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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沈园惊鸿

绍兴二十五年(1155年)的春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更迟些,寒意久久盘踞在会稽山阴,不肯散去。连日的阴雨让青石板路总是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腐朽落叶的气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陆务观因近期的职务调动,暂时回到了故乡。数年的宦游生涯,福州宁德主簿、敕令所删定官……这些卑微的职位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并未消磨他心中的块垒,反而在见识了更多官场倾轧、朝廷苟安之后,那份报国无门的郁愤与个人身世的悲凉交织得愈发深沉。他已过而立之年,眼角添了细纹,鬓间偶见霜色,唯有一双眼睛,在偶尔谈及恢复大计时,还会迸发出灼人的光芒,但多数时候,是如一潭深水般的沉寂,深不见底,映不出多少生机。

家中,王氏依旧温婉持家,孩子们稚嫩的笑语偶尔能带来片刻的慰藉,但那种骨子里的疏离感始终存在。他像一个寄居在自己家里的客人,礼貌,克制,却无法真正融入那份世俗的温暖。母亲陆姚氏如今对他少了许多苛责,更多的是以一种完成任务的、略显疲惫的态度相对,仿佛他这艘一度偏离航道的船,终于被勉强拉回了既定的航线,虽航速缓慢,方向也不算太错,便也罢了。

这日午后,天色依旧阴郁,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屋檐。他心中烦闷,如同被一团湿冷的棉絮堵着,难以排遣。书案上的书摊开已久,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窗外偶尔传来孩童的嬉闹声,更反衬出他内心的孤寂。他索性掷下书卷,信步出了家门,没有目的,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穿过熟悉的街巷,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巷子里回响。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城南的沈氏园。

沈园是当地一处颇负盛名的私家园林,亭台楼阁,曲水回廊,景致清幽。往年春日,这里曾是士女游春的胜地,他与唐婉新婚时,也曾来过几次。那池中的并蒂莲,那假山后的幽静处,都曾留下过他们依偎的身影和低低的私语。只是自那以后,他便刻意避开此地,仿佛这里埋藏着什么一经触碰就会魂飞魄散的禁忌。今日鬼使神差地走来,或许是因为心底那无法言说的、蛰伏了八年的牵念,在冥冥中指引着他,又或许,是这无尽的压抑与孤寂,终于需要一个决堤的出口。

园中游人并不算多,或许是天气的缘故。几年的时光,园景依稀还是旧时模样,池水依旧碧绿,回廊依旧蜿蜒,只是那曾经娇艳的花朵,如今看来也带了几分憔悴。物是人非的苍凉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烈地包裹着他,像一张无形而粘稠的网。他独自沿着蜿蜒的小径漫步,脚步沉重。看着池中初生的、蜷缩着的新荷,岸边才吐出些许鹅黄绿意的垂柳,还有那几座熟悉的、漆色已略显斑驳的假山亭榭,往昔与唐婉同游的点滴,不受控制地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清晰得令人心痛。那时,她指着池中一尾罕见的金色锦鲤,惊喜地拽着他的衣袖;他在那座以前常坐的亭子里坐下,想起曾经以石桌为案,即兴为她画下簪花的侧影;她曾靠在这处栏杆上,轻声念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那些欢声笑语,那些眉眼间的柔情蜜意,犹在耳畔眼前,却已隔了整整一个无法逾越的、八年的生死茫茫。每一个回忆的片段,都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不致命,却绵密地痛着。

他正沉浸于这回忆的苦涩与恍惚之中,几乎要被这巨大的悲伤吞噬,忽然,前方不远处的九曲回廊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如同玉珠落盘般的环佩叮咚之声,夹杂着几声低低的、温和的人语。

他下意识地、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抬头望去。

只是那么一眼。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住,凝固了。周遭的一切声音、色彩、气息,瞬间褪去,整个世界急剧收缩,只剩下回廊那头,那个嵌入他生命骨髓的身影。

回廊的那头,一行人正缓缓走来。为首的男子,年约三旬,身着青灰色的暗纹锦袍,腰束玉带,气质温文儒雅,步履从容,正是宗室赵士程。他的存在,像一道温和却界限分明的屏障。而在他身侧,略后半步,由一名梳着双丫髻的侍女轻轻搀扶着的那位女子——

陆务观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似乎在瞬间冲上头顶,让他一阵眩晕,又瞬间褪去,留下全身冰凉的麻木与一种近乎濒死的虚脱感。

那是唐婉。

时隔八年,在这样一个毫无准备的、平凡的午后,在承载了他们太多甜蜜与伤痛的沈园,他再次见到了她。

她穿着一身淡雅的藕荷色绫缎襦裙,裙裾绣着同色缠枝莲暗纹,雅致而不张扬,外罩一件月白色的杭绸半臂,领口和袖缘缀着细小的珍珠,泛着柔和的光泽。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是时下流行的堕马髻,却比记忆中梳得更高、更紧些,衬得脖颈愈发纤细,上面只簪着一支素银点翠的步摇和几朵小巧的珠花,再无多余饰物。

