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贤看着赵云澜的态度,犹豫了一瞬后还是开口了:“澜儿,你别怪为兄多事,你待沈巍的态度……”
沈贤先前只知赵云澜与沈巍是兄弟情深,可观察了这些时日之后沈贤才发现有些不对劲。他那冥顽不灵的弟弟一把年纪了还不成亲,这小表弟还放着好好的郡王不做,到哪儿都要粘着沈巍。
如今好不容易把人劝回来,以为他要好好盘算自已如何登上天子之位了,结果哪晓得一听到沈巍的消息,他竟像鬼迷了心窍一般不冷静,比他这个亲哥哥还要紧张激动,这可就有些奇怪了。
听到沈贤的话,赵云澜原本是打算将心意坦白告知的,但后来想想现在还不是时候,故而收敛了情绪。
“兄长放心,澜儿明白自已在做什么,我只是不想皇兄欺负沈家。”
沈贤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心里猜测的事是真是假,此时都不是讨论的时候。于是沈贤宽心道:“沈巍的事不必忧心,你已经派人去查探了,想必很快会有消息。为兄明日也去探探皇上的口风,一有消息便马上派人来通知你。”
赵云澜点头道:“好,有劳远风哥哥费心了。”
沈贤笑笑:“沈巍是我亲弟弟,为他的事费心不是应该的吗?”
沈贤走后,赵云澜彻夜未眠,他一心等着裴翊或天成能传回来一些沈巍的消息,哪怕只有“安好”两个字也罢。
只可惜他等了一夜也没有等到。
沈贤在第二天夜里乔装了一番后,让贺敏宣亲自领着进了刑部大牢,也如愿以偿地见到了沈巍。
沈巍被关在刑部大牢已经三日了,当时禁军统领把人送来时,连贺敏宣都吓了一跳。不过他既然是赵云澜的支持者,自然知道沈家人是不能薄待的,于是命人给沈巍单独收拾了一间囚室,还在地上铺好了干净的干草,石榻上也垫上了厚厚的褥子,拿来了新的棉被。
关进来的这几日,贺敏宣连沈巍每日的吃食都是额外准备的,就是怕到时候追究下来自已承担不起。
沈巍的状态还好,除了头发有些凌乱之外,整个人还是干干净净的。沈贤见到他时,就那么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墙边,没有不安和焦虑,只有无谓和坦然。
贺敏宣屏退了狱卒,将囚门打开后对沈贤道:“大人,还请速速出来。”
沈贤点点头,摘下帽子走进了囚室。
“山儿。”
“大哥?”沈巍原本在闭目养神,听到沈贤的声音后才睁开眼:“你怎么会来?”
“你还好意思问?”沈贤一脸责备:“你偷偷回了辰京就罢了,究竟是如何把自已作进这刑部大牢的?我若不来,难道在外头干等着?”
沈巍面露歉意道:“是我不好,害大哥担心了。”
沈贤说完他几句也开始心疼了,他看着这监牢,哪里是人能呆的地方,沈巍是西陵的大功臣、堂堂定北侯,怎能说下狱就下狱?
“大哥,母亲可好?”沈巍此时最惦记的人就是自已年迈的母亲。
“可不能让母亲知道你被关在这里,我只让万管家告诉她老人家,说你军务缠身被困在了宫里。”沈贤也席地坐下与沈巍说起话来。
沈巍知道自已不孝,不由得深深叹息了一声。顿了顿后,他又开口问:“云澜……他还好吗?”
沈贤的目光对上他的,点头道:“澜儿那孩子你还不知道?他最记挂的人就是你,知道你被皇帝治了罪,急得都要大闹腾龙殿了。”
“大哥,一定要看住云澜,不能让他做傻事,否则……”
否则,他所做的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沈贤问:“那现在能跟大哥说了吗?你这次回来究竟是计划着什么?为什么会惹得皇上治你的罪?”
沈巍面色冷静,把苦楚全都咽进了肚子里。他缓缓道:“我要帮云澜……坐上天子之位。”
沈贤有些恨铁不成钢:“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他吗?我们用徐安则的案子打了徐家的脸,又刚刚把柳全赶出了朝堂,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尽快肃清前朝,确保三省六部所有人的心都是向着云澜的,这样才能让他顺利登基啊!”
