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大少爷哈欠连天。
宗潇实在困得骨头都松了，挂在椅子上，手从衣摆下懒洋洋地揣进去，老头一样感受那种吃饱喝足的暖洋洋感。
他歪过脖子，看着窗外的贺瑾秋摁灭了烟，把最后一口白气徐徐吹出，才拉开轻微作响的门走了回来。
他走到宗潇跟前，因为宗潇正仰着脸看他。
宗潇的手还在肚子上慢悠悠地揉来揉去，扯出一段紧窄还没赘肉的腰，此时晨起的曦光略略发灰，衬得宗潇的腰仿佛一截莹润的玉雕。
“你不睡吗？”宗潇做了个口型，没发出声音。
贺瑾秋弯下腰，好让宗潇能低声和他说话。
“你不睡吗？”宗潇小声问，问完他还凑到贺瑾秋面前，极近地抽了抽鼻子，闻他残余的烟味，“你抽好多。”
“不睡。”贺瑾秋重新站起来，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
为了让猛古分部的代理没办法太快找到他们，他们跟信号区外的牧民租了暂时的休憩处。
宗潇已经困得没样了，衣服随便垮着，一摇一晃走到贺瑾秋身边一屁股坐下来，“你肯定很困。”
“还好。”
“你都会因为睡不好跟我生气了，你还不睡？”宗潇边打哈欠边含含糊糊说道。
“不睡。”
贺瑾秋有心想挪，但沙发就这么大，宗潇好大一只靠在他身上，半身的重量全没骨头地压过来，还很亲地侧靠在他肩上，自来熟得贺瑾秋都不得不清醒了一下。
“你睡吧。”宗潇闭上眼睛，迷迷糊糊的，“不然等下你又不和老子说话……”
贺瑾秋倒不是不能睡，他巴不得休生养息的期间全用来好好睡。但噩梦蹉跎，手又一直疼痛难忍，因此时不时就惊醒过来。
这些，是他完全不愿意让其他代理发现的事情。
宗潇的体温不高，硬要说的话好像还偏低，不过在窄小的空间里，宗少爷就像个自体空调一样，重是重了点，但确实很凉快。
贺瑾秋微微偏头，宗潇一头毛毛软软的红发就蹭到他颊边，随之而来的又是那种非常好闻、净净暖暖的味道。
——这家伙一点都意识不到这种……是很奇怪的吗？
但到底是没推开宗潇，因为他的手不疼，心情也并不烦躁，像是身体里反复侵蚀的死气在外力的作用下慢慢涤荡干净。
是不是因为宗潇身上的特殊性？
如果在这时候睡着的话，应该也不会做噩梦。
被这种猜测引诱，本来也困得要死不活的贺瑾秋终于闭上眼睛，坠入确实没有梦魇的睡眠中。
醒来是因为听到吉普急停的声音，宗潇肯定听得见，但他屏蔽的能力极强，只皱了一下眉头就该睡继续睡，两耳不闻窗外事。
贺瑾秋听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推了推宗潇，“起来了，国安代的人来了。”
宗潇从善如流，干脆斜着往后一躺，仰在贺瑾秋大腿上睡得梦回大唐。
如果忽略掉宗潇唇边晶亮的一道水迹，还有自己衣服上缓缓晕开的一些深色，宗少爷那张睡颜确实有够人畜无害，好看得像略带童颜的天使。
吉普车上的代理一行一路飞跑，开始敲门。
沁元被一下子惊醒，人都懵了，贺瑾秋指了指门，“国安代。”
“啊。”沁元镇了一下，快速晃晃脑子，走去给分部代理开门。
门开了，宗家代理紧张道，“贺代理——”
天使颜的皱起他那漂亮眉毛，眼都不睁地在贺瑾秋腿上翻了个身，直截把脸埋到贺瑾秋的腹上，张嘴就说了什么话，猜也知道很不客气，但模模糊糊的连贺瑾秋都听不清楚。
沁元看了一眼宗家代理，又看了一眼贺瑾秋，至于宗潇，看不看都一样，躺在贺瑾秋腿上只剩一个色泽明艳的后脑勺。
……贺代理和宗潇原来关系这么好的吗？
贺瑾秋觉得实在不好在宗家代理面前把他们宗少爷推到地上去，忍了忍道，“什么事？”
