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遥看着屏幕上那个简短的“好”字,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停留了片刻。发送成功的提示跳出,她不太习惯这样近乎主动地踏入一个明显会充满喧嚣和未知的场合,但拒绝的话语,这一次,似乎比以往更难说出口。
她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书桌上,试图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摊开的《分子生物学原理》上。墨黑的印刷字体清晰而规整,逻辑严密的世界通常能让她迅速平静下来。但今天,那些熟悉的术语和图表似乎有些难以聚焦。视线掠过崭新的封面,耳边仿佛又响起林见夏叽叽喳喳、充满活力的声音,还有那句带着草莓甜味的“知遥”。
她微微晃了晃头,试图驱散这些“干扰项”,指尖用力,翻过一页书。
……
接下来的几天,大学生活逐渐步入正轨。课程表排得紧凑,实验课也陆续开始。顾知遥很快沉浸在她所熟悉和擅长的学术节奏里,每天按时上课、图书馆自习、整理笔记,生活规律得像精密运行的仪器。她偶尔会收到林见夏发来的信息,大多是分享一些零零碎碎的日常:抱怨高数课好难,发现了食堂某个窗口的隐藏美食,或者单纯是一个搞怪的表情包。
顾知遥的回复通常简洁而滞后,有时甚至隔天才回。但林见夏似乎毫不在意,下一次依旧会兴致勃勃地发来新的消息,像一只永远乐观的雀鸟,孜孜不倦地试图叩响她安静世界的窗。
周五下午,顾知遥刚结束一节漫长的细胞生物学实验,仔细清洗完实验器材,正低头核对实验报告上的数据,手机就在白大褂口袋里震动起来。
不用看,她似乎就有某种预感。
拿出来,屏幕上果然跳动着“夏天见呀”的名字,以及一个不断闪烁的语音通话请求。
顾知遥迟疑了一下,周围还有同学在整理物品,低声交谈。她拿着手机,走到走廊尽头的安静处,才按了接听。
“知遥!知遥!你下课了吗?”林见夏的声音立刻涌了出来,背景音有些嘈杂,混着风声和隐约的音乐声,似乎正在户外。
“刚下课。”顾知遥的声音带着实验后的些微疲惫。
“太好了!明天!明天就是‘百团大战’了!”林见夏的语气兴奋得像要去参加一场盛大的庆典,“你记得吧?说好了要来的!不准反悔!”
顾知遥确实没忘,那个她一时冲动(或许也不是冲动)答应的“好”字,像一个小小的待办事项,悬在日程表的角落里。
“嗯。”她应了一声。
“明天早上九点,中心广场集合怎么样?我去你们宿舍楼下等你也可以!”林见夏热情地安排着。
“中心广场吧。”顾知遥选择了后者,她不太习惯有人到宿舍楼下等她的感觉,那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好嘞!九点整,中心广场大喷泉旁边!不见不散!”林见夏语速飞快,“我跟你说,我打听好了,有几个社团特别有意思,比如桌游社、烘焙社……哦对了,还有观鸟社!听起来就很适合你这种安静的美女子……”
顾知遥听着她在电话那头如数家珍,忍不住轻声打断:“你加入了什么社团?”
“我?”林见夏顿了一下,随即哈哈笑起来,“我还没决定呢!感觉哪个都好玩!所以明天一起去看看嘛,你帮我参谋参谋?说不定我们还能加入同一个社团呢!”
这个可能性让顾知遥下意识地想要否定。她无法想象自己和林见夏在同一个社团里活动的场景。
“明天再说吧。”她保守地回答。
“行!那你快回去休息吧,听你声音好像累了。明天记得吃早饭哦!拜拜,知遥!”林见夏利落地道别,声音依旧元气满满。
挂了电话,走廊里恢复了安静。顾知遥看着窗外,夕阳给生科楼冰冷的玻璃幕墙镀上了一层暖色。中心广场的喷泉……那似乎是校园里最热闹的中心地带之一。
第二天早上八点五十,顾知遥准时出现在中心广场边缘。即使隔着一小段距离,也能感受到那边传来的鼎沸人声。各色社团的旗帜和横幅迎风招展,密密麻麻的摊位沿着广场排开,穿梭其间的新生老生人头攒动,音响声、吆喝声、笑声混杂在一起,几乎要掀翻初秋的天空。
顾知遥停下脚步,下意识地想推一下眼镜,手指却落了个空——她今天戴的是隐形眼镜。这种过于旺盛的、无序的活力,依然让她有些望而却步。
她正在做心理建设,考虑是否要发消息告诉林见夏自己到了,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就像一阵风似的从人群里钻了出来,精准地扑到她面前。
“知遥!你真的来了!我还怕你放我鸽子呢!”林见夏今天穿了一件印着巨大卡通太阳花的卫衣,搭配牛仔裤和运动鞋,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一甩一甩,整个人看起来像一颗移动的小太阳,比周围所有的横幅都要醒目。
她自然地就想来拉顾知遥的手腕:“快快来!那边街舞社已经开始表演了,超级酷!”
