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触即发的氛围使周遭变得安静，浪潮鼓动着，在快艇下掀起左右的颠簸。
“好。”百里剑英放松下来，她往快艇边一倚，做了个请的手势。
“很好。”杉田尤说，他回过头吩咐，“把星国大代理以及——”他警惕地盯着宗潇，“……以及这位，一起送回星国海域。”
百里剑英纹丝不动，“现在的第一要务，不该是把克拉肯当场解决吗？”
“我们不需要星国人来指挥。”
“这么说。”百里剑英气势上的感觉变了，因为她那结冰的脸从刚才就没化冻过，“传说级别的魔怪甚至不如我们重要，是吧。”
她在“传说级别”上加了重音。
杉田尤反射一样拔出了他锋锐闪亮的武士刀。
“你可想好了……”杉田尤的声音苍老，但胁迫的意味却分毫不逊。
百里剑英极其漠然地冷笑起来，她的钢手正在调试□□，但视线却擦过杉田尤的脸，向贺瑾秋传递了她的意思——
“让世安代来找我算账。”
一船的霓虹代理飞也似的扑向百里剑英，下一秒，贺瑾秋紧握双刀的手稍稍放松，双刀在半空抡过相当华丽的圆弧，自拳眼一百八十度猛旋一圈倒提在手，没一点迟顿地刺向那煮软了的硬韧表皮。
克拉肯残余的另一只眼睛，那只宛如黄金钟表的眼睛，已经被煎得大变了颜色——
“把宗潇拽起来。”贺瑾秋头也不回地对百里剑英喊道，“这边我一个人处理！”
“住手！！”杉田尤几如鹰隼般展开一片阴翳，从贺瑾秋的背后挥刀而下。
船上，百里剑英以恐怖的速度从涌来的代理中错步而出，把正软绵绵的宗潇一把拽回了船里。
“噗呲”声像是皮革在高压下被气球般扎爆，飓风一样疯狂吹起的死气喷泉似的冲入木刀，额外无法被吸收的仍旧争先恐后溢漏出来，往贺瑾秋身体里钻——
他好像完全被包绕在极光般的黑影里，半长的头发倒逆着吹成直线，死气过分的多和浓郁，仿佛漆黑的五线谱，正狂烈地翻腾作响。
杉田尤一步不能靠近，被死气重新逼回甲板，他暴跳如雷地把文件拍得惊天动地，用霓虹语破口大骂。
贺瑾秋握刀的手已经完全漆黑，看上去就是黑色的石雕，他收刀起身，把已经完全僵死不动的克拉肯解冻，克拉肯开始在空气中消散。
宗潇懒歪歪地坐着，就仰着张蝴蝶脸，看贺瑾秋苍白异常的脸色，好像非常虚弱，但他走回来时又步履沉稳，整个人依然是给人相当内敛、暗藏光华的低沉感。
“现在。”百里剑英说，“麻烦你们送我们回星国海域。”
杉田尤大骂着，宗潇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的护目镜有记录的功能，要不要把你袭击贺代理的事上报世安代？”
杉田尤像是被忽地掐住脖子，脸色涨得极紫，半晌后往海里啐了一口。他眼珠赤红着，呼吸急促地盯着百里剑英，要撕碎她那样，最后挥了一下手，就大步走回了船舱中。
百里剑英没管贺瑾秋一双漆黑的手，直接把歪扭着站起来的宗潇推到他身上，“扶着。”
宗潇人没劲，嘴巴倒是啊啊直喊，“手！手！你手没毒吧！”
“没有。”贺瑾秋拿出绷带，从发黑的小臂一路缠到五指指尖。
“太晒了，你挪挪我。”宗潇赖在贺瑾秋身边拖声拖调，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被太阳烘热了，所以微微发暖的气味。
这一挪就挪上了霓虹小快艇，一路往星国海域奔去，贺瑾秋和百里剑英不说话，宗潇半坐半躺好烦躁，“晒死了，快给我打伞。”
“这哪有伞？”
“那你挡着我。”
贺瑾秋没理他，但宗潇看起来热得要发飙了，如果不是实在没力气肯定已经蹬腿发火了，“快点！”
贺瑾秋看他一会，坐到另一边给他挡太阳。
大少爷恶声恶气，“不会要等好几个小时才到吧？”
“不会。”百里剑英语调平平，“用不了太久。”
