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印记
是阴天，天暗沉沉的，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街上行人匆匆，对面卖打糕的老头收摊了。
晟昀捏着刚从江思那里讨来的两个铜钱，匆匆追上老头，买了最后两块桂花打糕。
回到客栈，江思正在台柜上算账，一边拨算盘一边记账，偶尔捻两下长胡子，看起来有模有样的。
她本来还担心江思是要把她卖了或者拿去羲光换点好处，谁知道带她来到这么一个小街坊，方圆十里都是荒野之地，就中间落了这么十几个铺子。
原本以为跟着江思能去个好地方，至少不用待在山林里。毕竟能从余忱手底下逃出来，他在晟昀眼里已经是个很厉害的妖怪了，谁知道他捧着那个破破烂烂的罗盘，找个这么一个荒郊野岭的地方。
两人来到此处的当晚，江思就把落脚的这间客栈从里到外杀了个干净，就留了个厨子，因为晟昀觉得店里的烧牛肉好吃。尸体都烧成了灰，混进干草料，被马儿吃到肚子里。
江思摇身一变成了客栈的掌柜，她么，变成了店小二，每天跑腿扫地。晟昀不大爱干活，干活也没工钱，闲的时候就到处逛逛，有千日缚，知道她跑不了，江思也不爱搭理她。
她喜欢去街头的胭脂铺玩，老板娘长得漂亮，那铺子又香，香风能从街头吹到结尾，可惜没什么人光顾。
此时晟昀变成了原来店小二的模样，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她嘴巴又甜，正是讨人欢喜的年纪，那老板娘喜欢得紧，总爱给她摸胭脂，打扮成姑娘模样。
正和胭脂铺的老板娘说着话，身后传来一阵摇铃声，晟昀转头去看，街头来了一个怪人，一身紫黑色的粗布衣服，身上缠满了细线，细线上挂着许多金色的小铃铛，一走就晃出声音。
那怪人身边跟着一个剑客，背后的剑被长布裹起来，一身黑衣裳，这会儿正凑在怪人身边，眼珠乱转，到处打量着。怪人遮住了半脸，眼神没有变化，似乎对这地方不感兴趣。
“又是个臭道士，”老板娘掩住鼻子，“真是臭死了。”
“你怎么看出来那是道士？”晟昀来了兴致，这会儿店铺里没什么人，老板娘索性坐在她旁边喝花茶。
“闻味道呀，”老板娘盈盈一笑，眼波流转，“人人身上都有味道，小姑娘呢，身上是一股花香，小孩子是一种像青草的味道，老人么，就是一股腐木味儿，年轻的壮汉浑身都是太阳晒过的泥巴味，道士最臭了，身上不仅有香火味，还有尸臭味。”
晟昀低头闻了闻，好奇地问：“我呢，我是什么味道？”
老板娘凑近轻轻一嗅，面色凝了一下，退开时又笑起来：“还能什么味儿，乳臭未干呗，一股奶臭味。”
“真的吗？”晟昀不信，低头又闻了闻，还是什么也没闻出来。
说话间，那两人已经走到了店铺门口，铃铛怪人在门口停了下来，侧头看了她和老板娘一眼，露出了一点凶意。
“我就说雇一辆马车嘛，你看看要走到什么时候，天要下雨了，我们找间客栈...”那道士停了下来，随着铃铛怪人的眼神往这边看。
道士很年轻，头发随意地束起来，衣服有绸缎的细光，不是普通人家能穿得起的料子。
因为来者不善，晟昀本能地警惕起来，老板娘却像没察觉的到，嬉笑着招呼：“二位稀客，进来瞧瞧有没有合眼缘的。”
铃铛怪人在店里走了一圈，最后来到老板娘跟前：“我要你身上的。”
“我身上的？”老板娘低头看了一眼，“我身上有什么？你要想找乐子，上花楼去。”
“我要你身上的香。”那铃铛怪人又说。
“我身上没用什么香，”老板娘面色冷了下来，“看二位的打扮也不是诚心做生意的，就请吧。”
那道士笑嘻嘻地凑上来：“别呀，你看看，这合适吗？”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金锭，放在桌上。
老板娘看了道士一眼，拿起金锭子，眨眨眼，又恢复了风情的模样，嘴里却还是赶客的说辞：“您这么出价，小店哪儿担待得起呐。”
铃铛怪人看着老板娘，眉头微蹙，眼神并未收敛，道士收起了笑，看着老板娘，面上无端生出一股子肃杀。
晟昀坐在一边，感觉到气氛不对，站起身想走。
“洛长晖，走。”铃铛怪人喊了一声，叫洛长晖的道士收起了情绪，一把拿过老板娘手里的金锭子，转身跟着出去了。
“什么人呐。”老板娘说着，又坐下来跟晟昀说话，问起她会在城中待到什么时候。
“留不久了吧。”晟昀想了想，江思算出来的日子就在这几天，他办完了事肯定就要带她走了。
“那真是可惜了...”老板娘嘀咕了一句，突地握住了她的手，“我看你面善，还想你多留一会儿。”
