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无劫那句充满嫌弃的“你可真够闲的”，并未引起沈同云丝毫恼意。他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嘴角那抹懒散的弧度又加深了些许，自顾自地又拿过一个干净的酒杯，慢条斯理地重新斟满那被顾无劫贬为“淡出鸟来”的灵泉酿。
“酒淡，方能品出人世滋味。”沈同云将酒杯轻轻推向顾无劫，“倒是你，几百年不见，脾气见长，剑意却没纯多少。”
顾无劫剑眉一挑，毫不客气地抓过酒杯，又是一口闷下，随即更加嫌弃地撇嘴：“少来这套故弄玄虚。品人世滋味？我看你是闲得发慌，跑这凡俗皇城看蚂蚁打架来了。” 他目光扫过楼下因刚才冲突而窃窃私语、渐渐散去的人群，“刚才那几个镇国司的废物，你明明抬抬手指就能让他们灰飞烟灭，却偏要坐在这里看戏。”
沈同云不答，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他，那眼神深邃得如同亘古星空，让顾无劫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仿佛自己那点隐藏至化神初期的小把戏，在这双眼睛面前根本无所遁形。他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哼了一声，拍了拍腰间的朱红酒葫芦：“喝这个，你那破酒，简直是侮辱酒这个字。”
说着，他拔开葫芦塞。顿时，一股难以形容的醇香弥漫开来，这香气并非单纯浓郁，而是带着一种混沌初开般的道韵，仅仅吸入一丝，就让人感觉周身真元活泼，灵台清明。楼下一些尚未走远的低阶修士猛地回头，眼中露出惊疑与贪婪，但感受到雅座间两位“化神”修士若有若无的气息，又赶紧低下头，匆匆离去，不敢觊觎。
顾无劫给沈同云倒了一杯。那酒液呈现出一种混沌的玄黄色，其中仿佛有星云流转，大道符文生灭。此物正是沈同云昔日所赠的混沌灵液，一滴便足以让凡人立地成仙的无上至宝，此刻却被顾无劫像倒普通烈酒一样，倒了满满一杯。
沈同云这才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点了点头：“嗯，这葫芦温养得不错，混沌之气更显醇和了。”
顾无劫自己也灌了一大口，畅快地哈出一口气，这才正视沈同云，眼神中的狂傲稍稍收敛，多了几分认真：“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别告诉我你真是来体验什么狗屁凡人生活的。这小小的天启皇朝，有什么东西能值得你‘天道之下’亲自降临？还偏偏挑这朔夜，压制修为？”
沈同云把玩着酒杯，看着杯中混沌灵液演化诸天妙相，语气依旧平淡：“此地，挺有意思。”
“有意思？”顾无劫显然不信，“一个被三大上宗当成傀儡的世俗王朝，一个暗流涌动、连元婴修士都能横行霸道的皇城？沈同云，你骗鬼呢？”
“傀儡未必甘心永远做傀儡。”沈同云目光瞥向皇城中心，那座巍峨宫殿的方向，意有所指，“水浑了，才好摸鱼。何况，故人重逢，不也是趣事一桩？”
顾无劫沉默了一下，他知道沈同云指的是自己。他放下酒葫芦，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背上用粗布包裹的青冥剑剑柄，语气低沉了几分：“我追查一道‘寂灭剑意’的线索到此。那剑意很古怪，残留的气息……不似此界所有。而且，似乎与这皇城深处的某些东西有关。”
他终于说出了来此的目的。到了他们这个层次，寻常宝物、功法早已不入眼，能引起顾无劫这等剑道通神者兴趣的，唯有更高层次的剑道奥秘，或者与强大对手交锋的可能。
“寂灭剑意？”沈同云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了然，似乎早已知道，又似乎只是略有兴趣，“看来，这潭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一点。”
“你知道什么？”顾无劫立刻追问。
沈同云却摇了摇头，卖了个关子：“刚刚开始看戏，剧透就不好玩了。” 他顿了顿，看向顾无劫，“不过，你刚才出手，虽然压制了修为，但那一道剑气，过于纯粹。恐怕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这皇城里的‘鱼’，可不只是镇国司那种小虾米。”
顾无劫浑不在意，甚至带着几分期待：“来了更好，正好活动活动筋骨。整天砍些阿猫阿狗，我的青冥都要生锈了。” 他对于可能到来的麻烦，不仅不惧，反而跃跃欲试。
沈同云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这就是顾无劫，为剑而生，为战而狂。他不再多言，只是举杯示意。
两人对饮一口混沌灵液，一时间雅座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窗外，朔夜的气息愈发深沉，皇城的灯火在浓郁的夜色中明明灭灭，仿佛隐藏着无数秘密。
与此同时，皇城深处，镇国司总部。
那名被顾无劫一剑重创的元婴头领，正跪在一间密室中，向着一位背对着他、身穿暗紫色蟒袍的身影汇报，声音带着恐惧和屈辱。
“大统领，属下无能！那蓝衣剑修……实力深不可测，绝非普通化神！其剑意……属下闻所未闻！”
被称作大统领的身影缓缓转过身，面容阴鸷，目光开阖间有幽光闪过，其气息赫然达到了合体境后期！他乃是镇国司实际上的最高掌控者，厉天刑。
厉天刑听完汇报，脸上并无太多怒意，反而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化神初期，一剑破你等战阵，伤你元婴……有意思。看来，这京城来了些不安分的客人。查，查出他的来历。另外，那个卖糖人的老翁，也给我盯紧了，九幽魔门那边传来的消息，不会空穴来风。”
“是！”元婴头领连忙应声退下。
厉天刑走到窗边，望向醉仙居的方向，眼神深邃：“朔夜……化神剑修……还有那位久不露面的云岚王，似乎也悄然回京了。呵呵，这盘棋，是越来越有趣了。宗主大人的计划，看来得加快步伐了……”
而在更高的天穹之上，凡人乃至寻常修士无法感知的维度，一道无形的意志缓缓扫过天启皇城，在那醉仙居的雅间略微停留了一瞬，仿佛发出了一声无人能闻的叹息，随即又隐没于无形的法则之网中。
雅间内，沈同云若有所感，抬眼望了望虚空，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垂下眼帘，对顾无劫淡淡道：
“戏台搭好了，角儿也快该登场了。你这把最锋利的剑，可别一开始就砍坏了我的棋盘。”
顾无劫嗤笑一声，拍了拍青冥剑：“放心，我的剑，只斩该斩之人。至于你的棋盘……” 他眼中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若这棋局足够精彩，我不介意陪你下一盘。”
夜色，更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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