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自己每每将要回宫时,总会绞尽脑汁扯出各样理由,并且与他定下下次相见的时期。
她不想让别人如她幼时那样,只能茫然地苦苦等待。
与他定好的日子,哪怕再难,她也会想法子出宫,与他相见。
她讨厌等待,讨厌种种不确定的东西。
从五岁等待如今,已经够了。
明明——与他约好了除夕夜相见的。
待见面后要先去最高的毓华楼,那里有燕京最好吃的烤全羊,再去东市看排出的新戏,郊山登高,看最绚烂的烟花。
阿笙披上斗篷,挑起幕离,眼眸被泪水洗过,格外纯澈。
嘴角微弯,“好了,不想了。”
“好不容易出宫,新戏看不上了,但没到子时,烟花还没放呢。我们去西郊,看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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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静谧,只有金树灯盏上的烛火晃动,燕帝揉揉眉间,眯眼努力看向殿中拱手之人。
“是穆观啊。”
“禀圣人,燕京出现了昭天反贼的线索,因事态紧急,微臣便先调动了南衙十六卫待命,请圣人恕罪。”
燕帝似乎并未听清他说甚,眼角眉梢皆透着醉意。
天子案下位坐的便是玄光,他端的孤傲,斜睨秦穆观。
“未得令私自调兵,先斩后奏,莫不是怕扰了圣人雅兴,秦国公当真是位贤臣。”
趁此时,元垣端来醒酒汤,服侍燕帝喝下。
秦穆观并不看向玄光,只淡淡回道,“国之大事,国师方外之人,僭越了。”
玄光轻叹,“今日良时,秦国公于此时报灾,实在不吉。”
话里的意思,周遭百官贵妇人们谁没听出来,无非就是说秦国公晦气。
众人大气不敢吭,世家们又怒又惊。
秦国公虽对世家管教严厉,可到底也是世族之人,又是世家臣服的共主。
与世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几个家主正欲开口,却瞥见秦国公食指轻点广袖三下。
便纷纷噤声。
他瞥向高处坐着的玄光,看似光风霁月,暗中却大肆敛财,笼络官员,结党营私。
可燕帝却信重他,日日同他打坐炼丹,形影不离。
且此人仿佛当真有未卜先知的神秘手段。
五年前,他预测某州涝灾,提前警醒,让燕帝疏散当地百姓,三日后,果然河堤崩溃,一泻千里。
三年前,他卜测燕京地龙翻身,燕帝带着一众官员妃嫔迁往别处,五日后,地动剧烈,房屋坍塌。
如此种种,大燕百姓对他十分信服,甚至立庙,为他塑了金身。
俨然将他视若神人。
可这样的人,却对自己有深重的敌意——
秦穆观不解,却并不放在心上。
若他当真能卜算吉凶,造福天下,无论他做了何事,自己都能容下他。
燕帝仿佛终于酒醒,恹恹起身,大掌一挥,留下一句“你看着办便是”,便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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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静悄悄,只有零星几个行人,神色匆匆,疾步往西赶去。
摆摊子的小贩也正收拾摊子,脸色难看。
方才还摩肩接踵的街道此刻空荡荡,很是怪异。
像变戏法一样,前一刻还喧闹的人声,此刻凭空消失。
阿笙不知怎的,心里头有些慌乱,扶稳幕离,她脚步匆忙。
催促着洗香快些,主仆二人匆匆赶路,落在暗处某些人眼里,只觉得形迹可疑。
若换了男子,早就将人抓来一通盘问了,可这两个女子,一看便知是出身大族的女郎。
底下人拿不准,报给长随。
站在长街尽头的长随满脸不快!
主子居然丢下他一个人去新昌坊那间院子,他虽然之前也曾去过,可这次不一样啊!
跟在主子这么久,他第一次见主子像是约会中的情郎一样。
虽然仍旧是往常那般,天塌了就面不改色的淡然,但以往端着仪态的步子却乱了。
此般情态,定是赶着去见女郎!
今夜,家主可是奉命缉拿反贼。
也不知家主是否还记得,昔日是谁规定的,切忌以公济私。
天知道他有多想去见见,究竟是哪般神仙人物,能惹得家主破了规矩。
“大人?”
小卫兵喊了几声,才得了一个斜睨。
卫兵低头,将拿不准的一一道来,还指了那女子给长随看。
主仆二人虽自以为迈着大步跑,可裙裾繁复,其中一个小女郎还提着厚重的裙摆,跑一会便歇一会,压根没跑多远。
长随眯眼,头戴幕离,打扮华丽,那裙子从布料到绣工,花样,都像是之前他经手过得一批贡品。
莫不是从宫里出来的哪位公主?带着幕离怕是不想让人知道。
可反贼狡猾,从零星物证里也看出隐约和宫里有些联系,他如此想着,便几步追去。
斟酌开口,“不知是哪府千金,怎的出门不带护卫?”
他寻思着这燕京所有贵女,在为主子找人的时候,他便将名册看了个遍。
名讳,模样,出生年月一清二楚。
冷不丁来个男人阻挡,阿笙惊狠了,身子一颤。
这人是谁?为何拦着自己?莫非他已经认出自己身份?
