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让莫离感到心烦的是,这天和白珩之分开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她。
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他为了见白珩之,第二天起了个大早。
正懒懒散散地走着,身边忽然经过几个彩衣女奴,她们抬着一块木板,板上盖着白布,一只手从白布边缘露出,手上千疮百孔,长满了可怕的褐色斑点。
莫离走上前问:“姑娘们,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彩衣女奴个个面色惶恐,声音颤抖:“你快离远些,别问这么多!”
莫离一看便知,此事不简单,于是偷偷跟在彩衣女奴身后,进入了那座无极未央殿。
大殿中央站着一白衣女子,体态端庄秀美,活像从画里走出来的。
“主人,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例了,再这样下去,恐怕……”
“这天底下……怎会有落白市医不好的病?”
白珩之看着地上的尸体,神情复杂:“落白市的医术再强也不是万能的,何况这次的瘟疫,实在非同小可。”
落白市的医术乃天下之最,她们若是没有办法,恐怕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有办法了。思索太投入,莫离不小心“啧”了一声,却被白珩之逮个正着。
随后他听见了一句极为严厉的命令:“滚出来。”
莫离依然拿着他的葫芦,大步流星地走到白珩之身边,目不转睛且不知满足地望着她。
“没让你滚这么近。”
莫离“哦”了一声,向旁边挪了极小的一步。
“叫什么名字?”
听到白珩之问自己的姓名,莫离感到很意外,他暂时不想暴露身份,临时编了个:“李,我姓李名渊。”
白珩之闭了闭眼睛道:“土。”
确实挺土的,那这不是事出紧急,没想到其他好听的嘛。
她问:“再过两日,你便该离开了吧?”
提到离开,莫离心中总会冷一下,那一下比落白市飘的雪花还要冷一些,他不想离开,更不想被提醒“该离开了”。
他不置可否道:“白姑娘舍不得我?”
他口中的白姑娘就像没听到这句话一样,淡淡道:“今日之事,你就当没发生过,不可外传。”
莫离反问道:“明明发生过的事,如何当没发生过?”
他问这话时想到的其实是自己。难道说三日之后他离开了,白珩之也可以当作人生中没有这三天,没见过他这个人吗?可惜白珩之却完全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道:“也罢,反正她们迟早都要知道。”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压根不想离开。
忽然一个穿白衣的女弟子闯进来大喊:“师父不好了!师妹……师妹她们……”
白珩之轻轻皱了皱眉:“她们怎样?”
那女弟子脸色苍白如纸,抓着她师父的手不停颤抖:“她们都染了瘟疫,如今都快不行了!”
白珩之赶到的时候,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五六个女弟子,她一个一个去探她们的鼻息,探一个,眉头就皱的深一分,直到探到最后一个时,方才舒展开来。没想到,这种瘟疫一旦染上,便活不过三天,而且它前两天不痛不痒,直到第三天才有疼痛的症状。很多人发现的时候,只能等死。
她看着眼前惨痛的一幕,冰冷的眼睛里蓄满了热泪,抱着地上唯一还活着的女弟子,执拗的将自己体内的修为送过去。
女弟子们一同喊道:“师父不可!”
她们都在喊“师父”,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止,全都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哭的哭,跪的跪。莫离作为这里唯一的外人,没那么多规矩要遵守,于是他上前握住了白珩之的手腕。
奈何此时此刻,白姑娘心情不好,一用力又将他甩开了。这次他不再去关心她的手,而是直接把她拥入怀里,这个动作来的突然,白珩之手上的动作竟然停了。
那些女弟子们见她们师父好不容易才停下来,就没有去指责莫离的无礼。
莫离贴在她耳边道:“白姑娘,可否让在下尽一份微薄之力?”
白珩之已经没有力气推开他,依偎在他身上道:“我都没有办法的瘟疫,你又能怎么办?”
