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余温尚未完全散尽,高三的紧迫感已如同秋日清晨的薄霜,无声地覆盖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倒计时牌上的数字以不容置疑的速度递减,空气里弥漫着油墨试卷和焦虑汗水混合的气息。
林栀的生活被切割成一块块规整却压抑的时间表,背书,做题,考试,周而复始。
课间,她正对着一道复杂的物理题蹙眉,同桌苏霖雨用笔帽轻轻捅了捅她的胳膊肘,压低声音,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哎,林栀,跟你说个事。”苏霖雨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班的体委周驰,你还记得吗?就是篮球打得很好的那个!他……他昨天晚自习后,居然在车棚等我!”
林栀从题海中勉强抽出心神,有些茫然地“啊?”了一声。
苏霖雨脸颊绯红,语速飞快:“他就问我是不是忘带车钥匙了,然后……然后就陪我走到宿舍楼下!你说,他是不是……对我有点意思啊?”她捧住脸,声音里满是少女怀春的甜蜜与纠结,“我这两天都不敢看他了,一看他就心跳加速……”
林栀看着同桌沉浸在微小幸福中的样子,心里微微一动。那种因为一个人而心慌意乱、注意力无法集中的感觉,她似乎……并不陌生。她勉强笑了笑,附和道:“可能是吧,周驰人好像挺不错的。”
“是吧是吧!”苏霖雨像是找到了认同,更加雀跃,随即又苦恼起来,“可是高三了……唉,好烦啊。”
这种属于同龄人之间的、可以宣之于口的朦胧好感,带着青春的躁动与坦荡。林栀听着,却觉得自己的心事像沉在深海的贝壳,幽暗而沉重,无法与人言说。
这时,上课铃响了,是语文课。
只有在陈序构筑的文字天地里,林栀才能从苏霖雨那种“甜蜜的烦恼”和自身的压抑中短暂抽离。她的作文水平在稳步提升,几次模拟考试的分数都相当亮眼。这天下课铃响,陈序一边整理教案,一边像是随口一提,声音不高,但在林栀耳中变得无比清晰:
“林栀,中午吃完饭,有空的话来一下我办公室,上次那篇议论文,有几个地方可以再打磨一下。”
苏霖雨投来一个略带好奇和打趣的眼神,她无暇回应,几乎是立刻点头,声音发干:“好的,陈老师。”
整个上午剩下的时间,都有些心不在焉。她反复在心里揣摩,是哪篇议论文?是论证不够严密,还是例子用得不好?他会不会觉得她写得其实很糟糕?
匆匆扒了几口午饭,她便在苏霖雨“快去快回”的调侃目光中,离开了食堂。走向教师办公楼的那段路,脚步紊乱。天空是沉郁的铅灰色,厚厚的云层低垂,一如她无法与人言说的心情。
天空是沉郁的铅灰色,厚厚的云层低垂,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一如她此刻七上八下的心情。
站在语文教研室门口,她深吸了一口气,才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是他的声音。林栀推门进去。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人,其他老师大概都去休息了。他正坐在靠窗的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几本作业和她的那份试卷。窗外的天光透过玻璃,在他身周投下淡淡的光晕,柔和了他惯常的清冷轮廓。
“陈老师。”她轻声打招呼,走到他桌旁,隔着一步的距离站定。
“来了。”陈序抬起头,唇角似乎有极淡的笑意,示意了一下旁边的空椅子,“坐。”
林栀依言坐下,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脊背挺得笔直,像个小学生。
陈序拿起她的卷子,指出了几个论证逻辑上可以更严谨的地方,又推荐了她可以参考的几篇范文。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清晰,带着一种引导式的耐心,并不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启发她自己去思考和修正。
林栀认真地听着,不时点头,最初的紧张渐渐被专注所取代。他指出的问题确实一针见血,让她有茅塞顿开之感。
就在他就一个论点的深化阐述进行讲解时,偶然间,他微微仰起了头,视线与她交汇,似乎是在确认她是否跟上思路。
也就在那一刹那——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拨开了厚重的云层,一束金灿灿的阳光毫无预兆地、猛烈地穿透玻璃窗,不偏不倚,正好打在陈序仰起的半边侧脸上。
光线将他额前垂落的几缕黑发染成了浅棕色,清晰地勾勒出他挺拔的鼻梁和线条流畅的下颌。他的睫毛在逆光中显得格外长,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那光甚至能让他脸颊上极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辨,皮肤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
他还在说着什么,嘴唇一张一合。
可林栀什么都听不见了。
世界在他被阳光点亮的这一刻,万籁俱寂。
她的目光像是被最强烈的磁石吸住,牢牢地锁在那张被光影分割、俊逸得有些不真实的脸上。
心脏,在漏跳一拍之后,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疯狂而紊乱的节奏,重重地撞击着她的胸腔,每一下都带着清晰的痛感和灼热。
她见过他很多样子,讲台上沉稳的,走廊里温和的,收到花时微怔的。
却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被一种纯粹到极致的美,或者说,被一种由光影、角度和眼前这个人共同铸就的、瞬间击穿灵魂的震撼,攫取了她的一切心神。
她愣在那里,眼神直直的,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忘了。
陈序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话语停了下来。他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呆住、眼神发直的女生,那双总是带着点沉静和思索的眸子,此刻却盛满了显而易见的、毫无遮掩的迷惘与……悸动?
他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唇角轻轻向上牵起一个了然的、带着些许无奈的弧度。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在她眼前,轻轻地挥了挥。
“林栀?”
林栀猛地回神。
像是从一场短暂而惊心动魄的梦境中被强行拉回现实,巨大的羞赧瞬间席卷了她。
脸颊、耳朵、甚至脖颈,都以惊人的速度烧烫起来。她慌忙垂下眼睫,躲开他的目光,盯着自己紧紧绞在一起的手指,声音细若蚊蚋,还带着未褪尽的慌乱:
“对、对不起,陈老师……我,我刚才……走神了。”
陈序收回了手,神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个小小的插曲从未发生。他语气如常地接上之前的话题:“这个论点的论据,还可以再补充一个更贴近现实的例子……”
林栀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去听他的话,去理解他说的每一个字。可那颗狂跳的心却迟迟不肯平息,耳边反复回响着的是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和眼前不断闪回的是他被阳光勾勒的金色轮廓,以及他带着淡笑在她眼前挥手的样子。
那一刻,她终于无比清晰地确认了。
之前所有莫名的关注,心跳加速的瞬间,日记本里反复书写的句子,送出栀子花时鼓动的勇气……
所有模糊不清、不敢深想的情愫,都在这一束突如其来的阳光下,显露出了它最真实、最无可辩驳的形状。
这个认知,像那束阳光一样,猛烈地照进她的心底,瞬间驱散了所有迷茫的雾气,同时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恐慌。
离开办公室时,外面的天空已经彻底放晴,阳光明晃晃地洒满走廊,有些刺眼。
林栀走在光洁的瓷砖上,脚步有些虚浮。她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依旧滚烫的左胸口。
那里,住进了一个秘密。
一个在阳光下无所遁形,却必须永远埋藏在阴影里的,属于她一个人的,盛大而无声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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