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一乔的质问戛然而止。
“那你为何不咬定,我与你一样……也是从一个知晓一切的‘未来’,而归来的呢?”
世间霎时寂静。她揪住孙权衣襟的手无力地松开,踉跄着后退一步。
未来?归来?
四个字彻底打碎了她所有的认知。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孙权被妖物附身、他就有操纵时间的能力、甚至他是某个神秘组织的成员,却唯独没有想过,他可能和自己一样,是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
什么叫归来?他去过现代了?去到一千多年后,知晓了历史的走向,然后回到了东汉?
“你……”步一乔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威严而悲痛的声音打断了对峙。
“主公新丧,岂容你等在此喧哗!”吴夫人在侍女的搀扶下走来,满面泪痕,奋力一掌扇在步一乔脸上。
“老夫人莫生气,交给瑜来处理。”
周瑜不知何时已站在门边,他红肿的双眼扫过步一乔,最终落在孙权身上。
“仲谋,此时不宜节外生枝。一切当以伯符的后事为重。”
孙权立刻收敛了所有情绪,恢复了江东之主应有的沉痛。他深深看了步一乔一眼,转向程普、黄盖,下令道:“将她带下去。待兄长后事毕,再行处置。”
“你要抓我?”步一乔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孙权你要抓我?!”
“速速带走。”他命令道,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
步一乔被两名侍卫带离时,眼睛一刻未离孙权。
孙权已经默然转身走向孙策的遗体。
“孙仲谋!!!”
*
夜深人静,步一乔抱膝坐在榻上,连续几日的失眠让她的太阳穴针扎似的疼。身子虚弱得厉害,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孙权那句石破天惊的反问。
“未来……过去……别被骗了,步一乔,那是他误导你的幌子。”她喃喃自语,试图说服自己。
那可是老谋深算的孙仲谋啊。
可如果他当真来自未来,一切就说得通了。
可若果真如此,他为何要阻止她救孙策?是因为那个与教授声音一模一样、声称要“修正历史”的神秘男人吗?他们之间有何关系?
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打断了她的思绪。一个食盒从门缝处无声推了进来,伴随着侍卫离开的脚步声。
步一乔打开食盒,最上面放着一碟她最爱的蜜饯,底下是还冒着热气的饭菜。
这几日的吃食,皆与她身为座上宾时无异,甚至更合她的口味。但她一口也吃不下,每日只挑了些好入口的,敷衍了事。
无论哪个时空,能将这一切记得如此真切的,只有他。
步一乔拿起蜜饯,发现底下压着一张折叠的纸条。
“子时,地牢。”
没有署名,但却是熟悉的笔迹。
步一乔抬眸看了眼合拢的门扉,试着用手轻推。
门上的锁不见了。
*
子时的地牢比记忆中还要阴冷。
步一乔到达时,孙权已经等在那里。他换了身素服,看上去比以往消瘦了几分。
这几日忙着伯符的葬礼,他都没好好休息吧?
“怎么不好好吃饭?都瘦了。”他手中提着一盏灯笼和一包糕点。
“伯符……下葬了?”
“嗯。今日刚入的土。”
沉默在潮湿的空气里蔓延。步一乔能想象那场面,江东子弟白衣如雪,哭声震野,而他作为新主,纵使万分伤感,也必须挺直脊梁接受所有人的注目与期待。
即使他才年方十八,还只是个少年。
“你这几日没休息好吧?”下意识的关心,话一出口步一乔就后悔了。这关心太不合时宜,太软弱。
孙权似乎也微微一怔。他抬手将灯笼挂在一旁的铁钩上,暖光摇曳着照亮狭窄的空间。
“没胃口也要吃点。”他将手中油纸包递过,“我带了你爱吃的麦糕。”
步一乔没有接。她看着他在灯光下明暗不定的脸,问:“为什么骗我?”
孙权的手悬在半空。
“你和那个道士,到底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他说他是穿越而来,又不是。因为我要改写历史,他要修正历史。而修正的方法,就是让伯符离世。你和他……做了相同的事。”
孙权沉默片刻,将麦糕掰成小块,递步一乔嘴边。
步一乔看了眼适口的麦糕,又看了眼孙权,一口咬下。
“我与他无关。至于我为什么记得……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我孙仲谋此生,有两件事不会说谎。第一,是对兄长的忠诚。第二,”他抚上步一乔的侧脸,指腹擦去她嘴角的残渣,“是对你的感情。”
“那你告诉我真相啊!”
孙权又陷入沉默。
步一乔酸胀着眼睛深呼吸,试图平复翻涌的情绪:“穿越到此的人都记得现世发生的事,伯符虽然记得我,但记忆是模糊的。周瑜也记得,但因为太过聪明,半猜半蒙到的。你呢?你是清晰的,确信的。”
她向前逼近,双脚踩在他脚上:“那日在地牢,我无法回到过去,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孙权沉默良久,终于答道:“是。棺盖合上后,你听不见我的声音,你去的时间,是我定下的。”
步一乔抽出藏在腰后的刀,刺穿孙权身体。忽地吃痛,孙权就着刀疯狂向后撤退。步一乔穷追不舍,握着刀柄一起移动。两人死死纠缠,一路后退到墙边,无路可退。
“一乔你……”
大量鲜血不断涌出,步一乔下意识开口询问,但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发出声音。
“棺椁不是该听我的指令吗?你怎么做到的?这棺上写了你的名字?”