沈巍何尝不明白应该要慢慢来,一旦快了就可能被人发现问题、钻到空子,到时候只怕还要落个谋朝篡位的罪名……
可是,他只有三个月了。如果三个月后没有解药,沈巍知道自已这条命就到了头,如果不提前安排好一切,不但之前所做的一切会白费心思,还有可能把局面搅得愈加混乱不堪。
所以,沈巍不得不挺而走险、孤注一掷。
“大哥,打铁要趁热。徐家人现在不敢作妖了,柳全一党也倒了,现在我们只差一个完美的借口就可以让赵云齐彻底失去人心。”
沈贤盯着幼弟的脸,多年老谋深算的心思此刻正在判断着沈巍到底想做什么。
须臾,沈贤道:“你想用自已来当这个完美的借口?”
沈巍起了身,月光透过那高高的囚窗落在他身上。如果能慢慢来,他一定不会走出这一步,但如今……他已别无选择。
“无视边疆忧患,先撤沈家侯爵、再杀西陵功臣。”沈巍说完这几个字,目光落到沈贤脸上:“大哥觉得……这个借口够不够完美?”
沈贤愣了一下,随即皱着眉走近沈巍,不由分说就给了他一巴掌。“你疯了吧?拿自已的命来换这个皇位,你不顾我们几个兄弟姐妹就罢了,现在连母亲也不顾了吗?”
沈贤是沈家长子,也是个文弱书生,从小就特别爱护弟妹,这是他第一次忍不住动手。打完这一巴掌,沈贤的手都在颤抖,他喘着粗气,久久平静不下来。
沈巍也是尝到了一抹血腥味才发现刚刚大哥打他这一巴掌有多用力。
对不起,大哥。
沈巍看着沈贤的目光中都是歉意,但他却不能把这句话亲口说出来。
“大哥,爹从小就教育我们,国重于家。沈家的男儿一定要能护得住西陵的天下,赵家的江山。”沈巍的眸子渐红,闪烁几下后垂了下来:“山儿不孝,不为能沈家开枝散叶,只能把余生都用来守护这江山了。”
“你——!”沈贤气结,忍了许久才忍住没打第二个巴掌。他愤愤道:“你若是为了自已,大哥也就不说什么,可你为了一个赵云澜把命搭上,值得吗?”
“值得!”沈巍脱口而出。
沈贤怔怔地看着弟弟,没料到他的答案竟如此坚定。
沈巍目光执着:“大哥,云澜虽然姓赵,但他也是沈家的孩子。”
沈贤避开沈巍的目光,低声问:“能让你连命都不要,只因他也是沈家的孩子吗?”
听大哥这么问,沈巍便知他定是猜到了什么。原本……他是不想这么快说出自已真实心意的,如今他只剩下三个月时间,一旦赵云齐真的对他动了杀心,那便是连三个月都没有了。
这么想着,沈巍便直挺挺地跪在了沈贤面前。
这一跪让沈贤始料未及,他吓得往后退了两步。也正是因为这一跪,几乎不用沈巍开口,沈贤也预料到了他要说什么。
“大哥,我与云澜……彼此心悦,此生都分不开了。”
虽说已经猜到了一二,但沈贤听到弟弟亲口说出这话来,当场只觉得眼前一黑,伸手扶住墙才勉强站稳。
疯了!真的疯了!
过了好半响,沈贤才缓过神来。他也跪在沈巍面前握住了他的肩膀:“山儿啊,你怎如此糊涂?云澜是你表弟,你们……怎能生出这私情来啊?”
沈贤眼眶含泪,心也在滴血。沈巍一直都是沈家的骄傲,他这个做大哥的也一直以这个弟弟为荣,可沈贤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好弟弟不肯成亲、不为沈家延续香火,竟是因为、因为……有这断袖之癖。
沈巍没回答,他只是给沈贤定定磕了三个头。
长兄如父。也许过了今日,他连磕头的机会都没有了。
见沈巍只磕头不说话,沈贤也知道他的态度了,呆滞地看了沈巍许久之后,沈贤面色惨白、心如死灰地站起身来,拍干净衣袍上沾的干草。
“大哥,当今圣上德不配位,西陵的天下只能交到云澜手中。至于我……”沈巍缓缓站起身来:“云澜做了皇帝,责任便是整个西陵。而我,既是沈家的不肖子孙,更无资格伴于天子左右,唯有一死……”
沈贤冷笑一声:“好一个……唯有一死!你想过母亲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吗?你想过皓林军群龙无首的后果吗?你想过,北疆等到你死的消息后会命铁骑踏平西陵吗?”
“山儿不孝,母亲……就只能劳烦兄长和姐姐们照顾了。至于皓林军,我已经把兵符给了骏儿,待云澜登基后便会正式册封骏儿为大将军,接任皓林军主帅一职。至于北疆……”沈巍顿了顿:“如果还能活着回到燕州,我让此身战死在沙场上。若我拼命一战,相信定能让北疆多年不敢再犯。”
沈贤的目光还是呆滞的,他缓缓走到门边,嘴里喃喃念着:“母亲管不了你,为兄也管不了你,你的命……你自已做主吧!”
