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人类的第二家园从未安静，就算掉一根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像是人类从未存在过的空间。
段书殷独自一人走在走廊，而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直到他看着叶笛的身影越走越远，心急如焚却又追不上，随着周围人越来越少，他逐渐感到不对。
拐角处闪过人影，段书殷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他三步跨两步抓住对方衣袖，一张无面脸突然在他面前出现，慌乱中他松开手，眼前挣扎的人影一瞬间化为虚无，段书殷猜测，如果他刚刚见到的都是他在做梦，那一切都合理了。
段书殷挣扎起身，“呼——”他从冰冷的仪器上醒来，再睁开眼，他还在这张仪器上。
封闭的空间内，原子钟的分针在墙上逆时针旋转，他被束缚带捆在铁块上，勉强抬头，看到他的全身完好无损，段书殷放下脑袋默默闭上眼，直到他的某个部位突然开始发热，他现在像是铁板上一块被炙烤的肉，摩擦过的地方更是像要脱掉一层皮，疼得人死去活来。
“求求，谁能杀了我。”嘶哑的声音在金属墙面间回荡。没有人能帮他，段书殷突然意识到，他的身边空无一人。
不，至少，还应该有一个，或者，两个。不知何时他晕了过去，直到一滴滴在他的眼皮冰冷的水将他再次唤醒。
重症看护室走廊，段元伯双手紧握坐在离门不远的靠椅上。现在，他不得不承认，病房内插着横七竖八的管子，被重重叠叠纱布包裹的人就是他弟弟。
即使段元伯是这里最有钱的人，人的生命也只有一条，段书殷最紧急的情况刚过去不久，他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放弃。他弟还在床上挣扎，他不能就这么放弃。
段元伯跨过医疗部大门，此时叶笛正背对着大门，“主任，段董事出来了。”
男人一看见他脸色骤然变冷。当然，如果仔细看还能看出他脸上带着一些微妙的不自然。
“他怎么样？”叶笛将手放进口袋，身体前倾轻声询问。
段元伯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只是眉头紧蹙，“大夫说现在没有生命危险，但也说了主要还是看他能不能醒……”叶笛站在一旁。他错了。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再也无法弥补。
段元伯侧头看向叶笛，“你等一下，我有话和你说。”气氛明显不对，众人纷纷散开。
白炽灯在头顶忽闪，远处护士推着推车在远处发出轻微的吱嘎。叶笛走向前，喉结上下滚动。
“叶笛，你要怎么做是你的事，跟书殷没关系。我说的难听点，你家那些烂事，我不是不知道，只是我弟他有些事做得不对，你何必去添那一把火。”
段元伯意识到他有些激动，他停下平复好心情。“从他认识你开始，他的麻烦就没断过。”
“算我求你，求你离他远点，留他这条命。”段元伯转身向大门走去，他这几天都在医疗部，一刻都未离开，而现在他的时间用完了，他必须回去看着。
万一，万一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结果，他作为他弟唯一的家人也能及时处理。
“对不起，我不知道他听见了。”叶笛朝段元伯背影喊。对不起，我没想到他会替我，做这件事。
他们本就不是一条船上的人。
时间倒回到十五小时前。
叶笛通过中间站来到地面。远处，太阳正在接近地平线，黄沙漫起，段书殷跟在他身后。直到叶笛在柯格尔机前站定，回头等待段书殷。
“叶笛，你不要和我说，这件事只有你一个人能做，是吗？”
“你没有想改变，或者，想救的人吗？”叶笛抬头望向段书殷，他的话里带着些安抚。
“没有，不，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一定要……”段书殷哑然，就在那一霎，他窥见了叶笛一直隐藏的内心。
“不，叶笛。我不想救任何人，除了你，这个世界有什么拯救的必要。这一切，有意义吗？”像是怕刺激到叶笛，段书殷最后一句话轻悄悄的。
“我不需要你救我，好吗……”叶笛低头轻声回答。
段书殷短暂愣神后突然意识到，“你，你听到了？那天下午……”
段书殷向前迈一大步靠近他，而叶笛闭嘴保持沉默。“不是你听的那样。叶笛，你从来都没有心吗。他们那么对你。”
段书殷猛抬头，眼神中带着不可置信。“不，你一直都知道，你一直都知道叶家那些人是怎么对你的。你对他们不闻不问，那我呢？对我也是这样吗？这些年，捂块石头我也捂热了。”他的无力已经超过他的一切情绪，但段书殷仍强迫叶笛抬头面对他。
“至少，给我一个理由。”
叶笛终于抬头看向段书殷。“不要救我。我拜托你，不要救我。”短暂的眼神碰撞后，叶笛率先错开。
“不行，我做不到。而且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明明你……”
“我说了什么？”简单的诘问却偏偏被叶笛问成恳求。
带我走，求求你带我走。叶笛面色如沉水般毫无波澜，当然，前提是忽视他眼中颤抖的瞳仁。
“你给我发誓，就在这儿，你只要发誓你从未动过心，你对我没有半分私心。我就立刻从你眼前消失。”
随着时间的拉长，段书殷紧握着叶笛肩膀的手慢慢滑落。到现在了，他还是不死心，他要叶笛必须给他一个交代。
“……”
两人之间的争吵就这样短暂地停了一阵，可是也只有这一阵。随黄沙中的低矮建筑轰然倒塌。爆炸声中，段书殷眼神却死死盯着叶笛的嘴，叶笛说，对不起。
叶笛很快转身向爆炸中的建筑奔去。段书殷停在原地，他得到了他曾经逃避的答案，失魂落魄。看着叶笛的身影在黄沙里消失，段书殷自嘲地笑笑，柯格尔机就在他的不远处，段书殷像是下定好决心，他坐到柯格尔机内部的座位上。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向叶笛证明，想让他后悔，还是想直接毁灭掉叶笛想要拯救的所有。
可是什么也没有，在他想象中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都没发生。因为一阵强光让他不得不闭上眼睛。
段书殷开始做梦，在一条没有尽头的灰暗走廊，他在追逐一个人影，向着望不尽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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