莫离轻轻将她放开,立刻有女弟子过来搀扶着她。他仔细查看染上瘟疫的女弟子,她们脖子上长了很多块瘆人的褐斑,身上也有不同程度的腐烂,嘴唇发白,脸色发黑,整个人几乎失去了意识。
他划烂自己的小臂,将鲜红的血用灵力喂进女弟子嘴里。很快,女弟子的脸色便渐渐好转,意识也慢慢清晰。在场的其他人无一例外都感到不可思议,白珩之隐隐猜到了此人来历,只要找个机会试他一试,便可知道真相。
“多谢李公子相救,不知要如何报答?”
“你不赶我走了?”
白珩之道:“公子若愿意救市中其他人,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只要能救落白市人,她愿意为之妥协无数次。
莫离手臂上的血已经顺着手指滴在了地上,却还是笑着回答:“愿意!当然愿意!”
白珩之走之前,莫离又喊住她道:“白姑娘,以后无论遇到什么,切记不可再渡自己的修为,不小心会没命的。”
白珩之则不以为意:“为了我门中弟子,死也算死得其所。”
莫离被她不顾生死的眼神吓了一跳,紧紧盯着她。最后白珩之妥协道:“但我不会那么轻易就死的。”
这样莫离才算安了心。
白珩之转身离开,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一眼他手臂上的伤。
往后的几天,莫离又接二连三救了很多个患瘟疫的女弟子。他总是一副无怨无悔的模样,似乎身上的血流不完似的。唯一让他不满意的,便是白珩之很少与他讲话。就算好不容易讲了几句,话题也往往都是关于瘟疫的。
这日莫离刚救了一个人,正在房中为自己包扎伤口,白珩之却孤身走了进来。
莫离一开始盯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臂看,并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等他抬起头时,便望见了白珩之那张冰肌玉骨的脸。他匆忙放下纱布,把布满刀伤的手臂藏到背后,这才道:“你来了。”
白珩之静静地看着他。这段时日以来,莫离以血救人,身体变得越来越虚弱,嘴唇毫无血色,眼圈发青,整个人比刚来那日憔悴了很多。
莫离被盯的有些不好意思,又道:“你走路怎么没声……”
白珩之一言不发,伸手去捞他那只受伤的手臂,莫离显然不愿意让她看,固执地用力抵抗她。
莫离“哎”了一声道:“没什么好看的,还怕脏了姑娘的眼。”
不知为何,白珩之心里忽然抽了一下。他不让自己看的原因,竟然只是因为害怕这个么?可她是落白市的主人,这辈子杀过很多人,也见过很多面目全非的尸体,她这个无情的人做过很多无情的事,在外的名声也不大好,从来不会有人觉得什么东西会脏了她的眼。
她道:“不会。”
一道伤,救活一个人。莫离那条手臂上的伤痕已经多到数不清了,此刻的白珩之才清楚地意识到,瘟疫其实并没有得到控制。
她忧心道:“这样下去不行。”
莫离以为白珩之在心疼自己,轻声道:“其实无碍的,我还撑得住。”
是的,他目前确实还撑得住,但是以后呢?万一瘟疫每日都这样扩散,以后即便是杀了他也无济于事。白珩之最担心的,还是整个落白市的人。
她想了想,觉得实在不能再拖了,于是开门见山:“莫宗主,你如此尽心尽力,究竟想要什么?”
莫离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一脸无辜:“姑娘为何如此唤我?”
白珩之边帮他包扎伤口边道:“传闻云寂山的宗主莫离,整日间游山玩水,活得潇洒自如。近年来新得了一件法器,名为“天天葫芦”,可大可小,功能齐全。还有人说,云寂山一派只收男弟子,宗主身上的血可以为人续命。你手里拿着葫芦,又用自己的血救活那么多人,难道还能是旁人不成?”
莫离笑道:“也有传闻说这落白市的主人白珩之,常年隐居在落白市,不食人间烟火,看来这传闻似乎不太准啊。”
白珩之抬眸道:“我虽不问世事,但若想知道什么,却也不难。”
莫离眼中的笑意不减,没有再说什么,算是默认了自己的身份。
在说出这些之前,白珩之并不是百分之百确定他的身份。因为她无法相信身为堂堂宗主,竟然可以像他一样懒懒散散、油嘴滑舌。
白珩之提醒道:“莫宗主,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莫离仔细回忆了刚才白珩之说的话,她是不是问我想要什么来着?可笑,他这个闲人还能想要什么,无非是……
“就是想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
“还有呢?”
