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悔恨和想要道歉的冲动,让她一整夜都没睡好。天刚蒙蒙亮,她就来到了学校,比平时早了半个多小时。空旷的教室里只有值日生扫地的声音。她径直走到林一白的座位旁,小心翼翼地将那本用透明胶带仔细粘好的本子,放在他桌洞最显眼的位置,旁边还放了一张折成小方块的纸条,上面只写了三个字:“对不起。”
做完这一切,周栀夏的心跳得像擂鼓。她回到自己座位,假装看书,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瞟向门口,耳朵竖起来捕捉着每一个脚步声。她想象着林一白看到本子和纸条时的反应,是惊讶?是缓和?还是依旧冰冷?
终于,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林一白单肩挎着书包,脸上没什么表情,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周栀夏屏住了呼吸。
林一白拉开椅子,看到了桌洞里的东西。他的动作停顿了不到一秒。周栀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看着他面无表情地拿起那本粘好的本子,看都没看那张写有“对不起”的纸条,仿佛那只是一片碍眼的纸屑。然后,在周栀夏惊愕的目光中,他手臂一扬——
“啪嗒。”
本子和纸条一起,被精准地、毫无留恋地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周栀夏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躺在垃圾桶里的本子,那上面每一道她亲手粘好的裂痕,此刻都像在嘲笑她的自作多情和徒劳。巨大的难堪和更深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她。他连她的道歉都不屑于看一眼!
林一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坐下,拿出课本,眼神自始至终没有往周栀夏这边偏移分毫。那冰冷的侧脸,仿佛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坚不可摧的高墙。
从这一天起,林一白开始了彻底的“躲避”。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偶尔胳膊肘越界。相反,他把自己缩在座位靠走廊的那一侧,身体绷得笔直,努力拉开与周一之间那窄窄过道的距离。他甚至会刻意把椅子往外拖一点,确保两人之间留出最大的空隙。
他的目光永远只停留在黑板、书本或者窗外。当周栀夏鼓起勇气想跟他说话,哪怕只是问个问题,他要么装作没听见,要么极其简短地用“嗯”、“哦”、“不知道”敷衍,眼神绝不与她交汇。如果周栀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间稍长,他会立刻烦躁地转开脸,或者干脆趴下假装睡觉。
最让周栀夏难受的,是那种无处不在的、冰冷的沉默。以前虽然也闹别扭,但总有种暗流涌动。现在,林一白彻底把她当成了空气。那种彻底的漠视,比任何争吵和恶作剧都更伤人。
周栀夏感觉自己被困在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罩里。她能看到林一白就在旁边,却无法靠近,无法沟通。每一次尝试搭话都被无视,每一次靠近都被无形的屏障弹开。懊悔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越收越紧。她看着林一白冷漠的侧脸,看着他刻意拉远的距离,心里又酸又涩。
周五下午,天空阴沉沉的,像极了周栀夏的心情。最后一节是自习课。周栀夏偷偷写了一张更长的纸条,详细解释了自己当时的冲动,再次诚恳地道歉。她趁着林一白低头做题,迅速将纸条塞进了他摊开的文具盒里。
做完这一切,她紧张地等待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林一白很快发现了纸条。他捏着那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没有打开又放回去了,当做没有看到过一般。
周栀夏猛地低下头,滚烫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大颗大颗地砸在摊开的练习本上,迅速晕开一片模糊的水渍。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终于明白,那道裂痕,远比她想象的更深,更难以弥合。他的躲避,他的冷漠,他一次又一次丢弃她歉意的举动,都在无声地宣告:他关上了那扇刚刚为她开了一条缝的心门,并且上了锁。
道歉,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至少,在他愿意停下脚步,不再躲避之前,她的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窗外,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冰冷的雨滴打在玻璃上,蜿蜒流下,像一道道无声的泪痕。周栀夏看着林一白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冰冷侧影,第一次尝到了被彻底隔绝在外的苦涩滋味。她该怎么做,才能融化这座他亲手筑起的、名为“受伤”的冰山?雨水模糊了窗外的世界,也模糊了她茫然的视线。
林一白的冰封状态持续了整整一周。周栀夏的每一次尝试都像石沉大海,被那堵无形的墙狠狠弹回。她几乎要绝望了,只能将无处安放的懊悔和那份笨拙的关心,全部倾注在教室角落那盆被遗忘的“小绿”上。她偷偷买了一个小喷壶,每天放学后趁没人,小心翼翼地给它浇水、擦拭叶片,祈祷它能挺过去,也仿佛在祈祷着某种渺茫的希望。
周五傍晚,风云突变。白天还只是阴沉的天空,到了放学时分,骤然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窗户上,发出噼啪巨响。同学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困在了教室或走廊里,抱怨声、喧闹声不绝于耳。
林一白像往常一样,铃声一响就抓起书包,准备顶着书包冲进雨幕。他动作迅速,看也没看旁边的周栀夏。
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闪电撕裂昏暗的天空,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咔嚓——!”巨响!几乎同时,教室里响起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
那声音来自周栀夏!