“沙鲁养的邪灵逃走了，贺代理不知道吗？”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
“……她，她没有和苍狼白鹿在一起？”
贺瑾秋看了宗家代理一眼，平淡道，“没有。沙鲁被苍狼白鹿杀死，我们杀了苍狼白鹿。”
“那科考团那些人——”
“山洞里没有人。”
宗家代理身边跟了另一个代理，看起来级别比宗家代理高些，他抹了一下汗，很无措地说道，“分部现在下达了新委托，说是要找到邪灵……”
沁元敏感地问，“下达给谁了？”
“……目前下达给了林代理您，但是！”这代理慌慌张张地，“已经向国安代申请大代理委托了，所以如果……”
“分部拿不到大代理在总部的委托审批。”沁元就事论事，拍了拍脸颊提神醒脑道，“而且大代理不擅长追踪，他们更擅长解决顶级委托。”
“那怎么办——”
“向上申报，调派代理沈杭坤。”
“可是……”这代理想半天了，可是不出什么来，边擦汗边叹气站了一会，拿眼睛去看宗潇后脑勺，“对了，几位为什么会到信号区外……”
宗潇终于一下从贺瑾秋身上坐起来，烦躁着勃然大怒了，“不想活了是不是？都给你搞清楚了还不能睡不能吃？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大代理非要在你希望的地方呆着？屁都不是在这里扰人清梦，想死吗？”
宗少爷人是没转正的学徒，但那实力实打实就是大代理级的，一张臭脸一身威压，吓得那代理脸上的表情都挂不住了。
“对对对……对不起！”
“走！现在就走。”宗潇起身，好像凌空拔起一座倾覆的悬崖，谁在他的面前都必须退缩着拜落下去——
“你不是要我们去哪吗？”宗潇大步往这代理走过来，这代理兔子一样往外窜，晚两步的话感觉都要被大少爷一脚踹出去了，“走啊！”
宗家代理陪同着这代理，一溜烟上了车。
沁元给宗潇端了杯水，宗潇一口闷了才往外走，这大少爷脸臭得相当可以，沁元笑他，“好聪明。”
贺瑾秋知道沁元在说什么，大少爷一通火把人家吓得都不敢细问细查了，但宗潇是真的恼起来了，不是用他那性子在耍小聪明。
宗潇不知道沁元突然这么说他是何意，但不妨碍他大大方方地承认下来。
“那是当然。”
上了车的分部代理瞳孔都要吓散了。
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谁？这是在蛟门宴上无所顾忌杀了嫡系林檎鸣的宗阎罗，一个林檎鸣他尚且不惧，就是再杀一个他宗家也都会包庇下来……
他一个分部代理，和宗家的少爷比起来，真就是云泥比下的一滩湿泥而已。
贺瑾秋对宗潇上了车又拱到自己身边没太大反应，主要是因为这时候再去触宗少爷的霉头很不明智，其次是凡事实在有一就有二——
宗潇没睡饱就在哪都能睡，很不介意地靠在贺瑾秋身上。他的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皱着的眉头也已经舒展，谁知道刚才大闹一通的是这位爷，能把前面的代理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了。
猛古的早晨亮得很快，草原上湿气尽去，绿油油的明净扑面如软画。
风追着云，日光还很温柔，碧天之下光线和缓，牛羊群还带着点没睡醒的意思，低头犯着困，在那嚼吧嚼吧。
沁元也没睡饱，眼里圈着点忍哈欠的泪，倒是不像宗潇这样没心没肺能继续睡。
她揉了揉太阳穴，无声叹了口气。
抵达目的地，宗家代理不敢说话，先下了车。沁元跟着下车，看了贺瑾秋一眼，贺瑾秋示意她先去，他得把宗少爷弄起来。
沁元了然，心想贺代理能做大代理还是很有道理的，整个国安代和宗家加起来，上上下下能应付宗少爷的估计一只手都数不到。
