栎锦路今晚足够热闹，只因坐落于这里的本市最豪华酒店，迎来近几年最盛大的婚礼。
听说白天已经在远郊的半山腰举办过一次户外草坪婚礼，晚宴安排在市中心。
入夜，酒店门廊灯火通明，将初春的料峭寒意逼退几分，空气中浮动着香槟玫瑰的香气，一场极致奢华婚礼刚刚落幕。
周围豪车云集，临近的几条道路被堵的水泄不通，一众交警在路口指挥疏散。
祝之呈站在门口，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衬衫挺括，黑色的塔士多礼服翻领上，别着一小簇尚还新鲜的铃兰。他脸上挂笑，然而眼底深处因酒精和繁琐应酬带来的疲惫却无法隐藏。一辆辆轿车无声滑至阶前，司机拉开车门，载着从外地特地赶来的客人驶向机场。
代驾群里早就吆喝过，说今晚栎锦路会举办婚礼，不少代驾闻风赶来，晚饭都顾不上吃，一直在附近徘徊，邢皓也不例外。这里停了太多车，他边跟车主通话，边仔细地一辆一辆确认车牌。
邢皓挂断电话，朝四周张望，酒店门庭前车来人往，只是这么随意一瞥，邢皓便看到祝之呈。
邢皓见过太多次祝之呈西装革履的模样，但今天的他显然不同往常，更加矜贵，更加隆重，即便两人一年多没见，邢皓还是没办法移开目光。
祝之呈显然一副主家的姿态，站在门口送客。邢皓先是一寸一寸从他的脸开始打量，眉毛、眼睛、薄唇、最后视线停在那一小簇铃兰上面。
这是，他的婚礼？
也是，祝之呈已经三十一岁了，结婚不要太正常。
祝之呈结束与宾客的交谈，目光不经意转向车道边缘。两人的视线，隔着喧嚣，隔着寒夜，猝不及防撞在一起。
邢皓还是老样子，厚厚的防风外套，外面罩着反光马甲，兜里插着充电宝，头盔遮住上半张脸，但祝之呈还是能一眼认出来。尽管他见得最多的，是他光裸的身体。
两人无声对视，一个站在台阶上，天之骄子，一个站在人流中，沧海一粟。
邢皓身旁走过几个身穿淡紫色长礼服，裹着皮草大衣的女孩儿，她们是这场婚礼的伴娘，盘亮条顺，个顶个的出色。几人面露兴奋，讨论着晚间即将到来的江边烟火秀，听说新郎专门请到烟花设计大师，场面盛大，足足花费数百万，结尾还有以新郎新娘名字为灵感的创意设计。
本市禁放烟花爆竹多年。当然，这只针对普通老百姓。
邢皓将头盔又往下压了压，转身，毫无留恋地离开。
酒店里走出一个年轻男人，步履不稳，脸色通红，显而易见喝了不少。瞧见祝之呈，他凑上前来，“看什么呢？”
“没什么。”
男人身上是和祝之呈一模一样的礼服，别着一模一样的礼花，他倚着祝之呈的肩膀，“哥几个还是你酒量最好，改天得让付予这个新郎官单独谢你……”他从温暖的室内来到室外，被冻得瑟瑟发抖，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继续说，“今天全靠你替他迎来送往，面面俱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这场婚礼的主角呢……”
祝之呈点烟的手猛地一顿。
他想起来邢皓离开前，那个平静又忧伤的眼神，尽管隔得远，尽管他戴着头盔，但祝之呈还是轻而易举就看到了。
男人自顾自嘟囔，“对了，晚上还安排了烟花秀，咱们等会儿先去翡色，我们常用的那个包房窗外正好对着江边。这鬼天气真邪乎，中午在山上还出太阳呢，才一会儿竟然冷成这样。要我说，烟花有什么稀奇的，让付予给他老婆再买辆跑车，或者送套高珠不好么，也就女孩儿喜欢这些……”男人紧紧环着手臂，试图让自己暖和点，“你不冷吗？咱们穿一样的衣服……”
“不冷。”祝之呈吐出一口烟圈，烟圈蒸腾而上，被冷风裹挟着，眨眼间消失不见。
邢皓送完这一单，天色已经黑透了。这单距离特别远，差不多快到郊区。邢皓蹬着车缓缓回城，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饿。一路上都没接到单，他骑了一个小时才到市区。
路过一家便利店，邢皓走进去。他从来不在便利店买东西，因为便利店的商品总是比小卖部或者超市要贵上两分。但今天一整晚，邢皓都有些心不在焉，或是，失魂落魄。
货架上已经空了大半，邢皓拿了两个三角饭团，一瓶矿泉水，去柜台结账。收银员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估计是兼职的大学生。她问邢皓饭团是否需要加热。
邢皓摇头。
邢皓没有坐在便利店的高脚凳上休息，他径直出门，走到马路边上，跨坐在自己的车上，撕开饭团的包装袋。
是最便宜的三角饭团，白米饭外面包裹着一层紫菜，还有几粒黑芝麻。可惜在货架上放了一天，紫菜变得软塌塌的，一点也不脆，邢皓咬一口，没能咬断。
饭团凑近鼻尖时，闻到一股淡淡的酸味，但在嘴里咀嚼几下，却冷不丁变得特别甜。
邢皓从没觉得米饭有这么甜。
蓦地，远方一道白光闪过，邢皓抬头看，先是看到一朵硕大的蓝色礼花绽放，紧接着听见“嘭”礼花炸开的声音。
江边烟花秀开始了。
数不清的烟花冲上天际，噼里啪啦炸开，每一朵都是不同的形状，但都是蓝色的。
江边现在一定很热闹吧，不知有多少人聚在那里观赏这场盛大的烟火秀。邢皓离江边有些远，他在冷清的小路上，两口吃完一个饭团，又撕开第二个。
短短一分钟，烟花秀结束了，天际恢复暗沉。但很快，第二轮又开始了，这次是紫色的，冲得比第一次还高，炸得比第一轮还响。有人从邢皓身边经过，边拿出手机拍照，边感叹：“好漂亮啊。”
原来，烟花秀还分主题的，每个系列都是不同的颜色，不同的形状。
足足有十一个。
邢皓漠然地进食，两个饭团眨眼间便下肚。可口腔里还是很甜，连分泌的唾液都是甜的，邢皓仰头灌下半瓶水，嘴巴里的甜腻终于被冲下去大半。
邢皓蹬着车，拢了拢身上的防风外套，缓缓朝家里骑。他住的地方跟江边是完全相反的方向，他看不见壮观的烟花秀了，只能听见烟花绽放时，越来越小的声音。
眼泪无声流下来，邢皓没有擦，任它越涌越急，沾湿整片脸颊。风刮在上面，很快便吹干，留下两条泪痕。
热泪不绝，反反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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