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元心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又在路上了，它还是在道长的背上。
道长手里多了根木棍，杵着它一步步上山。
他们没有顺利到达山顶，因为在半路他们遇到了狼。
那狼高大威猛，张着牙，口水顺着尖牙往下流淌，看上去它也是困在这雪山中好久未进食了。
那狼如同看猎物般看着眼前身着一人一狐，想必是不会放他们离开了。
在它冲过来之际，道长握紧了手中的木棍，一只手解开背上的包袱，往外一甩，只是落在地上的只有空包袱，因为早在道长有所动作时，元心已经从他背上跳了下来，和灰狼正面相冲。
可元心这种小狐狸终究不是灰狼的对手，它被咬住脖子甩了出去，鲜血从天空洒下，灰狼随后直冲不远处的道长。
道长被扑倒在地，手中握着的木棍横在灰狼嘴中，灰狼咬不下去，只能发了疯地往前冲撞，道长被拖着在雪地里往前滑了数百米。
咔吱一声，木棍断了，还没等灰狼一口咬下，一声“啊呜”的叫唤先从它嘴里蹦了出来，它恶狠狠回头，只见先前被它咬趴下的柔弱的白狐，此刻嘴里叨着块皮毛，那是从自己身上撕咬下来的。
灰狼的眼中似有怒火在燃烧。
对面的元心也不示弱。
这一刻，元心自己都没察觉到，它散发出了极强的妖气，
“啊呜——”
灰狼朝天叫唤一声后，改换目标，转头扑向元心。
元心身形一闪，避开它的攻击，堪堪稳在悬崖边上，它无意朝身后扫了一眼，深不可测的悬崖，山腰处一排灰色的影子在迅速移动。
雪山震动。
不到十秒，山顶上凭空出现了一群灰狼，足有数十头，将元心团团包围，皆嘴角垂涎，如狼似虎地盯着它。
元心身上已经被咬得鲜血淋漓，但它并未倒下，如果它倒下了，它一定会被这群恶狼瓜分地骨头渣都不剩，然后是道长。
所以，它不能比道长先倒下。
对了，道长呢？
元心还没来得及回头看，数十头恶狼齐齐跃起，元心抬起头，竟看不到一丝日光，半空中只有灰狼的身影，将日光层层遮挡。
忽地，一道蓝光从它们身后迸发而出，就在恶狼离元心只有半米距离时，轰隆一声，转瞬之间，元心的周围就倒满了恶狼的尸体。
敌人没了，可元心的心还是沉了半截，比身体上的伤痛痛得多。
方才的蓝光真熟悉。
是了，那是剿灭狐妖一组的术法，她怎么会不熟悉？
元心无力地回头，看向了不远处施完术法身着道士袍的人，很显然他是靠着最后一丝气力使出杀手锏，下一秒，轰然倒地，最后只朝元心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确保它安全后，闭上了眼睛。
元心逃了，逃得远远的。
它跌跌撞撞地往山上去。
残留的碎片记忆从脑海中跳出来，元心忽然想起那年的雪山大战，破山派掌门的身侧跟着个半大点的男童，那清秀的容颜和道长的脸完美重合。
心如死灰。
元心到达山顶，倒在了雪地里。
脚步声逼近，元心虚弱地睁眼，面前的雪地上出现了一双绣有山峦绣纹的靴子，是破山派独特的标志，它听到他说道：“果然是只狐妖。”
蓄着胡须的男子看着元心满身的血，认定元心是吃了人逃上山的，当下就要除掉它这个祸害。
元心闭上眼睛，它想，它这次没有五百年前那么好运了。
也好，比起苟活在世间承受痛苦，倒不如早早死去。也许，它五百年前就该死了。
元心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慢慢浮起来，身下的雪地凭空出现了一个阵法，正在一点点剥夺它身上的灵力。
有种灵魂在剥离的感觉。
“师祖，不要！”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道长。
元心已没有力气转回头看那道踉踉跄跄跑上来的身影，它被困在阵法中，动弹不得，身体在慢慢地消失。
平日里最重仪态，最重礼节的道长，此刻发丝凌乱，道袍被血大片浸染，伤口撕裂着疼痛。
被唤作师祖的人非但没停，反而从袖中祭出了一把焚天剑。
此剑元心有所耳闻，可斩妖除魔，可剔掉仙骨，凡人受此剑，也将永世不入轮回。
想当初对付它那些厉害的哥哥姐姐，都未亮出此剑，如今却拿来对付它这个小小狐妖，元心突然觉得自己真有面子。
道长甩出捆灵锁，男子一心都放在尽快消灭元心这个妖孽上，没料想被偷袭，被捆灵锁牢牢束缚住。
他也不急着挣脱，反正焚天剑已出，不见血不回鞘。
师祖被捆灵锁送往千里之外，他的声音远远传来：“徒儿，除了此妖——”
焚天剑直直冲过来，摩擦着风声，发出尖利的声响。
元心已经做好了承受这一切的准备，不料想，一道身影忽然闪现在眼前，元心像往常那样，一抬头，就看到了道长的后脑勺。