步一乔收回刀,厮磨神经的皮肉拉扯声,紧接着是刀刃落地的清脆声。她拥住孙权贴近他的身体,干净的运动服瞬间沾染上他体内涌出的鲜血。
孙权伸手推搡她的肩膀,但两人之间的距离并未分离丝毫。
下一秒,步一乔突然捧住他的脸,狠狠咬上他的嘴唇。
铁锈味在齿间蔓延,她尝到他的血,也尝到自己的泪。他的呼吸急促而混乱,温热的液体顺着两人紧贴的脸颊滑落。
她松开时,他的下唇已是一片血肉模糊。鲜血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在素服上,晕开更深的痕迹。
“一乔……”
步一乔剧烈喘息着,用染血的手指抹过自己的嘴唇,在苍白的脸上划开一道血痕。
“孙权,孙仲谋。虽然我无法得出结论,你怎么做到的。但,我明白了一件事。我无法改写历史,无论我如何挣扎,皆是徒劳。总有人会来阻止我。道士、门客、余孽……还有你。”
“一乔……”
“我放弃了,我累了。不光是拯救不了伯符,还有你。我想和你相亲相爱地过日子,不想这样互相猜疑,相互折磨。”
“一乔快叫大夫……”
“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仲谋,等我再穿越回更早的时间,你又复生了。除非……”
步一乔稍稍退开,注视着他逐渐失焦的双眼。
“你跟我一样,不是这个时间的人。”
时间悖论的理论示范,孙子穿越回过去杀了爷爷,那么未来的孙子也死了,两个人一同死在过去。
只有未来穿越到过去的人,记忆才不会消失。
倘若孙权真是来自未来,他如果死在过去,就不会有未来的他。
以后,也没有他了。
“你在说什么……一乔,我快救我……”
“还不承认吗?那你就死这儿吧。反正东吴终归毁在你手上,早一天晚一天,没什么区别。”
“一乔……你……”
步一乔蹲下身抱住他,温柔地亲吻他的喉结,他的眼睛,他的额间,他的唇瓣。
“我爱你,孙权。我爱你,孙仲谋。”
“你是我此生第一个心动的人,也是我甘愿交付所有第一次的男人。”
“再见,孙仲谋。建安四年,再见。”
*
步一乔返回现代后,在棺椁边坐了很久,身体感知已经过去了数小时,才艰难地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出地牢。去到游客中心,取走自己寄存在此的背包。
点开手机,当即拨通了教授吴朔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步一乔面无表情地挂断电话,转而拨通霖霖的电话。
“喂一乔。”
“潜山的活动结束了吗?”
“不是昨天结束的吗?我们一起回来的啊。”
“我们怎么回来的?”
“嗯?”霖霖发出疑惑,“大巴车统一送回学校的啊。你怎么了?”
“没什么,确认一下。”步一乔缓了口气,又问,“历史学综合课的教授……是男是女?”
“不是你到底怎么了?喝酒了?没事吧?我来接你?”
“没喝酒!你快说!”
“女的啊。不是回去休产假了嘛,半年后回来。”
霖霖道完后,步一乔似乎没有表现出强烈的震惊或追问,反应略显平淡。
也是,她又猜对了。
“你在宿舍吗?帮我进历史研究所的官网,找——”她突然顿住,想起这个时间线上已经不存在某位教授,改口道,“搜关键词吧,孙氏旧址纪念馆、地牢、棺椁。”
霖霖愣了半晌,“你说的什么啊?”
“别管了,赶紧搜!”
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键盘敲击声,步一乔不自觉地咬住下唇。
“我去,还真有?!”
“论文作者是谁!”
“佚名。”
“佚名?”步一乔沉吟片刻,“点进去,找一下棺椁的主人是谁。”
“大姐,十多万字呢,你要我挨着看啊?”
“回头请你吃饭!拜托了。”
“行吧,那你等我电话。”
步一乔身体虚弱得厉害,只好转角去了纪念馆街对面的咖啡店,买了杯温热的捧在手心。
上一次霖霖说的回家休产假的教授并非吴朔,很可能是她刚才电话里说的,步一乔不认识的女教授。
两次影响现世时空的共同点是什么?是孙权之死。
孙权离世,教授也从这个时空消失?按照时间悖论的理论,要发生这一情况,只有一个因果。
“孙权和吴朔……是同一个人?!”
电话适时响起,是霖霖打来的。
“你绝对猜不到这棺椁是谁的!”
“……孙权?”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怎么猜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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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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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方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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