林一白的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身体比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他几乎是瞬间回头,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声音的来源。
周栀夏脸色惨白如纸,整个人像受惊的小动物般蜷缩在座位上,双手死死地捂住耳朵,肩膀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眼睛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泪珠。她怕打雷,从小就怕,尤其是这种近在咫尺的炸雷,对她而言如同噩梦。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林一白冰封的心防。他太熟悉她这个样子了!小时候遇到打雷,她也是这样,会吓得躲到他身后,紧紧抓着他的衣角。那时的他,虽然嘴上嫌弃,却总会用小小的身体挡在她前面,或者故意说些蠢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此刻,看到她如此脆弱惊恐的模样,林一白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尖锐的疼痛瞬间盖过了之前的愤怒和失望。那些刻意筑起的冰冷壁垒,在她无助的颤抖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和可笑。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心疼,像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伪装和坚持。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扔掉了挡雨的书包,一个箭步冲回了座位旁!
“吱吱!吱吱!”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伸出手,有些笨拙地、轻轻拍了拍她剧烈颤抖的肩膀,动作带着一种生涩的安抚意味,“别怕!就是打雷而已!声音大点罢了!”
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和熟悉的声音,让周栀夏猛地一震。她惊魂未定地睁开泪眼朦胧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去而复返、就站在自己面前的林一白。
他...他不是躲她像躲瘟疫一样吗?他不是连她的道歉都扔掉了吗?为什么...为什么在她最害怕的时候,他会回来?
林一白被她满是泪水和惊惶的眼睛看得有些不自在,耳根又开始发热。他避开她的视线,语气依旧硬邦邦的,却明显放缓了,带着点别扭的安抚:“...捂着耳朵没用!越捂越响!...深呼吸!对,跟我学,吸气——呼气——”
他一边说着,一边夸张地做着深呼吸的动作,试图引导她。那样子有点滑稽,但在这个电闪雷鸣的雨夜教室里,却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瞬间驱散了周栀夏心底的恐惧和冰冷。
周栀夏看着他笨拙的示范,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根,看着他眼神里无法掩饰的关切和那一点点残留的别扭,巨大的委屈、这些天积压的懊悔、以及劫后余生般的安心感,混合着对雷鸣残留的恐惧,一起涌上心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更加汹涌地滚落下来,不再是纯粹的害怕,而是混杂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呜...林一白...对不起...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她抽噎着,终于有机会说出那句在心里重复了千百遍的道歉,声音破碎而哽咽,“那个本子...我当时太生气了...我真的不是讨厌你...”
“行了行了!哭什么哭!”林一白打断她,语气显得更加烦躁,但拍着她肩膀的手却没有收回,反而更用力了一点,像是在笨拙地给予支撑,“吵死了!鼻涕眼泪糊一脸...丑死了!”他一边嫌弃地说着,一边却像变魔术一样,从自己那件被雨水打湿了一点点的校服口袋里,掏出了一小包皱巴巴、但还算干净的纸巾,粗鲁地塞到她手里,“擦擦!...打雷有什么好怕的,笨蛋!”
