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绯叫韦绣去发三份拜帖:
“以妘氏女的名义,悄悄地给太师卫公下拜帖,我明日戌时二刻,准时登门拜访。”
“以码内阁少阁主的身份,向刘侯递拜帖,沈飞后日请他馔玉楼一聚。”
“以燕绯的名义,向宫里递折子,燕绯痊愈,过两日就去伺候太后去。”
小姑娘眼底的幽光深不可测,脸上却犹带着病容,声音透着沙哑,歇了口气又说,“还有紫春你再让曾先生催一催鸿胪寺去,这年也过完了,质子邸什么时候给本公主修好?修不修是他们的事,催不催是咱们的事。太后娘娘亲口吩咐过的事情,匠作司,就如此慢怠吗?还是……司空苏相,没把太后放在眼里?”
今日是个好天气,冬日暖阳灿烂,照在一池初初破冰的春水里,池子里越冬的锦鲤翻上来透气,吐出一串泡泡,荡出一圈圈涟漪。
还是那一池残荷。
那日的太监说要派人来收拾,到底也没有收拾。妘绯笑了笑,说,“一个多月了呢,他们不来收拾,本公主,就只能收拾他们了。”
宁希511年,燕国小公主入京一月余,热身完毕。
但搞事的第一站,妘绯就吃了闭门羹。
妘绯的帖子悄悄地送进了卫国公府,半夜里又被悄悄地送回来,附上卫国公亲笔手书,大意是说,天冷还寒,妘小姐当在府里安心养病,不必多礼。他卫国公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看不得小孩子家身体虚弱命数不永,叫她好生保重身子,才是正理。
卫国公虽也是先帝的托孤重臣之一,却不如刘侯苏相既有外戚的身份、又有宗族茂盛,虚担一个帝师的名头,可连要教皇帝什么东西,都要刘太后看过了才算。
中山卫氏是尧山卫氏的一支。之所以称中山卫氏,乃是因几十年前后雍攻入帝都时,武帝有诺:哪路诸侯将军先破帝都,便封异姓王。当时海齐国郡公主杭微帐下家将卫彬第一个攻破帝都,先帝兑现诺言,封卫彬为中山王,世袭罔替。但卫彬却辞而不受,遂改封国公,中山那片地方,卫彬也只做家族立足之地,不受藩国食邑之封。
从武帝到轩济,这才不过三代人,比起淮阴苏氏、涿阴刘氏这等前朝就大有名望的氏族,实在不值一提。
看了回信就知道这一位卫伯父是要明哲保身了,妘绯轻笑,把回帖丢进火盆,说,“什么回帖,本少主可没有看到。”
戌时二刻,妘绯准时出现在卫国公书房,身边只带了洛方一个。
没人知道妘绯是怎么摸进来的。
卫老太师惯常戌时前用饭,饭后略散一刻钟的步,戌时三刻准时出现在书房。
推门就见黑影里妘绯端坐在席,把卫国公好生吓了一大跳。
“卫世伯难道没有接到侄女拜帖吗?”妘绯自袖中取出火折子,将面前的油灯点亮。弱弱的烛光映在小姑娘故作惊讶的眼睛里,妘绯起身赔罪,笑道,“失礼失礼,惊扰世伯,是侄女的不是。”
这一长串话说完,妘绯也没有咳喘一下。
妘绯仍是带着面纱,昏暗的油灯照不清女孩的面容,妘绯就这么看着卫国公,笑言道,“侄女来都来了,世伯不请侄女喝一杯茶吗?”
卫氏武将出身,卫国公习武之人,自然听得出妘绯气息平稳,中气十足,根本不是坊间传言的“病秧子”。
“妘少主。”卫国公知道来者不善,拱手道,“老夫粗人,府里都是粗茶,比不得淮国公府的甘醇。”
“世伯自谦了。”妘绯笑道,“我听老人们讲,当年老卫国公一杆长枪于出入百万敌军如无人之境,卫国公府乃忠勇将门,您府上的粗茶,那是久经疆场为我大雍开疆拓土的味道,侄女更得好好品一品了。”
话说道这份儿上,卫国公再赶人就失礼了。唤了长随去上茶,卫国公请妘绯坐,问起妘绯身子来,“听闻妘少主多病,五志过极,七情内伤,你既先天不足,更得修养生之道。脾主血,肺主气,脾在志为思,肺在志为忧,多思伤脾,过忧损肺,少主气血有亏,应以安养心神为重,不宜忧思太重。”
妘绯适时地轻咳两下,算是应上卫国公说她“多病”。
“多谢世伯关心,听闻世伯广学博识,今日见了果然如此,侄女当多来向伯父请教才是。”妘绯谦虚又恭敬,就着卫国公的话音,妘绯顺杆就爬,“侄女也算久病成医了,药罐子一个。我听闻凡医师用药,必要讲究一个‘君、臣、佐、使’的名堂来,侄女不懂,请教世伯,何为君、臣、佐、使?”
