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姜正放在言墨辰肩头的手终于收了回去。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在胸腔里盘旋,带着压抑的颤抖。他转过身,目光没有再看言墨辰,而是投向窗外那片被阳光和蝴蝶点缀的、看似宁静的春日景象。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在艰难地吞咽着什么。
“她到最后,都勇敢正直。”
“这就足够了。”姜正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你的任务是活着出来。你完成了。”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阳光安静地流淌着,将病房内照得一片明亮,却仿佛照不透某种沉滞的氛围。
过了一会儿,姜正的目光扫过房间,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才重新看向言墨辰,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说起来…你后来,有没有见过谢山总教?”
言墨辰微微一怔,他抬眼,眼中露出一丝极淡的疑惑:“…总教?”
姜正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下颌的线条绷得很紧。
言墨辰缓慢地摇了摇头,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没有。从竞赛开始之后…就没再见过。”
“波费西的引导说给总教准备了观战区和休息的房间,后来我们就分开了。”
姜正的嘴唇无声地抿紧了,甚至不自觉地用牙齿咬住了下唇内侧,这是一个极其细微的、泄露内心焦躁的动作。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锐利地看向言墨辰,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在你们小队进入‘竞赛’场地的那一刻…”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
“…他失踪了。”
“彻底。”姜正补充道,眼神沉得如同结冰的湖面,“没有任何讯息,没有留下任何指令。就像…人间蒸发。”
阳光依旧明媚,蝴蝶仍不知疲倦地飞舞。但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在姜正这句话落下后,瞬间降了几度。
言墨辰确实没有注意到,他的眉心拧紧,有什么人能悄无声息地带走这位川南军院实力恐怖的第一总教?除非是对方自愿离开,但——
炬乐的那位领主,对于顶尖的高手,对于早有预谋的行动,仅仅是一分钟,就能生出无数种变故。
消毒水的味道似乎又悄然弥漫开来,混合着窗外青草的气息,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窒息的复杂气味。阳光依旧明媚,蝴蝶落在花瓣上,更深的阴影,却无声无息地笼罩下来,将这间暂时平静的病房,连同里面两个沉默的人,一同拖入了更深的、更令人不安的漩涡之中。
“墨辰,”姜正开口,声音异常干涩,甚至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艰难的滞重感,“抱歉。”
言墨辰抬眸,抱歉什么?他的睫毛颤了颤,心中隐隐觉察到了不安,等待姜正下一句话。
“有件事情…”姜正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每一个用词的重量,“…你必须知道。”
他抬起手,手腕上的个人终端投射出一片柔和的光幕,悬浮在两人之间的空气中。光幕上显示的并非复杂的战术图表或报告,而是一份简洁却格式极其严谨的基因序列比对报告,以及附属的身份档案和几张年代久远的全息照片。
言墨辰的视线落在光幕上。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和基因标识符,而另一个比对对象的名字和编码是谢山,而在谢山编码之下的是一个银发红眸,对着镜头温柔笑着的女人。
报告侧边的结论栏里,用加粗的字体清晰地标注着:基因匹配度99.98%,确认直系血缘关系(祖孙)。
言墨辰的目光在那行字上凝固了。他的第一反应是荒谬。一种近乎本能的、强烈的排斥感。他干笑了两声,声音在过于安静的病房里显得异常突兀和空洞。
“这是什么…”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质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新的考察方式?还是…另一个圈套?那些真真假假的试探和折磨都已经足够了吧。
姜正的眼神更加沉郁。他关闭了光幕,那冰冷的数据和影像消失不见,但留下的震撼却弥漫在空气里。
“我也希望这只是个恶劣的玩笑,或者某种考核。”姜正的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但这件事,涉及最高机密。原本…根本不该现在告诉你。”他忽然扯动嘴角,露出的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个极度苦涩和疲惫的表情。
“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他的目光扫过言墨辰,带着一种言墨辰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我知道你的血液…情况特殊。”他的视线极快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扫过言墨辰的耳垂,那里藏着那枚已被指针改造过的耳钉,“但唯有这件事…我们…不会欺骗你。”
“我们?” 言墨辰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
他看着言墨辰,嘴唇翕动了几下,才艰难地挤出接下来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抠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痛楚:“谢山……是你的外公。”姜正的声音干涩得如同沙漠里的砾石摩擦,“那年……你的母亲和父亲,带着你,还有你的妹妹……一同登上了那艘星舰,但……”
他的声音哽住了,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颤抖,继续说道,声音低沉而破碎:“……大家……全死在了雪原之下。”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
病房的门被有节奏的敲响,来者很克制,只敲了两声便停了下来,像是在提醒病房内的人。
“你的舅舅,现在就在门外,你想见他吗?”姜正说。
言墨辰像是有些讥讽地笑道:“如果我说不,您会赶他回去吗?”
姜正沉默了一瞬,眼神认真:“如果你真的不想的话。”
言墨辰抹了一把脸,“您突然告知我,总教是我的…外公。这确实…太令人意外了。恕我直言,这听起来…”他斟酌了一下用词,“…非常奇怪。”
他略带平静的嗓音,似乎正在分析这一切,心底却在思考,耳钉现在处于离线模式,指针不在,川南军院到底查到了哪一步?指针暴露了吗?死亡……如此贴近他的身侧,但言墨辰依旧平静。
“之前在军校做过三次常规检测不都正常的很吗?”言墨辰摩挲着指节:“怎么这次检测就突然查到血缘了?”
“之前的检测结果都被人替换了,”姜正说到这里就来气,“医疗部里不干净,我们已经处理干净了。”
“我想,你们也不会在这种场合突然认亲,所以,再次确认一下彼此的目的,”言墨辰冷静地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请门外的那位先生进来吧。”
言墨辰顿了顿,补充道,目光清澈而直接:“我认为,清晰的沟通,比情绪化的对峙,更有利于解决问题。尤其是在当前…时间可能很紧迫的情况下。”
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晰,冷静克制,甚至带着超乎寻常的理智,完全不像一个刚刚经历重创、又骤然被巨大秘密冲击的人。它像一盆冰水,悄无声息地浇熄了空气中躁动的火星。
“你说得对。”姜正点头,那目光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感慨。
那扇厚重的合金门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叹息般的气流声,然后无声无息地向两侧滑开。门外的光线汹涌而入,瞬间将病房内原本柔和的晨光冲淡、稀释。
逆着那片刺目的光,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光线勾勒出他挺拔而略显僵硬的轮廓,剪裁精良的深灰色定制西装包裹着他宽阔的肩膀,笔挺的裤线如同刀锋。他微微低着头,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紧抿的嘴唇线条,如同被冻结的河岸。
他踏进病房,沉重的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随着他的进入,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那是昂贵雪松冷冽的木质香调,混合着某种冷冽的檀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高级皮革的醇厚气息。这气息强势而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上流社会的距离感,瞬间冲淡了病房里原本的青草与消毒水味道,也带来了无形的压力。
“初次见面,我是谢执镜,你血缘上的舅舅,”——他终于走到了光线下。谢执镜的脸庞轮廓分明,带着岁月和权势打磨出的冷硬感。眼角有细微的纹路,但那双眼睛,此刻却布满了血丝,疲惫如同浓重的墨汁,几乎要溢出来。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瞬间锁定了病床上的言墨辰。那目光极其复杂,像熔化的铅,沉重、滚烫,又带着刺骨的寒意。有审视,有怀疑,有难以言喻的痛楚,还有一种……寻找着某种相似痕迹的急切。他紧握的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仿佛在用疼痛来压制某种即将失控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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