最后那句“笨蛋”,不再是冰冷的嘲讽,而是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甚至有点亲昵的意味,像小时候他无数次嫌弃她却又忍不住帮她时那样。
周栀夏握着那包带着他体温和淡淡汗味的纸巾,听着他熟悉的、带着嫌弃却又无比真实的“笨蛋”,眼泪流得更凶了,嘴角却忍不住向上弯起一个带着泪花的、小小的弧度。她知道,冰封的河流,终于开始松动了。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教室里的同学被家长陆续接走,最后只剩下他们俩。 “喂,”林一白看着窗外的大雨,又看了看身边眼睛红得像兔子、还在小声抽噎的周栀夏,别扭地开口,“...你带伞了?”
周栀夏摇摇头,她早上天气还好。
林一白沉默了一下,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他弯腰捡起自己刚才扔掉的书包,从里面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把折叠伞。他看了看伞,又看了看周栀夏。
最终,他像是认命般叹了口气,把伞往周栀夏怀里一塞:“拿着!”
“那你呢?”周栀夏惊讶地问。
“小爷我...我跑得快!”他说着就要往雨里冲。“不行!”周栀夏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把抓住了他湿了一小片的校服袖子,触手微凉,“雨太大了!会生病的!我们一起...挤挤?”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带着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林一白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低头看着抓着自己袖子的那只手,白皙纤细,因为紧张而微微用力。他没有甩开。沉默了几秒,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像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嗯”。
小小的伞在滂沱大雨中撑开,隔绝出一方小小的、只属于两人的空间。伞不大,两个人必须挨得很近很近才能勉强不被淋湿。林一白个子高,很自然地接过了撑伞的任务,手臂抬得高高的,尽量把伞往周栀夏那边倾斜。
雨水在伞面上敲打出密集的鼓点。狭窄的空间里,两人的胳膊不可避免地轻轻碰触着。隔着薄薄的夏季校服,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手臂的温度和细微的动作。林一白身上淡淡的柠檬香味和少年特有的气息混合着雨水的湿气,清晰地萦绕在周栀夏的鼻尖。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脸颊又开始发烫,悄悄地把身体再往里缩一点,却又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他紧绷的下颌线。
林一白也浑身不自在。他努力保持着目不斜视,手臂却因为一直往周栀夏那边倾斜而有些发酸。他能感觉到周栀夏身上传来的细微暖意,还有她小心翼翼不敢靠太近的动作。雨点打湿了他半边肩膀,凉丝丝的,但被她抓着袖子的地方,却像有火在烧。
“...你...你往里点!”林一白粗声粗气地说,掩饰着自己的紧张,“淋到我胳膊了!”
“哦...哦。”周栀夏连忙又往里挪了挪,两人的手臂贴得更紧了。她感觉自己的脸快要烧起来了。
一路沉默,只有雨声和彼此有些紊乱的呼吸声。气氛尴尬又微妙,但之前那种令人窒息的冰冷和隔阂,却在雨水的冲刷和这方寸之间的紧密距离里,悄然溶解了。
终于到了周栀夏家的单元门口。
“...到了。”周栀夏停下脚步,把伞塞回周栀夏手里,动作有些仓促。他的半边肩膀果然湿透了,头发也湿漉漉地贴在额前,显得有些狼狈,却又有种说不出的生动。
“你的肩膀...”周栀夏看着他湿透的衣服,心里过意不去。
“说了没事!”林一白打断她,眼神又开始飘忽,“...你快进去!我走了!”说完,他不再停留,身影迅速消失在迷蒙的雨幕中。
周栀夏握着还带着他体温的伞柄,站在单元门口,看着那抹消失在雨中的背影,久久没有动。肩膀上,仿佛还残留着他手臂的温度;耳边,萦绕着他冲过来喊她的那句“吱吱”,关系好的同学都叫她“夏夏”,只有家里人还有林一白会喊她小名“吱吱”。
雨还在下,但周栀夏的心里,却像是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刷出了一片澄澈的天空。她知道,有些东西,真的不一样了。那道深深的裂痕或许还在,但至少,有一束微光,穿透了厚重的冰层,照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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