卫国公暗道一声小狐狸,摆手说道:“少主这就问倒老夫喽,老夫哪懂什么岐黄之术,不过是年纪大了,知道了惜福养命的道理。松原仁心阁的回春术独步天下,老夫岂敢在妘少主面前卖弄,啊?哈哈。”
卫国公不接妘绯的话,妘绯也不恼,笑着说,“世伯年纪哪里大了?老骥伏枥且志在千里,当年中山卫氏的卫家军更是雄兵悍将,世伯正当年,何以言老?”
说话间长随奉了茶来,卫国公一看,忙笑,“哎呀呀,老夫是个粗人,实在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少主。这茶是去岁太后所赐,老夫寻常舍不得拿出来。少主是贵客,老夫也是沾了少主的光,有口福了。来尝尝,若是合口,便带些回去。”
妘绯端起了茶杯,手腕轻晃,看碧绿的茶水荡了又荡,轻笑了下,反手把茶一泼,抬眼说,“世伯莫怪,侄女身子弱,喝不得太后的茶,倒是想品一品世伯府上的井水,想来也比旁处的甘甜?”
明晃晃的冲卫国公而来。
卫国公拍腿,一脸可惜,“这可是太后的好茶呐!”
妘绯慢声道,“世伯,不信我呀。”
松原妘氏有祖训,妘氏女不得干政、妘氏兵马不出松原。这妘少主在朝中,一没人手二没兵,卫国公很难信一个十二岁的女娃娃,何况,还是个世人眼里的病秧子。
“少主这是哪里话?”卫国公笑的慈祥,说,“茶性寒,你身子弱,的确不该多饮。你等等,我这儿还有刘侯送的老参、苏相赠的灵芝,都是好东西!”
妘绯点头,笑着赞道,“刘侯赠您的寿礼,没有不好的。那可是出自楚山的百年老参,有三支簧片头,足有六两之重,不多见呢。只不过可惜,采参人笨手拙脚,不小心弄断了中间那一支下数第三根须子,”妘绯说着从广袖里拿出个细长的匣子,打开了说,“今日侄女造访的冒昧,没来及给世伯备上好礼。就把这断须给您带来了,如此,这一颗参,才算完整了。卫世伯,可莫要嫌弃侄女礼薄呀。”
卫国公的脸色变了。
檀木的匣子瞧着像是定制,一寸多宽,半尺多长。黑色光亮的匣子上,有一方刻金云纹。打开盖子,匣子里垫着红缎,半尺长的老参须子就铺在上面,那斜切的断口与刘侯所赠的老参一模一样。
卫国公重新坐到妘绯面前。
亲自为妘绯斟茶,卫国公叹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妘少主当真是深藏不露呐。”
妘绯说着“哪里哪里”自谦,“我年纪小,许多事情不懂,还得多仰赖各位长辈。”
卫国公抬手,“少主请讲。”
妘绯低低一笑,对卫国公道,“讲什么?侄女说是来拜访祖父母故交,当真只是来拜访世伯的。天色不早了,世伯教导的对,侄女当养身惜福才是。”
妘绯说罢就起身要告辞,卫国公愣了,不知她葫芦里埋的什么药,忙道,“少主留步!”
一言出口,卫国公就知道,自己落了下乘。
妘绯闻言轻勾了下唇,顿住步子回头道,“世伯且留步,不必相送。自祖父去后,朝上丞相一职空悬至今,您可得保重身子,来日担此大任呢。”
卫国公闻言呼吸一重。先帝命三臣辅政,却未拜丞相,就是有意叫大司马刘侯、大司空苏司空和太师卫国公相互制衡。三臣中,刘侯为大,苏相次之,卫国公一向不争不抢,是个明哲保身的老好人。
“少主,”卫国公正色,道,“此话不可乱讲。”
“那世伯不防与我打个赌?”妘绯歪头,“两年,刘侯必倒。届时侄女再来请世伯出山,不知可否饮一杯府上的井水?”
这丫头竟敢说出刘侯两年必倒的话!卫国公觉得她狂妄,道,“少主可知,刘侯乃太后兄长、辅政三臣之首?军功赫赫、侠名远扬?”
妘绯一笑,不置可否,道,“国公且看就是了。到时候,还请世伯履约。”她说罢合袖躬身,对卫国公行了个晚辈的礼,“侄女告辞,国公保重。”
燕绯在京郊别院住的挺自在,依山傍水的,是块好地方。一打听,正是刘侯家的地。
第二日沈绯约见刘侯,一年前馔玉楼是帝都最大的酒楼之一,后来被码内阁盘下,沈绯丢了几本菜谱给大师傅们研究,现在已成了帝都最有名的酒楼,平日里一席难求,时常提前七八天都订不到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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