可是，这次不同的是，一把剑直直穿过了他的胸膛。
血滴落，染了一片雪地，刺眼得很。
元心从空中落下，扑过去接住了倒下的道长，泊泊的血从他嘴中吐出，流满那张好看的面孔，元心伸出舌头低下头去舔，却怎么也舔不完。
道长伸出手，按住了它的脖颈，阻止了它的动作。
他摇了摇头，“别白费力气了，这是焚天剑，谁都无力回天。”
他只短短几句给自己下了个结论，便调转话头说道，“我知你有灵，能听懂人话，我有话想对你说。”
一开口就牵扯到伤口，更多的血流出来，看得元心心痛不已，又不敢打断他。
“当年师父不分善恶，誓要杀尽天下所有妖，而我当时尚且年幼，不懂，直到长大后才知道其实人有恶人，妖亦有善妖。比如你，是只好妖。”
元心第一次知道它在道长心里是只好妖。
不，你不知道，它是只狐妖，是只会吃人的狐妖……
道长说他要替他的师父向它道歉。
“对不起。”
“刚把你接回观里的时候，你奄奄一息，妖气微弱，我每日念于你固灵经，才养回了你的妖气。”
“不料却被远在千里之外的师祖察觉，是我之过失。”
不怪你……不怪你……
元心拼命摇头，泪如雨下，可恨不能说话，嘴里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那日，道观院里的枯树下，主持神情肃然：“再把它养在观里将会有灭顶之灾，务必要除掉它，你若是狠不下心，就交于你师祖，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对面的道长抿着唇，低垂着头，难得从他这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窥见一丝情绪，沉思片刻，道长抬起头：“主持放心，我会带它离开，不会连累道观。”
无论主持怎么说，道长依旧不改这个决定，主持不理解，却也知道长从不忤逆他，可一旦做下决定，他也撼动不了他，最后只能叹口气：“你这又是何必呢……”
道长行了个礼，转头回房间收拾行李，捞起还睡得迷迷糊糊的元心，他在观里十五载，未曾离开，只到了临走之际，竟只有一个小小的包袱挂在背上，包袱里占更大空间的还是元心。
天蒙蒙亮，雾气未散，元心用狐爪搓了搓眼睛，抬头看见雾中道观的大门，终于可以下山了，元心当时在迷糊中开心地想，想完又继续睡了过去。
原来他们不是出来化缘，而是出来逃命的。
元心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流淌。
它从来不知道，原来狐狸也有这么多的眼泪。
道长躺在血泊里，任它挠，任它咬衣袖，也没有反应，元心坐在悬崖边上，立在雪山之巅，看天地茫茫，天大地大，却好似没有它容身的地方。
“我曾在此处见过你，便以为这里是你的故土，所以想带你回家。现在看来，我估计是想错了。”
道长看着白茫茫的天，突然想起那年，也是这样的蓝天白云。
“师父，师叔，你们快看，你们让我找的乌雀我抓到了！”眉间一点朱砂的男童跑上山顶，手高高举着，握着一只黑色的鸟，还在扑腾。
师父师叔以及一众师门背对着他，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他们都看在地上。
男童看过去，入眼是一地白狐的尸体，笑容僵在嘴边，他愣怔在原地不敢动，许久，感受到脚底的异样，他挪开一看，一只白色幼狐的尾巴从雪地里露了半截出来，正在瑟瑟发抖。
他大脑正发懵，但在那个当下还是迅速反应过来，用靴子赶雪掩在了那尾巴上。
“怎么了？”弟子们收拾完一地狼藉，师父才转过头来。
“没什么。”男童摇头，两手背在身后，双脚并拢。
“那就走吧。”
“嗯。”
他跟着师父们下山，身影快要再山脚消失不见时，他回过头，发现被他结结实实踩上几脚的雪地里冒出个小小的狐狸头出来，它东瞧西瞧地看了一眼，从雪地里灵活地跳出来，迷茫片刻，然后往他们相反的方向去了。
你一定要活下去。
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我名唤无忧。
也愿你今后无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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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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