体发出的震动。
孙雾纯动了动,发丝擦着徐行青脖颈,惹得他痒意难忍。只是孙雾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便闭上了眼,自是没看到徐行青绯红的耳尖。
“我还要去给谢怀闻送点东西,你自己先去镇上看看有什么需要的。”
孙雾纯从钱袋子里拿碎银的手被徐行青摁住。
“姐姐不必给我银钱,我已与家中联系上,家中给我送了不少钱来。”
孙雾纯见他阻止,便也作罢,又嘱咐了几句,二人才分离。
她径直去了书院,现下正是休息时间,不用等候便可以将东西交给谢怀闻。
和院中的夫子阐明来意后,夫子很快就叫了谢怀闻出来。
只是还未等孙雾纯说些什么,谢怀闻便急急开口:“你来干什么?别告诉我你要和那野男人成婚!”
孙雾纯手上一顿,随即露出一个笑来。
“谢少爷不让我嫁人,可是我已经过了双十年华,算是老姑娘了。”
“那也不许!”
“呵,”孙雾纯浅笑一声,刻意侧首凑近,帷帽掀起,那毁容的半张脸逼在谢怀闻眼前,“莫不是公子对我也生了几分情意,舍不得我了?”
“你妄想!”
谢怀闻被孙雾纯大胆的行为吓得声线不稳。
“反正你不许和那个男人结婚!”谢怀闻撂下话,转身就走了。
孙雾纯整理好帷帽,将东西转交给小厮后离开了书院。
出门一拐,恰好对上了在巷角等待的徐行青的眼眸。
“怎么找到这儿了?”
“我把我认为需要的买完,见你迟迟未到约定地点,就托人问了路。”
话落,徐行青将他一行的成果展示给她看。
孙雾纯看着那一篮子的花生桂圆红枣莲子,和他手上的红绸喜烛,“看起来不缺什么了,我们回去吧。”
成婚的日子并没有费心定下吉日,是孙雾纯为了尽快完成随便指的日子。
婚服是从镇上绣庄订的,也没有多精美,也是为了赶快。
不过时间虽然紧迫,流程却一样没少,像真成亲一般。
药庄里早早就贴上了红喜字,红绸绕梁,处处喜庆。婚前三日,新人之间是不得见面的。
孙雾纯闷在了院中三日,成日里就听着春云和她汇报徐行青做了什么事。
“小姐不知,昨日里有两个下人乱说话,被徐公子好生教训了一番。”春云笑着,摆正姿态,学起了徐行青的语气,“我告诉你们,我是心甘情愿地娶孙姑娘。若再让我听见此番不逊言论,别怪我忘恩负义!”
活落,两人抱着笑作一团。
“小姐,徐公子是个值得托付的好人。”春云忽然说道。
孙雾纯抬头,看见的她眼角的泪,笑着替她拭去。
“春云不哭。”
“小姐,我们恐怕不会再见了。”
春云埋首于孙雾纯怀中,孙雾纯耐心的拍背安慰。
成亲的日子,孙雾纯强行起了个大早,描妆梳发,将凤冠固定,一套流程走下来,孙雾纯就稍觉累了。
好在后面的步骤不算繁琐,拜堂之后,两人被簇拥着入洞房。
夜色浓郁,红烛双烧。
喜被上撒了许多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寓意“早生贵子”。
孙雾纯摸了几颗红枣来,吃了下去垫垫肚子。
一阵冷风袭来,孙雾纯知道是徐行青回来了。
盖头被掀开,徐行青一张脸近在眼前。
孙雾纯其实平日里没有细细打量过他,现在倒觉得他也十分清俊。
饮了合卺酒,两人无措的坐在床上,无言以对。
“要不先吹了蜡烛?”徐行青询问。
孙雾纯点点头:“一起睡吧,我睡里面。”
徐行青认同了孙雾纯的提议,吹灭了烛火,小心翼翼地摸黑上了床。
两人背对背,都躬着身子,生怕冒犯到对方。
一直到天明起床,两人都是这个姿势。
给谢夫人请安后,两人就可以离开山庄了。
“这婚书,你们两个自己拿着吧。”
孙雾纯接过谢夫人递过的婚书。
谢夫人盯着她,怎么看都看不够,用眼神细细描摹着她的眉眼。
“阿纯如今长大了,之前是我的执念。”
孙雾纯知道她说的是留着自己,想等谢怀闻及冠。
只是强求之事谈何容易?遑论谢怀闻对自己一眼生厌。
“夫人放心,我此后定会对阿纯千倍万倍好!”
还没有等孙雾纯说些什么,徐行青便率先开口,作出承诺。
孙雾纯低下了头,一副娇羞模样,谢夫人倒乐得开怀。
“也罢也罢,我也不能再送些什么,门口已经备好了马车,里面有些金银细软,算作我给你们的路费。”
拜别了谢夫人,二人乘车下山。
孙雾纯撩开车帘,望着头顶空中盘旋飞翔的鸟儿,只觉得呼吸都轻松。
下了山,他们遇上了另一辆马车,还有一男一女。
徐行青领着她下车,那两人立即上前拱手行礼。
“王爷。”
孙雾纯听到两人对徐行青的称呼,有些诧异。
“抱歉阿纯,我瞒了你许多。”徐行青眼尾染上愧疚歉意,“其实我是淮南王,并非什么富商的儿子。”
孙雾纯点头,丝毫不惊慌。
徐行青顿了顿继续道:“我恐怕是不能随你一起去京城,我要先回一趟淮南。落樱就留下跟护你同行。”
落樱说的便是那女子。
“一路顺风。”
徐行青已经上了车,那名男子坐在车外,负责驾车。
他撩起帘子,扔给孙雾纯一块玉佩。正是那日所见刻有淮南二字的玉佩。
“阿纯,若在京城有困,我这淮南王身份借你一用。”
孙雾纯笑笑:“那我先向王爷道谢。”
徐行青恋恋不舍地放下帘子,马车行动,带起一阵浅淡迷眼的沙尘。
“夫人,上车吧。”落樱已经握住了马缰绳,伸出手。
孙雾纯点点头,扶着她的胳膊上车。
马车上路,路面不平,摇摇晃晃。
孙雾纯坐在车里,手指在玉佩凸起的纹路上不断抚过。
从一开始,她救徐行青,就是抱有借他离开药庄的目的。
他身上的浮光缎不菲,别人认不出,可她从小跟着爹娘在京城的绣庄里料理生意,见过的昂贵布料甚多。
那浮光缎只有地位之高的人才能使用。
她故意示弱,想让徐行青提出报恩,没想到他竟然愿意娶自己。
思及此,孙雾纯不禁抚上了自己毁了的半张脸。
罢了,终归是达到目的。
孙雾纯眼底暗了下去。
京城,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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