“让姑娘多看看我。”
“还有?”
“让姑娘心疼我。”
“……”
白珩之觉得自己没时间跟他闹了,闭了闭眼睛道:“说重点。”
莫离的心瞬间凉了半截,一脸着急:“这就是重点啊!”
“我们才相识不到七日。”这是在提醒莫离,一个相识不到七日的人,不会单纯为了这些豁出自己的性命。
“可我在见到你的第一面就……”莫离话锋一转道,“算了,说了你也不信,反正我没别的想要的东西。”
“莫宗主,”白珩之道,“只要不伤害落白市的其他人,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事,没必要用自己的血吊着她们的命。”
在当年,莫离是唯一一个可与江与秋抗衡的人,只是他对表面上的名分没有兴趣,连仙门的围猎大会都经常缺席。被白珩之派出去调查他的女弟子反映,他为了打造天天葫芦,不惜和一个女妖在一起生活了整整两年,只是为了取一株灵草。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人,完全有可能为了得到其他的某样东西,埋伏在落白市中骗取所有人的信任。
“吊?你是觉得我其实有办法根治,却故意让她们一个个去死吗?”
白珩之一言不发,因为她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莫离突然间有点难以呼吸:“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我没骗你,也不会骗你。”
他坐回床边,拿起天天葫芦往嘴里灌酒,视线故意越过白珩之去看窗外的夜色,似乎有点不开心了。白珩之对这种忽然来的冷淡没什么感觉,因为她也没有把别人的热情放在眼里,不过她却突然愿意相信,他也许确实没什么别的想要的。
两个人都不言语,房里落针可闻,忽然有小孩的声音传来:“阿姊,你在吗?”
外面小女孩一直在唤着“阿姊”,听声音很快就要找到这间房里来了,白珩之就在此时开口道:“待在那儿不许动。”
她说完后,稚嫩的声音很快消失了。修仙之人,不用很大声地讲话,声音也可以传的很远。
白珩之拂袖而去,剩下莫离一个人在房中后悔,他不该生气的,那样说不定能再和她多说几句话。
不远处果然站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怀里抱着竹简,正乖乖地等待阿姊。她也穿着白色的长裙,长相秀丽可爱,像是一个缩小版的白珩之。
“小温,找我何事?”
白温见了阿姊立刻变得很精神,迫不及待地把竹简塞给白珩之道:“阿姊你快看这上面写的,它说有种办法可以治好所有瘟疫!”
她拉着白珩之的衣服道:“阿姊,那这样是不是有救啦!”
白珩之的脸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小温,我是不是说过这些**不可以随便乱看?”
白温忽然想起阿姊的嘱咐,但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可是……明明可以不用再死人的……”
这些天里,落白市的瘟疫持续扩散,一直陪伴着白温的彩衣女奴相继去世,她小孩子家虽然没办法深刻体会生与死,但却体会到了分别的滋味。她不知道该怎么阻止身边人的离开,但记得阿姊说过很多事情都可以去书里找答案。可是阿姊看的书可比她多太多了,书里就算有她要找的答案,也一定在阿姊没看过的书里。
什么书呢?
只有那些阿姊不让其余弟子看、自己也不看的**。于是年仅五岁的白温,孤身一人去了藏经阁。
落白市的藏经阁不大,却包罗甚广,**被单独放在一层,白珩之以身作则,很多内容就连自己也不曾翻阅过。在发现自己对突然爆发的瘟疫束手无策的时候,她不是没有想过那些**,只是因为原则,始终不曾考虑它们。她没有想到,**里竟然真的有办法,更没有想到,五岁的妹妹会将答案送到自己手里。
**上的意思是,需要一把特殊的剑,杀了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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