她最敏感之处,便是她的身份。
一旦被发现私自出宫,她虽死不了,但日后大燕帝定会对她严密看管。
而她身边的洗香和祛露,难逃一死。
洗香怒喝,“放肆,我家主子千金之体,是你能打听得?”
说的强势,声调却微颤。
从未这样气盛过,哪怕是学着安平公主身旁仆人往日做派,也露了怯。
长随看向西街口,想着不能再拖,道了声得罪,便迅疾出手。
阿笙只觉眼前一亮,幕离被抽走,被夹在男子指尖。
长随一顿,嘴角一抽,捂的真严实,幕离下还戴着面纱。
阿笙抬眸,“如此,可看好了?我可是你要寻的人?”
单凭这一双眼,长随肯定,这女子并未在户部登记造成,管理宫人的太府寺档册上,也没有这女子画像。
长随讶然,她居然看出自己意图,没将自己当登徒子对待。
“如此,是在下鲁莽了,女郎爽快,想必也不忍为难我等。”
黑黝黝的天空上忽然爆出一阵光亮,星点在半空绽出一朵牡丹,不远处传来人群哗然声。
“西郊烟花正好。”长随顺着女郎视线看去,“查验后,女郎还赶得上。”
似是无奈叹气,“罢了,你们也是奉命行事。”阿笙咬唇,深呼一口气。
“还请郎君保密,验明我等身份清白后,莫要外传,否则我等亦要遭主子责罚。”
那双眼睛微垂,眼角眉梢透着的无措,在烛火微晃下,引的人忍不住怜惜。
长随没说好,只是笑着看她。
“我乃道宫奉香童子,今日除夕,道宫清苦,我等实在是——”她似乎难以启齿,顿住。
阿笙递出身份牌,转头看向夜色中隐约可见的黑沉山廓,星子爆开的瞬间,映得山也现了形。
她没在意长随的动作。
巴掌大的木牌,手一模,长随便知晓是专供宫里的云杨木。
又红泥篆字,上刻:元静真人座下奉香童子成儿,下面有个小人像。
将木牌还给阿笙,长随又看了洗香的,微微拱手,一旁的人就送上钱袋子,“实在对不住,耽搁二位了,算在下请二位喝吃茶。”
“祝二位,新岁和乐,岁岁安澜。”
“同乐。”
他实在会说话,处事又周到,对上那张笑脸,什么火都发不出来。
阿笙掂了掂,份量不轻,于是又加上一条,出手大方。
一般贵族高门少见这般人物。
而此人观其服饰,言语,似乎却只是个听命办事的。
不敢想,能驾驭住这人的主子,该是何等厉害。
“主子,咱们还去看吗?”
洗香有些惊魂未定,忍住想往后看的**,心里七上八下。
“看,来都来了,我方才说出那话,要是不看才惹人怀疑。”
“听说西郊那有尊神像,灵得很。”
阿笙瞥她,“怎么,平日里还没拜够?”
街道上,终于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巷道深处走出,长随迎上去。
“家主。”
长随拱手,身后的卫兵绳子一拽,绑成一串的人像小鸡崽一样被拉扯到秦穆观跟前。
“一应身份不明,言语可疑之人皆在此。”
他想了想,还是将方才所遇道宫二女一事详细禀告。
“元静真人——”
秦穆观捏捏眉心,吩咐长随启用后宫探子去走一遭。
“将人押进地牢,一一审问,天明后,我要结果。”
长随应下,一一安排好后,看着主子脸色差,把想问的话都吞下。
看样子,见女郎一事并不顺利啊。
“西郊的烟花还在放?”
长随抬头看向远处晦暗,“怕是已经放完了。”
秦穆观忽而驻足,抬头看向高楼招牌——毓华楼。
管事的落锁,转身,被门口站着的二人吓得直拍胸脯。
见他二人衣着,咽下不吉利的咒骂,腆着脸笑,“二位,今日已落锁,在下也要去陪夫人孩子放爆竹了,您二位明日再来吧。”
秦穆观摩挲玉扳指,“今日可有一女子来此?”
管事的僵了笑,余光瞥见一锭银砸来,眼睛一亮连忙接住。
“有,今日小娘子来得多,大多是来订餐的,也有仆妇,为主家提膳的。”
“不知贵人要找的女郎有何特别之处?”
要不是看银子的份上,管事都要溜之大吉了,谁好人家找人说是找个女子的。
他还要去大街上拉人说要找个男子呢!
连身份特征都说不明白,谁会理会!
秦穆观也自知此话问的不对,终归是自己心乱了,连带着做的事也乱了。
他不再问,今日是除夕,来往酒楼的女子不知凡几,他不过一管事,如何人人都过目。
“无事,管事尽早归家吧,想必妻儿都等着。”
长随眼皮子一跳,见了鬼了,家主温柔的像鬼魂附身。
“东街的戏班子可还在唱?”
“属下按您命令,以西郊分洒善银为由,清散东西二市人口,想来那戏班也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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