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破晓晨光穿透云层,橙黄淡粉的朝霞交织在云端,显出一片斑斓之态。
周青余推开宅院大门,一眼就看见了站立在崖壁边仰头观朝阳初升之景的沈云谏。
他的衣袍连同束起的马尾一齐在风中翻飞,单单站在那里,就比朝阳还像朝阳。
周青余眉间一松,只觉昨夜积攒的苦闷如白雪初融、消匿无踪。
他眉眼含笑,走上前落后沈云谏半步,问道:“今日怎来的这么早?”
沈云谏全身沐着金光,听到问话后自然而然地回头看他:“当然是为了防止某人又临时找了什么借口不来。”
“我在你眼里是这等不守信用的形象吗?”
沈云谏挑眉,脸上赫然写着“你说呢”三字。
周青余想到未回的灵息,倒是一时默然,找不到什么替自己辩驳的话语。
沈云谏见他懂自己的言下之意,轻“哼”了一声:“还有另一重原因。”
“什么?”
“防止某人的魂被过重的思虑压垮,以至于睡过头醒不过来。”
沈云谏的目光轻轻落到周青余清俊的眉眼旁,凝视着他闻言露出的怔忪表情,叹了口气:“周家的事那么棘手吗?棘手到我回来见你的每一面,都能从你脸上看到遮掩不住的忧虑。”
“需要我帮忙尽管说,我从不跟你客气,你也不需要对我有什么顾虑。”
“我们是……”
“挚交。”周青余预知了他想说的话一般,出言打断:“我知道,我没有顾虑,我只是……”
周青余深深吸了口气,将波动的情绪尽数收敛:“我只是再一次意识到自己肩负着——”
“命运。”
“周家的命运,我的命运。”
越妄想逃脱越受困其中。
他目光没有焦点,只是虚无地落在某处,清晨的风带着寒意拂过面颊,凉的令他有些想发抖。
“我不希望……”
“停停停!”沈云谏觉得话题走向越来越古怪,他强行中止对话,拉起周青余莫名下陷的情绪。
“怎么又扯到命运上了!修仙之人敬‘命’却不能畏‘命’,这可是常识!”
“不要告诉我三个月不见,你被周家的事扰得心境都倒退了!”
“何况我只是想说,你最近刚当上周家家主,有什么压力不要一个人积在心里,我不在,外峰的同门也可以助你。”
“怎么越扯越复杂。”他嘀咕了两声,不是很满意自己的劝说效果:“我还以为你会感动于我怎么这么关心你,然后痛哭流涕。”
“现在发展与我预想中的完全不同。”
“我……”周青余默了默,他确实有被感动到,但那点触动抵不过迫近的漩涡,他试着张张口,打算顺着沈云谏的话夸他,但没张成功。
“算了算了!”
沈云谏一看他带点愧疚的表情,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他懒得听自己不爱听的话,伸手一拽,直接将人拉上了云气凝成的飞剑之上。
云剑离地三尺,沈云谏没急着御剑而去,他问:“你那恐高的破毛病好了没?”
周青余垂下的目光缓缓落到被人牢牢牵住的手腕上,低声回道:“好多了。”
“那就是没好。”沈云谏目光锐利,一下拨开他遮遮掩掩的话音,探出他的本意:“是你闭眼,还是要我像以前那样替你捂住眼睛?”
周青余目光古怪地看向他:“你应该知道我们现今的身长只差半个头,捂眼睛怎么想都很奇怪……”
“是吗?”沈云谏摸摸下巴,“不试试怎么知道。”
“等……”周青余知道他向来说干就干,匆忙退后一步想要提前避开,却忘了飞剑的长度有限,一步踏空,重心不稳就要往后倒。
他瞳孔骤缩,脑中空白一片,周青余以为自己会摔落,被牵住的左手手腕却传来一股大力,硬生生止住了他后坠的趋势将他拉了回来,稳稳落在飞剑上。
“小心些。”沈云谏道。
站稳后,周青余潋滟双眸中还残存着些许惊色。
也就在这时,沈云谏注视着那双眼睛半晌,忽地抬起空着的手——
周青余知道他要做什么,却没再躲。
只是眼前光线暗淡下去后,他的心脏也跟着空了一拍,周遭的感官被放大了许多,他纤长的睫毛轻轻眨了眨。
沈云谏不知他心中感受,只觉掌心被弄的痒痒的,他遮了一会儿,来回看了一下,放下了手,遗憾道:“确实不太合适,那还是我拽着你,你要觉得害怕就闭上眼。”
周青余正巧眨眼,没想到他放手放的这么突然,一睁开,明亮的光线就与那张俊美的面容一同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
他看得一愣。
虽不知道周青余为何又发起了呆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但沈云谏压根没打算给他留下拒绝的余地。
他转身,抓住人手腕的右手未松,脚下踏着的飞剑顺着心意直冲云霄,刹那间袭来的罡风被挡在护罩之外。
茫茫九天之上,沈云谏能清晰地感知到周青余手腕的温度与心脏的鼓动频次,心跳声顺着脉搏将主人的心绪说与他听。
先是急促,升空飞了一阵后渐缓,现下已至平稳。
看来没说谎。
沈云谏想。
从前带周青余上飞剑时,他能“听”到从周青余身上传来的心跳如鼓点般一声赶着一声,落地后也久久未平息。
“现在确实好多了。”
周青余视线凝在他身上,不敢偏离分毫,他们行在云雾之上,速度极快,余光偶尔能瞥见山峦起伏的线条,但看不清有多高。
不过只要眼前有“沈云谏”这个锚点在,他的思绪就不会一直陷在“会不会掉下去”的恐慌中。
渐渐适应后他听见沈云谏的感慨,一时没反应过来,只疑惑地“嗯”了一声。
沈云谏唇边噙着笑,正欲解释,目光恰好捕捉到熟悉的人影。
对方显然也看到了他们,挥着手大声道:“云谏!青余!这边!”
