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德迈的眉毛扬了起来，“说说你的理由。” 他向后靠在椅子上，双臂环胸，摆出了一个准备认真聆听的姿态。
林安没有立刻回答。她的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引擎，将地图上的等高线、兵力部署、后勤路线，与她从洛阳带回来的、关于失败和绝望的残酷认知，全部糅合在一起。
“将军，首先，我们必须放弃一个思维定式——那就是认为日军指挥官会一直执行那个已经破产的‘乌号作战’计划。”她开口道，“那个计划的目标是攻占英帕尔，但现在，他们的主力已经被我们打残，正在被新六军围歼。这个目标已经彻底失败了。”
“所以，”她继续道，“我认为，日军第53师团的指挥官，现在考虑的已经不是如何‘进攻’，而是如何‘止损’，以及如何为我们制造最大的麻烦。”
她伸出手指，在地图上虚划了两个箭头。
“反扑英帕尔？那等于是把手里最后一支生力军，主动送进我们张开的口袋里，是纯粹的自杀。北上支援科希马？路途遥远，我们的空中侦察和遮断会让他们在半路上就付出惨重代价，而且远水救不了近火。”
她的指尖，最终落在了她最初锁定的那片、位于科希马和英帕尔之间的崎岖山区。
“所以，最合理的选择，就是不选择。”
戴维斯少校在一旁听得有些困惑，忍不住插话：“不选择？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就地防守。”林安的目光转向戴维斯，随即又回到魏德迈脸上，“将军，请看这里。这片山区，道路稀少，地形复杂，极其不便于我军机械化部队展开。但对于一支决心死守的步兵师团来说，却是绝佳的防御阵地。他们可以利用山隘、峡谷层层设防，把这里变成一个绞肉机。”
魏德迈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身体微微前倾，紧紧盯着地图上的那片区域。
林安接着说：“他们知道，我军在英帕尔大胜之后，士气高涨，必然会长驱直入，试图一举打通通往缅甸的道路。如果他们能在这里，用他们最后一支完整的部队，死死地拖住我们，用惨烈的山地战大量消耗我们的有生力量和宝贵物资，那么，即使他们最终全军覆没，也成功地迟滞了我们在整个缅甸战场的总攻势，为他们在缅甸腹地的其他部队争取到了喘息和重整时间。”
“这是一种战略上的‘断尾求生’。”林安下了结论，“他们不再追求胜利，而是追求让我们为胜利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
“如果是我，我会这样做。”她说。
魏德迈拿起一只烟斗，嗅了嗅，没有发表评论。
“蒙巴顿将军到。”一位副官通报。
“请他进来。”魏德迈说。
林安起身回避，魏德迈却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稍后我们会飞往迪马布尔，你在这里多了解一些情况，对与杜沟通有好处。”
指挥部的门被推开，东南亚盟军总司令路易斯·蒙巴顿勋爵，在一众参谋的簇拥下，大步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洁白的制服，勋章在胸前熠熠生辉，英俊的脸上挂着标志性的的笑容，仿佛他不是走进一间闷热的战时指挥部，而是即将步入白金汉宫的舞会。
“阿尔伯特，我的朋友！”蒙巴顿张开双臂，热情地给了魏德迈一个拥抱，“我一路上都在听关于新六军的捷报，你们的中国小伙子们打得太漂亮了！简直是奇迹！”
他的目光扫过房间，落在林安身上时，礼貌地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但并没有多问。
“请坐，路易斯。”魏德迈指了指椅子，开门见山地说，“我们刚才正在讨论日军最后一支预备队，第53师团的动向。”
“哦？有什么新发现吗？”蒙巴顿饶有兴致地坐下，接过勤务兵递上的红茶。
魏德迈没有自己复述，而是看了一眼林安，示意由她来说。
林安站起身，将刚才的分析简要而精准地重述了一遍，特别是关于日军可能采取“断尾求生”战术，在山区设置陷阱，意图大量消耗盟军有生力量的推断。
蒙巴顿认真地听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他频频点头，仿佛对这个结论深以为然。
等林安说完，蒙巴顿放下茶杯，用一种极为赞同的语气说道：“非常精彩的分析，这位……林上校的判断，我认为是完全正确的。日本人狡猾如狐，他们绝不会甘心就这么承认失败。”
他话锋一转，看向魏德迈，表情变得无比严肃和诚恳：“阿尔伯特，这正是我今天急着来找你的原因。我们虽然在英帕尔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但必须看到，我们的战线拉得太长，部队也已经相当疲惫。尤其是英勇的中国盟军，他们连续作战，伤亡不小，是时候进行休整和巩固了。”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用手指在英帕尔周围重重地画了一个圈，仿佛要用这个动作将那片土地的控制权重新圈回大英帝国的手中。
“我请求你，阿尔伯特，立刻命令中国驻印军，停止一切形式的追击和前进！”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紧迫感，“我们必须稳住阵脚，巩固我们在英帕尔的防线。日军既然可能设下陷阱，我们就更不能冒进，把我们宝贵的士兵送入虎口。”
魏德迈没有接话。
时钟在闷热的空气里嘀嗒作响，那单调的节拍，让蒙巴顿慷慨激昂的陈词显得有些尴尬。
林安的思绪有一瞬间的凝滞。
英国人？担心中**队的安危？这简直是她参战以来听过最荒谬的笑话。
可是他赞同的又是她本人的分析。
好像……确确实实也没有问题……？
魏德迈平静地说道：“路易斯，我的部队有能力应对任何挑战。而且，军事上，我们不应该给敌人任何喘息之机。”
“阿尔伯特，我亲爱的朋友，你误会了。”他的声音充满了热情，“我当然相信你麾下中国士兵的勇气，他们在这场战役中表现得……非常出色，堪称英勇。他们为我们守住了防线，为大英帝国的主力部队赢得了宝贵的集结时间。我和国王陛下都对他们的牺牲与贡献表示感谢。”
“但是，”他话锋一转，“我的第14集团军也已经集结完毕，正在昼夜开往迪马布尔。我想，是时候把防务交给印度真正的主人了吧？”
许是察觉到失言，他旋即一笑，“当然，也是时候让中国小伙子们好好休整一下了。”
魏德迈双手交握，说，“交防，没有问题。”
他这句话这让蒙巴顿和林安都是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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