说完,沈贤拉开牢门,步履蹒跚地走了。
沈巍看着大哥离开的背影,也是到了这时他才发现,大哥是真的老了。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沈巍再度朝着沈贤离开的方向跪下,用力磕了三个头。
对不起,大哥。对不起……
待沈贤离开后不久,便有一名狱卒过来锁门。狱卒走进囚室,见四下无人,便跪在沈巍面前叫了声“主子”。
沈巍头也没回,他知道是镇远来了。
“外头情况如何?”沈巍问。
镇远道:“昆仑郡王殿下命裴翊在找属下,想要知道主子的情况,属下按主子的意思,没有现身相见。”
沈巍心里隐忍着不安,换了个方向问:“赵云齐那边可有动静?”
“没有了柳全,皇帝就只能找中书令和太后商量要事。中书令为官清廉、正直,在这件事上自是替主子说话的,但太后就不一样了。先前是主子拒绝了太后许配昭云郡主一事,后又是徐安则的案子,太后憋着一肚子火没处撒,自是恨不得皇上将主子杀之而后快。”
自从沈巍被送进刑部大牢后,镇远便按主子的指示去盯着皇帝赵云齐的动静。以他的身手要在赵云齐身边出没偷听是易如反掌的,这三天下来便把皇帝的动静探了个明明白白。
镇远道:“徐太后甚至连后路都想好了。她要皇上任命麓平侯徐昂为皓林军主帅,想让六十万皓林军以后都变成徐家军。”
“徐太后的如意算盘向来都打得好。”沈巍冷冷道:“皓林军忠心耿耿护国数十载,从太祖爷爷手中的五万人到现在的六十万人,这是我们沈家拿血和魂换来的。她说姓徐就姓徐?她也配?”
说到最后三个字时,沈巍的声音不由得大了几分。
镇远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这里毕意不是定北侯府,而是刑部大牢,刚刚沈巍的话如果被其他人听到……
沈巍察觉到了镇远的担忧,但他毫不在意。其实不是不在意,沈巍其实是故意的。他想要给自己的罪名再加一把火,好让赵云齐能下狠心杀了自己。
镇远抬头,从沈巍的眼中看到了无所畏惧、甚至是求死的决心,他的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主子,说不定兰公子能在三个月内……”
“镇远——”沈巍出言打断:“我意已决,不必再劝了。”
镇远不甘地低下头:“难道主子舍得殿下?他还没有登基,还没有和主子坐拥……”
后面的话,镇远不敢说,也没底气说了。
沈巍轻叹了一声,他知道镇远想说什么,可在沈巍眼中,如今的西陵天下只要交到对的人手中就足矣。
“我一死,之后的事自会有人替我完成,云澜登基也是迟早的事,不必忧心了。”
镇远自知改变不了沈巍的决定,便不再说什么,锁好门后离去了。
赵云澜在别院心急如焚地等了两天,除了天成给他带了些从昭阳宫听来的小道消息,赵云澜再不知道有关沈巍一星半点的消息。
天成听到的是一些口口相传的谣言,有的说沈巍已经被皇帝的暗卫处决了,也有的说沈巍已经被灌下毒药,不但又聋又哑,还被锯了双腿,下半辈子只能当个废人。这些话都太难听,也没有可信度,天成听得乱七八糟,也不敢随便传给赵云澜听,免得他更着急,只好瞎编了几个不痛不痒的状况给他听。
赵云澜急得都想冲进皇城里去质问赵云齐了,最终还是被裴翊给拦了下来。
“殿下别急,属下已经找到镇远了,他说……”
赵云澜瞪大眼:“说什么呀?沈巍到底怎样了?”
裴翊:“镇远说,主子现在被关在刑部大牢,皇上的意思是……要治主子大不敬和抗旨之罪。这几日已先后传了中书令、大理寺卿、吏部尚书、麓平侯、永安侯等人觐见,都是讨论如何处置主子。”
“岂有此理!”赵云澜愤恨地皱起眉,刚要发作,又被裴翊打断了。
“不过,镇远说了,今晚要属下扮成刑部大牢的狱卒混进去见主子,他有话跟我们说。”
赵云澜眼睛一亮,抓住裴翊的肩膀道:“本王也要去,给我找一套衣服来。”
“殿下,擅闯刑部大牢,万一被发现了……”天成提醒赵云澜。
赵云澜知道天成是在担心自己安危,他不以为然道:“已经没有比干等着更危险的事了,今晚不论如何我也要见到沈巍。”
裴翊劝不了赵云澜,他只能原话转告镇远。于是到了夜里丑时,镇远和裴翊里应外合,打晕了几个狱卒,再把赵云澜带进了刑部大牢里。
等沈巍听到动静时,三名穿着狱卒衣服的男子已经到了囚房门口。镇远把牢门打开后,赵云澜便急忙走了进去。
“霁粼哥哥!”