沈云谏扬起笑挥挥手回应后,低声对周青余道:“到了,等下再和你说。”
他左手剑诀一变,脚下飞剑朝着外峰飞去,速度减缓了不少,即将抵达时,因有周青余在,他没像以往一样在半空就散了云气。
周青余却不知道这些,他对沈云谏带他御使飞剑的记忆还停留在很久以前,几乎直直砸落在地的经历令他印象深刻。
他以为这次也是如此,于是全身僵直,扯住沈云谏的衣袖,眼睛就要闭上。
但在那之前,熟悉的嗓音化去了他的恐惧。
“不要怕。”
周青余发现,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立即让他松了口气。
对沈云谏依赖至此,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该作何感想。
摆脱恐惧的蒙蔽后,他注意到飞剑向下的速度同他前世在商场坐的电梯差不多,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散!”
他们离地不到半尺时,沈云谏低喝一声,云气这才丝丝缕缕地飘散开,二人一前一后落到地上。
“柳师姐!”
甫一落地,沈云谏就笑着招呼道:“来看看这是谁,我可应了师姐的话,把周青余从他那间破房子里拉出来了!”
“还是沈师弟有办法!我们之前约他,他推脱的说辞可一个接一个,完全不带重样的!”柳琮先是夸他,夸完立刻把他拉到一边,悄悄问道:“你将婚宴的事说给青余听了吗?怎样?他去不去?”
沈云谏挑眉,露出自得的神情来:“我出马,还能有别的结果不成?他自然要与我同去。”
柳琮睁大了眼,真心实意地赞叹道:“不愧是我们的沈师弟,宿仙门的沈仙君!”
“我原以为青余从周家那种老古板的地方长大,会对男子结契一事避之不及,昨日在金云上虽让你叫他去,但我都做好了你们两个都不来的准备了。”
“没想到竟这么顺利!”
沈云谏倒没反驳她话中“两个都不来”的可能性,只是回忆起了什么,眼底浮起些深思:“他一开始的确是避之不及的样子,之后不知怎的就改了口。”
“这样啊……”
两人大眼瞪小眼,还是柳琮一锤定音道:“不纠结了,我们只看结果不理过程,青余愿意去就行。”
“师姐那边如何?”
柳琮叹了口气,神情惆怅:“别提了,我去外峰问了一圈,每个人都说自己有事要干,我不信邪还特地去兰屿殿查证过了,他们竟没诓我,竟真都被派了正事做!”
“太不凑巧!”她愤愤道:“这些人太没凑热闹的运气了!”
“那你带来的这人是?”沈云谏瞥了一眼和周青余交谈甚欢的陌生弟子,皮肤白皙,五官精致,神情纯稚,看上去年龄不大的样子:“之前没在外峰见过。”
“哦!多亏你提醒!”
柳琮这才记起自己忘了介绍人,连忙拉过穿月白衣裳的小少年,对二人道:“这是师尊新捡来的弟子,姓洛名琢玉,别看他长得小,年龄应该比云谏还大上两岁。”
“琢玉,这是你沈云谏沈师兄,也可称他为沈仙君。”
洛琢玉灵动的眼珠转了转,好奇地打量一下眼前金尊玉贵似的人物,有些怯怯道:“沈仙君。”
沈云谏没应:“你别随柳琮师姐乱叫,称我师兄便好。”
洛琢玉听话地改了称呼:“沈师兄。”
柳琮一阵叹惋:“仙君的称呼多威风啊!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沈云谏当即称她:“柳仙君。”
“哎呀!”柳琮心花怒放,脸上笑容扩大,很是受用,她美滋滋道:“仙君的称呼果然很好听,不过还是等我哪天能在仙试上拔得头筹,再这么称我吧!”
她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继续介绍起周青余。
“这位是你周青余周师兄,你也可以叫他青余师兄。”
洛琢玉眼睛一亮,笑起来,脸上浮现出两个梨涡,煞是玉雪可爱:“我知道!是‘小鱼’师兄!”
小鱼师兄?
柳琮与沈云谏听到后同时一愣。
柳琮率先问道:“青余,你之前就与琢玉相识吗?”
周青余似在思忖该如何解释一下,想好后,他转头,视线却在半途与一双夺目的淡金双瞳撞上,一时忘了开口。
不过片刻之后,他就后悔自己没能先张嘴说。沈云谏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周青余听见他缓缓开口道:“我也很好奇。”
“你是如何与琢玉师弟认识的?”
“我怎么从未听你说过,嗯?小鱼师兄?”
明明是平常的语气,周青余却从中读出了几分咬牙切齿来。
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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