“林代理……”
沁元对正战战兢兢的分部代理点头，“你说。”
“最后一次看到红莲花就是这里。”宗家代理招招手，示意手下把牧民带过来，“他说看到满身是血的女人骑着马跑了，再之后就没有目击者了。”
“方向呢？”
宗家代理和牧民用猛古语交流了几句，牧民伸手指了指。
“分部这边的代理找出什么线索了没有？”
宗家代理刚摇头，就有人马上驱车赶回来会报，“宗代理，顺着马蹄找过去，红莲花已经把马杀了，沾血的衣料也被撕掉了，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
“脚印呢？”
“在周围查了一圈，没看到脚印。”
牧民又哇啦哇啦说了起来，宗家代理显得有点不耐烦，但还是转达道，“他说那个女人像是在被什么追赶，身后有很大的黑影。”
宗潇现在才跟着贺瑾秋下车，靠在车边一副再也别想让他动弹的样子，盯着生机蓬勃的草场稍稍走神。
贺瑾秋走到正回信息的沁元身侧，“现在怎么样？”
“只知道红莲花最后在哪杀了马，撕掉带血的衣物，其他一概没线索。”
“沈杭坤这次为什么没和你搭档出委托？”
“他还在轮蹲开会，我这个委托太突然了。”
“那你就在这边等？”
沁元点头，“是，没必要回去。”她看着贺瑾秋，“……说不定她还活着呢。”
“交给你了。”贺瑾秋说。
沁元微微激动起来，好像眼睛又有点发红，贺瑾秋在她肩边摁了一下，没多说，回头去找困得发木的大少爷了。
宗潇正眯着眼在吹风，气温还没加高，他在舒舒服服的温感里并不烦躁。
贺瑾秋走过去跟宗家代理交代道，“那我和宗潇就先回去了，沁元留在这里等沈杭坤过来。”
沁元无异议点头。
“但是……”宗家代理吸了口气，“如果邪灵在猛古杀人，我们——”
贺瑾秋打断了他，“昨晚杀人的是流匪吧？”
宗家代理讷讷着没说话。
贺瑾秋的脸色隐隐抑着光，看上去依旧无波，“她不会久留猛古，你想抓到她可以盯紧边境线。如果是在境内，一两年内她不可能在猛古制造任何杀人案件，你把我的话转述给分部。”
“……是。”
宗潇皱着眉自己走过来找贺瑾秋了。
宗家代理唯唯诺诺地看着宗潇，在犹豫要不要跟少爷问好。
但宗潇没看他，也没看沁元，就伸着手给贺瑾秋看，“蚊子。”
确实是蚊子，细皮嫩肉的宗少爷手背上两个包。
“等一下。”
宗潇睁大眼睛看着贺瑾秋，好像变脸就是一瞬间的事——
“就半分钟。”贺瑾秋对他说，然后转向宗家代理，“派个人把我和宗潇送到机场，现在就走。”
宗家代理不得不答应，半分钟内宗潇坐上车，伸着手等贺瑾秋给他抹药。
“但是你戴着手套。”
贺瑾秋算是又短短补过一觉，心情尚可，用湿巾擦了一下手套，然后隔着手套给他抹。
“你非要这样吗？”宗潇纳闷地看他的手。
“嗯。”
宗潇哼了一声，沁元不在，后排的位置空出一个来。他很习以为常地往下一蹭，也不嫌委屈长腿地躺在贺瑾秋腿上。
“起来。”
“不要。”宗潇拒绝，“你不要太小气，小老百姓。”
“三姓里的人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宗潇躺着上看贺瑾秋，“三姓里的人不可以为所欲为吗？——你这什么表情，不习惯啊？”
“……当然。”
“我要睡床。”宗潇提出条件。
“这里没床。”
“原来你也知道啊？”宗潇佯装吃惊，“所以我在将就你的腿。”
贺瑾秋忍了一会，“你会不会有点欺人太甚？”
“我当然要欺人太甚。”宗潇闭上眼睛，显得非常得意洋洋、舒适惬意。
……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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