她比记忆中清瘦了许多,脸色带着一种久居室内的、近乎透明的苍白,却依旧掩不住那清丽绝俗的轮廓和眉宇间那股独特的、如同寒梅般孤洁又脆弱的風致。只是,那双曾经灵动如秋水、盛满才情与笑意的眼眸,此刻仿佛蒙上了一层江南烟雨般的、淡淡的薄雾,少了昔日的飞扬神采,多了几分沉静的、逆来顺受的,甚至是挥之不去的、深入骨髓的哀愁。她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听着赵士程低声说着什么,唇角勉强牵起一丝极淡的、礼节性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那笑意未曾抵达眼底,便已消散在苍白的唇角。

八年!整整八年!

两千多个日夜的刻骨思念,无数次的梦中相见,无数次的悔恨交加,无数次的无声呐喊……所有被理智、被责任、被现实、被时间强行压抑、深埋心底的情感,在这一瞬间,如同被点燃了引信的火药库,轰然爆发!山呼海啸般的情感巨浪,以摧枯拉朽之势,瞬间冲垮了他多年来辛苦筑起的心防。那堤坝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他僵立在原地,动弹不得。目光像是被最坚韧的丝线缠绕,死死地锁在那个身影上。他想移开视线,想转身逃离,想将自己藏匿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仿佛被钉在了这方土地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杂乱无章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咚咚的、令他恐惧的巨响,震得他耳膜发聩,几乎听不见其他任何声音。一股混杂着极致的震惊、失而复得般的狂喜、尖锐的痛楚、沉甸甸的愧疚、以及无边无际的、看不到一丝光亮的绝望的洪流,将他彻底淹没、席卷。他感到一阵阵的眩晕和恶心,手脚冰凉。

几乎是在陆务观看到唐婉的同一瞬间,唐婉似乎也感应到了那道过于灼热、过于熟悉、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目光。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最深处的共鸣,无需抬眼,便能感知。她下意识地、带着一丝惊惶抬眼望来。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两人之间凝固、迸裂,发出无声的轰鸣。

唐婉的脸上,那丝勉强的、如同面具般挂在唇边的笑意瞬间冻结、碎裂,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瞳孔猛地收缩,如同受惊的鹿,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比身上的月白半臂还要苍白,毫无血色,连嘴唇都失去了最后一点粉润。扶着侍女的手臂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纤细的手指猛地收紧,抓住了侍女的衣袖,身形微晃,若非那侍女察觉有异,及时用力搀扶得稳,几乎要软倒下去。

她飞快地、几乎是惊恐地垂下了眼睫,浓密而卷翘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剧烈颤抖,不敢再与他对视,但那骤然变得急促而浅弱的呼吸,微微翕动的鼻翼,以及那失去血色的、微微颤抖的唇瓣,无一不在泄露着她内心同样掀起的、足以颠覆一切的惊涛骇浪。八年筑起的平静假象,在这一眼之下,土崩瓦解。

赵士程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突如其来的、诡异得令人窒息的气氛,以及妻子瞬间的、无法掩饰的失态。他的目光在形容枯槁、眼神直勾勾的陆务观和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唐婉之间迅速扫过,温雅的脸上掠过一丝了然与难以言喻的复杂。他是知道陆务观的,也知道妻子与这位才子曾经有过怎样一段刻骨铭心、却又无疾而终的过往。此刻的狭路相逢,对他而言,何尝不是一种猝不及防的尴尬与对风度的严峻考验?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赵士程展现出了宗室子弟良好的修养与惊人的气度。他并未流露出任何不悦、戒备或是愤怒,脸上那温和的表情甚至没有出现一丝裂缝。他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用身体稍稍挡住了唐婉,对着依旧僵立如木雕、眼神空洞的陆务观,拱手一礼,语气平和得听不出任何波澜,仿佛只是遇见了一位寻常的故交:“这位可是务观兄?久仰大名,今日在此巧遇,真是幸会。”

陆务观被这声平静的招呼惊醒,魂魄仿佛才一点点从九天之外被强行拉扯归位。他艰难地转动着僵硬的脖颈,骨骼发出细微的“咯咯”声,看向赵士程。

那张温和而带着善意的、堪称俊雅的脸,此刻在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视野中,却像一面无比清晰的、冰冷的镜子,照出了他自己的狼狈、不堪、懦弱与无能!

是这个男人,名正言顺地拥有了他曾经视若生命、愿以一切换取、却最终亲手推开的女子!是这个男人,给了她他现在无法给予、也永远没有资格再给予的安宁、庇护与现世的安稳!

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近乎扭曲的、烧灼五脏六腑的嫉妒,像两条毒蛇,交缠着噬咬着他的心,要将他最后一点理智也吞噬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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