贺瑾秋只能挡到宗潇一半的阴影，宗少爷因为热，正很不高兴地在生闷气。他把脸捂着，手上的淤色已经不见了，手背的筋络轮廓漂亮，就是被晒得通红，所以看过去很显眼。
国安代派人来的速度确实不慢，直升机很快抵达，又慢慢降落，贺瑾秋逆风夹起宗潇，十分扛风地一路顶到直升机舱门前，宗潇一骨碌就钻进去了。
舱内有冷气，宗潇坐在座位上，滑了半截下来，拿手心去吹风，嫌热干脆连绷带也解了。
血淋淋的伤口结痂了，只剩淡淡的青影在肉里残留。
“你字诀多了不少。”百里剑英倚在座位上，这才有闲心和贺瑾秋说话，“什么时候换的刀？”
“不久。”贺瑾秋把安全带绑上，“金属刃用不了几次。”
“字诀是什么？”宗潇仰着头问，他在座位上瘫成长长一条。
“我的二重术。”贺瑾秋道。
“二重术？”
“嗯，一般是一人一种术法，但如果选择的术法并不是最优选，可以匹配一种二重术来弥补单一的术法缺陷。”
宗潇盯着贺瑾秋，神色是无声胜有声。
贺瑾秋不得不说道，“我不是因为缺陷。”
宗潇长腿抻地，稍稍坐直了一点，天生术法者拍了拍贺瑾秋，怜悯道，“没关系。”
百里剑英看他们说完话了，宗潇又开始黏来歪去耍赖，就用指尖敲了敲手表，“时间。”
被空调吹舒服了，宗潇兴致好起来，黏黏糖一样压过去，不让贺瑾秋推开自己，“我还不太能控制时间的流逝。”
“‘虚室生白’内部里的时间不受你的控制？”
“对啊。”宗潇懒洋洋道，“有时候快有时候慢。”
百里剑英皱起眉头，“你不介意？”
“介意？”宗潇惊奇地看向她，“为什么介意？”
百里剑英沉默下来，不像他们人生宝贵，宗少爷的日子有一天没一天都是无所谓的荒废。
吴闻倒是体贴，下了机就把他们接上餐厅，宗潇都还没想起来饿就坐下来准备吃东西，不过坐下来就记起饿了，说好饿，饿晕了，还好上菜快，把大少爷这嘴巴堵上了。
百里剑英不急着吃，菜上了，但她没动筷子，和吴闻道，“是传说级别。”
“5 ？”吴闻刚过来接他们，没吃早饭，眼下饿了但百里剑英又没开始吃，只好一副不饿的样子，光用余光看对面的宗潇大快朵颐。
“嗯。”百里剑英点头，“至少5 。”
“那现在是怎么样？”
“我和他们到‘启明之夜’上，发现没有一具尸体。”百里剑英拒绝了吴闻的插嘴，稍微比划了一下，“能看到灵魂的轮廓，本来是完整的灵魂只剩下躯壳一样的外层。”
“你看得到了？”吴闻震惊地问。
“我看不到。”百里摇头，“宗潇让我看到的。查探的时候发现所有的门都没锁，好像进行了尸体移动那样，不过也没有拖拽的痕迹。”
“是被转移了？”
“我不知道。”
吴闻皱着眉边想边听，“然后呢？”
“对了，当时要下机之前我们感觉有动静，我一箭下来只打到一个袋子。”她把还湿着的口袋递给吴闻，示意宗潇把珠子拿来，“里面有几个珠子。”
少爷正吃饭呢，哪里管她。百里剑英吸了口气，贺瑾秋跟她摆手，他伸手去宗潇口袋里找。
百里把贺瑾秋抛过来的珠子转交给吴闻，吴闻虽然心知贺瑾秋的水平，但石子飞过来他还是很不“吴理事”地躲闪了一下，“这又是什么？”
“不知道，要拿去数据库查一下。”百里道，“后来克拉肯出现了，我们在宗潇的术法内基本上解除了克拉肯的威胁能力，里面的时间流逝和外界不同，出来的时候就是刚才——霓虹那边现在怎么样？”
“在国际上开了新闻发布会，游轮的残骸已经被打捞，但没有找到任何人的尸体。”吴闻说，“霓虹在和世安代商量抚恤金的问题，而且就在你们出发之后，几个小时世安代那边就下了文件，克拉肯全权交给霓虹国安代处理。”
“嗯。”
吴闻看她这态度就打心眼里害怕，“嗯是什么意思？”
“克拉肯是我授意贺瑾秋解决的。”
吴闻好长一阵沉默，“……在霓虹代理面前？”
“在霓虹代理面前。”
吴闻差点老泪纵横，“怎么又……这下我们又要去世安代——”