“云澜?”沈巍没料到赵云澜会出现在这里,迅速起了身走近。
看清楚真的是赵云澜后,沈巍把责备的目光投向镇远和裴翊:“你们竟敢把昆仑郡王带来?”
“不怪他们!”赵云澜赶紧出声:“是我逼迫他二人带我来见哥哥的。”
见二人开始说话,镇远和裴翊便先退下了。
赵云澜握住沈巍的手仔细打量着他:“怎会如此?哥哥怎么回了辰京也不告诉云澜?如今还被皇兄治罪关到了这种地方。哥哥可有吃苦?在这大牢里定是吃不好睡不好,为何不叫镇远救你出去?”
沈巍笑着拍了拍赵云澜的肩:“傻瓜,为兄要是想出去,你以为区区刑部大牢能关得住我?”
赵云澜面露疑惑:“哥哥何出此言?”
沈巍道:“云澜,被关进刑部大牢是为兄助你登基计划中的一部分。”
“可即便如此,哥哥也不必为了我受这种苦,这让云澜如何舍得?”赵云澜看着沈巍憔悴的样子,满心满眼都是难受。
沈巍摇了摇头:“与战场相比,这哪儿叫苦?”
赵云澜:“上战场是为了保护西陵的国土和百姓,可被关在这大牢里竟是为了助我登基?你知道云澜宁可不当皇帝也不愿哥哥为我受苦的。”
“云澜。”沈巍正色看着他最在乎的人:“你要做西陵的天子,就不能永远这么心慈手软。未来朝堂上的那些人中依然会有狡猾奸诈之徒,也会有搬弄是非、面善心狠之人,你若不能识别这些人是真心还是假意,不能判断这其中的是非善恶,就永远会被人欺负。”
沈巍握住赵云澜的手:“更何况,这不是为你受苦,这只是我们需要共同面对未来,必须要走的一步。”
“哥哥每次都这样说,倒显得是云澜不懂事了。”赵云澜心里不安,也赌着气,他故意甩开沈巍的手转过身去。
沈巍绕到赵云澜前面哄道:“怎么还生气了?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
赵云澜侧了身不理沈巍,嘴里嘟囔着:“我是不懂事,可我也只在乎哥哥。”
沈巍只好温柔地将人揽住:“好了,我知道了。以后为兄都要好好疼你,绝对不说我的云澜像孩子、不懂事了。”
“还说疼我,回辰京了都不告诉我一声。云澜惦记哥哥都快疯了,却只能扮成狱卒、夜闯这刑部大牢才能见你一面,哥哥这不是在欺负人吗?”
沈巍心里泛着无奈,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摸了摸赵云澜的脸。后者握住沈巍的手温柔地贴了贴,却被沈巍掌心传来的粗糙感吸引。
“哥哥的手……这是怎么了?”
赵云澜掰过沈巍的手掌细看,那掌心里竟有着一道骇人的刀伤。
沈巍不动声色地把手收了回来,含糊道:“是与狼鹰军拼杀的时候不小心弄伤的。无碍。”
赵云澜看着那刀伤,心中仍有疑惑,但他看着沈巍的表情却知不该再追问了,于是换了个话题:“哥哥说被关进刑部大牢是助我登基计划中的一部分,为何不能事先说明?若提前告知,我和远风哥哥也好有个准备。哥哥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沈巍犹疑了一瞬,而后转过身、背着手缓缓道:“为兄暂时还不能说。不过云澜,你只需要做你该做的,一步一步往前走,不要回头,直到坐上龙椅的那一天。”
“那哥哥要在这大牢里关多久?下一步我该怎么做?”赵云澜观察着这阴暗的牢房,实在是无法想像沈巍还要在这里住多久。
沈巍转身看他,脸上挂着轻浅的笑意:“不会太久,过几天就可以了。”
说完,沈巍走近赵云澜一步,捧住他的脸温柔道:“别担心我,很快就没事了,你乖乖回去等我。”
赵云澜急切又难以置信地紧紧握住沈巍的手:“不骗我?”
沈巍笑着刮他鼻子:“当然。”
云澜,今日一别,或许……就是生离死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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