晟昀笑着抽回手，转开了话头。
回到客栈，晟昀抬头见那铃铛怪人正和道士往二楼走，她走到台柜前，见江思的账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这几天江思一直在算时辰，她涉世太浅，几乎没见过外头的世界，不知道这地方有什么讲究，只隐约觉得江思有什么秘密在这里。
她把掌心摊开给江思看：“那胭脂铺的老板娘是个猫妖，你看，她想吃了我。”
掌心上有一枚红色的花印，江思只瞟了一下又移开眼：“这种道行的吃不了你。”
“可是——”晟昀想说她觉得那老板娘的胭脂铺不大对劲，因为有一股不同于胭脂水粉的异香，但见江思这副样子，她就不打算说了，万一和江思来此的目的有关，她正好抢先截胡，手里有东西才好让江思放了她。
“哼。”
也不知道小妖怪想到了什么，哼了一声，转身又想跑，江思喊了一声：“给二楼第二间房送一坛烧刀子，再送一盘酱牛肉。”
房门打开，晟昀把酒菜端上桌：“客官慢用。”
“慢着。”那铃铛怪人喊住她，缠满小铃铛的手往她身上伸。
晟昀微微一惊，往后退开一步，正好撞在洛长晖身上，转头过，他笑嘻嘻地看着她：“跑什么，我们又不吃人。”
手腕被握住，铃铛怪人拉起她的手，手上的铃铛响了几声，掌心的花印就显了出来：“你被人下了咒印，活不过今晚。”
晟昀自然知道怎么回事，她看了看洛长晖，又看了看铃铛怪人，脑子转了几下，突然抽回手，大叫一声：“想讹人是吧！你这样的江湖道士我看多了，别唬人，老子才不怕呢！”因为看过打糕老头和人吵架，她想装作市井小民的样子，却不大熟练，脸涨红了不说，声音还细细的。
眼见要露馅，晟昀干脆脚下抹油往外跑，却“砰”地一声，一头撞在被火速关上的房门上。
她倒坐在地上喊了两嗓子，没听见有人上来的动静。
她还不知对面两人的深浅，江思就在楼下，这么大的动静也跟没听见似的，不知道是这两人使了什么屏蔽人声的邪法，还是江思根本不管她的死活。
算了，保命要紧。
晟昀努力皱了皱脸，做出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两位大仙，饶了我吧！”
铃铛怪人没应她，拉起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的花印上点了几下，口中念着不知名的咒语，片刻后，她掌心的花印就消失了。
“谢、谢大仙！”晟昀心里奇怪，装出这么唬人的架势，就为了消去她掌心的咒印，那这两人还怪好的嘞。
晚上洗完澡，她一边裹衣服一边往床上走，路过镜子时看了一眼。那猫妖怕她跑了，在她身上至少下了四五个咒印。
晟昀伸手摸摸胸口，这正中间的大花印也太丑了，等抓到猫妖，她要剥了她的皮，烙上一个大红花！
“嗯？”她拧眉，镜中，她的手背上有一块青黑色的印记，她低下头，把青黑印记烧了一下，青烟从掌心缓缓飘出，穿过天花板。
上面的房间正是那两个怪人的。
她摸摸脸皮，原本不觉得自己的幻术有破绽，可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要标记她？
江思这边也刚洗完澡，铜镜印出他泛白的胸腹。易珠丢失，经脉破损严重，紫红色的脉络从心口开始往四方扩散，等那小妖怪察觉出端倪，估计会冒险杀了他以求自由。
正想着，房门被推开。
晟昀一抬头就看见江思正背过身整理衣裳，她想也没想，关上门就往他床榻上走：“今晚我要跟你一起睡。”
江思拧眉，眼睁睁看着她往刚铺好的软被上一躺，长长的一条。
“又闹什么脾气？”他本想忍住，可那小妖怪跟听不见似的，抱着被子翻个身，一条腿正跨在裹起来的被子上。
“回去睡！”他忍无可忍，拉起她的手臂就要把她扔下去。
“别呀！”晟昀挣扎着把手背伸到江思脸上，“你看你看，我被人标记了！有妖怪要来吃我！”
江思顿了一下，松了手。跟那猫妖的花印不同，青黑印记上没有闻到妖气，反而泛出一股死气，和割面鬼身上的气味有些接近。
晟昀见江思面色不好，本来没当回事的，这时候却跟着紧张起来：“连你也打不过这妖怪么？”
江思没说话，吹了灯，挤进被子里，把晟昀挤到快要贴着墙壁了。
“你往外一点。”
江思背对着她，只觉得身后像有一条虫，一直在被子里捣鼓。
“要不你变回鸟吧，好挤呀。”
“再闹腾你就睡猪圈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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