“事情很奇怪。”百里剑英打断他，她的目光盯在虚空的一个点上，表情非常平淡，却能感觉到她坚执的态度，“克拉肯出现在霓虹，霓虹却没有任何反应，5 级别的魔怪没有引起任何警觉，你觉得可能吗？”
“克拉肯袭击游轮，和我抵达游轮残骸的时间相隔接近一天，霓虹的家族跨境求助到我这个星国人头上，你不觉得奇怪？
“而且。杉田尤的第一要务是把我们送离，他完全可以当场解决克拉肯再让我们离开，为什么要先让我们走？”
百里剑英转过脸，直直的目光就像是利刃突刺，从吴闻的双眼无限深地挖掘进去。
“霓虹给我的感觉是它不想剿灭克拉肯……甚至还有意要降低传闻的危险性，这样他们才能不被干涉地进行不知道什么活动。”
吴闻垂着眼睛想，眉关皱着，没有说话。
“——吴闻。”百里剑英紧盯着他，像是吴闻只要说错一个字，立马就会面临极其可怕的暴风雪，“你是怎么想。”
吴闻抬起眼睛，艰涩地和她对视片刻，大代理的目光实在太迫人，“……世安代。世安代可能有问题。”
百里剑英微微颔首，表情是不变的。
“所以。”百里剑英才刚开口，吴闻那边电话就响了，吴闻示意她等一下，他接起来，免提还没开里面暴跳如雷的声音就闯了出来。
杉田尤和世安代都在说话，吴闻求助地看着百里剑英，百里没听见一样拿起筷子，悠闲地开始吃饭。
百里剑英对面，宗潇吃了个半饱就开始边玩边吃，正把自己不吃的挑到贺瑾秋碗里，贺瑾秋忍着没说话。吴闻震撼地看着贺瑾秋这个大洁癖说不上，但还是非常注意个人卫生的人，竟然都已经能够分享彼此亲密的口水——
贺瑾秋实在冤枉，而且也没空理吴闻，因为宗潇已经靠过来了，夹着刺参死死要往贺瑾秋嘴里喂。
事实上贺瑾秋只是不小心的一个多嘴。
裹满鲜味十足酱料的刺参和大葱，宗潇不吃刺参只吃没什么葱味的大葱，咬得声声脆响。他不吃刺参倒没什么，但他不吃就要把刺参从碗里挑到装骨头的盘里，而且乍一看还有要全拨出去的趋势。
贺瑾秋看着替他心疼，问他，“你不吃刺参？”
宗潇点头，“我不吃，你吃吗？”
贺瑾秋对这少爷的脑回路很小心，还在仔细理解他说的“你吃吗”，是你吃刺参吗，还是我不吃的刺参给你吃吗。
但人少爷才不管他肚子里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很高兴把剩下的刺参挑进贺瑾秋碗里，“那我给你，我不爱吃。”
贺瑾秋差点没恨死自己这张嘴，宗潇是真放他米饭上了，而且还越放越多——“你别——”
“干嘛？你难道嫌弃我？”宗潇皱着眉问，“我在家里要是愿意分给下人，他们可是感动得要命的——”
“我不是你……”
“你看你，又是因为自尊心？”
贺瑾秋捂着碗辩道，“我不习惯跟别人分享吃的，没这种习惯。”
宗潇大手一挥，很潇洒地掀开贺瑾秋佛跳墙的盖子，筷子往里一搅把鱼翅统统送进自己嘴里，含含糊糊道，“这样公平了吧？”
贺瑾秋叩问上天这谈何公平啊？
但为了防止宗潇继续霍霍他别的食物，他赶紧点头说公平，真的是公平，这世间平衡卫士真乃宗潇也。
马屁拍在马屁上，宗少爷很得趣，遂龙颜大悦道，“那你吃刺参吧。”
静静五秒，贺瑾秋实在下不去筷子。
宗少爷抄起筷子就夹着刺参往贺瑾秋嘴里塞，你怎么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都是骗人的再说——我按你意思给你刺参你给我鱼翅这不是等价交换吗——你究竟在不肯什么？
这时，被骂得没地方插针反驳的吴闻实在忍不了，饿着肚子咬牙起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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