顾知遥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避开了她的手,但语气还算平和:“人很多。”
“哎呀,就是人多才热闹嘛!跟紧我,别走丢啦!”林见夏丝毫不觉气馁,转而虚虚地拉着顾知遥的衣袖一角,兴冲冲地领着她汇入了涌动的人潮。
一进入“百团大战”的核心区域,各种感官信息便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左边是动漫社的coser在拍照,右边是吉他社的弹唱,前方飘来烘焙社的饼干香气,旁边武术社的呼喝声又震得人耳膜发麻。林见夏如鱼得水,在各个摊位前流连忘返,一会儿接过一张传单,一会儿又被某个小游戏吸引,时不时还和热情的社团学长学姐聊上几句。
顾知遥跟在她身边,感觉自己像一艘误入了狂欢节船队的小舟,只能被动地随着林见夏这股强劲而欢快的洋流飘荡。她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目光快速掠过那些过于花哨的宣传品,对递到面前的传单一律摇头拒绝。
“知遥你看!这个手工社好像挺好玩的,可以自己做羊毛毡!”林见夏在一个摊位前停下,拿起一个戳好的小熊猫羊毛毡玩偶给她看。
顾知遥看了一眼,客观评价:“很考验耐心和精细操作。”
“对吧对吧!感觉很适合你!”林见夏眼睛放光,似乎觉得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顾知遥正要开口,旁边忽然响起一个惊喜的声音:“林见夏?你也来逛社团?”
一个穿着篮球服、身材高大的男生笑着走过来,目光落在林见夏身上,显得很熟络。
“对啊!学长,你们篮球社今年招新阵容很强大嘛!”林见夏笑着回应,落落大方。
“必须的!怎么样,有兴趣加入吗?经理队很缺人的哦!”男生热情地邀请,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林见夏身边的顾知遥,眼中闪过一丝好奇,“这位是?”
“我朋友,顾知遥,生科的大学霸!”林见夏介绍道,语气里带着点自然的骄傲,她转向顾知遥,“知遥,这是篮球社的副社长,赵学长。”
顾知遥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表情清淡。
赵学长似乎被顾知遥的冷淡顿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笑容,对林见夏说:“那你们慢慢逛,记得考虑我们篮球社啊!回头微信聊!”说完便挥挥手回到了自己的摊位。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打断林见夏的兴致,她又拉着顾知遥逛了几个摊位,但顾知遥的沉默和周身散发的“生人勿近”气场,似乎让一些试图上前推销的社团成员望而却步。
走到一个人流稍少的角落,林见夏终于停下脚步,转头仔细看了看顾知遥,脸上的兴奋劲儿稍稍收敛了一些,带着点试探问:“知遥,你是不是觉得这里太吵了?不舒服?”
顾知遥如实回答:“有点。”
林见夏眨了眨眼,脸上没有露出失望,反而是一种“果然如此”的理解表情。她挠了挠头:“哎呀,怪我,光顾着自己玩了。那……我们去找个安静点的社团看看?或者,你去那边树荫下坐会儿等我?我速战速决,再看看两个最想看的社团就来找你!”
她指着广场边缘一棵大树下的长椅,表情诚恳,带着歉意。
顾知遥看着眼前喧嚣的人潮,又看了看林见夏那双依旧亮晶晶、但多了几分体贴的眼睛。她其实可以顺势答应,去长椅那里安静地等待,结束这场对她而言有些过载的社交活动。
但……
她的目光越过林见夏的肩膀,落在不远处一个相对冷清的摊位上。白色的横幅上写着“植物爱好者协会”,旁边摆放着几盆青翠的绿植,甚至还有一台显微镜对着一段植物茎部切片。几个看起来颇为安静的学生坐在后面,有人低头看书,有人小声讨论着什么。
那里似乎存在着一个与周围喧闹格格不入的、安静的小气泡。
“去那边看看吧。”顾知遥抬起手指了一下那个方向,声音平静地对林见夏说。
林见夏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眼睛立刻又亮了起来,惊喜道:“哇!还有这种社团?好好好!去看看!说不定很适合你!”
她脸上的笑容重新变得灿烂,仿佛顾知遥主动提出的这个建议,比她自己逛了十个热闹的摊位还要让她开心。
她不再风风火火地拉着顾知遥的衣袖,而是放慢脚步,和她并肩朝着那个安静的角落走去。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她们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喧嚣被稍稍抛在身后,顾知遥看着身边人雀跃又努力克制步调的侧影,忽然觉得,或许“百团大战”,也并非完全不可忍受。
至少,这个角落看起来是。而身边这个吵吵嚷嚷的“夏天”,似乎也开始懂得,如何在她安静的世界边缘,找到一种彼此都能适应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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