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下了五日的雨说停就停,果不其然应了坊间老话,雨点子刚收了脚,贵人就到眼前来。
“贵客啊贵客!”含岫夫人一听是钟问策到访,立即快走至门口相迎。
钟问策刚刚见了礼,还不待他开口说明来意,含岫夫人已热络地将他迎入正厅。上等的绿茶,鲜果摆满案几,礼数周全之至。
“听说钟阁主身体不适,如今可已大好?要不是我这把老骨头跑不动,就亲自去扬州感谢钟阁主仗义相帮了。”含岫夫人抹抹眼睛,指挥着站在一旁的女儿,“亭荷,柯平,快,给恩人敬茶。”
程亭荷两人自是听说周家公子后来是通过钟问策找的关系,才让案件有了转机。虽知并非钟问策亲自出手,但能攀上他这条人脉,日后自有用处。二人对视一眼,当即堆起十二分的笑意,恭恭敬敬地捧茶上前。
“钟阁主,过去若有冒犯之处,这一杯茶算我赔罪了。”傅柯平双手奉上青瓷茶盏,腰身弯得恰到好处。程亭荷站在一旁连连点头,附和道:“待我们夫妻二人执掌玉衡山庄后,还望钟阁主多多照拂。”
钟问策接过茶盏,略一沾唇便搁在案上。他目光转向含岫夫人,温声道:“夫人要退隐了?可是身体抱恙?扬州城济世堂的薛大夫最擅调理气血,若夫人不弃,在下可代为引荐。”
“不必劳烦阁主。老身不过是年岁大了,力有不逮。往后这山庄上下总要倚仗他们小辈打理。”含岫夫人勉强扯出笑容,她对刚刚程亭荷讲的话颇为不满,她并没有答应要将玉衡山庄交给大女儿他们管理。但是外人在前,她也不好否认,让人看了笑话。再加上星素的事情,之后少不得还要傅柯平出面摆平,只能先顺着说下去。
钟问策听后微微颔首,又问道:“不知星素小姐可在庄中?”
“在的,这就唤她过来。”含岫夫人立即招来丫鬟去叫人,又想起星素在江湖上做的事情,她的心里惴惴不安,忍不住试探道:“敢问钟阁主,你此次前来,是不是星素她在江湖上惹了什么麻烦?”
钟问策安抚道:“夫人且宽心,在下此次前来是受鸣川所托。”
“鸣川?”含岫夫人心中一紧,莫不是周昀舟也听说程星素从婚礼上逃跑的事情了?这样的话,与周家联姻的可能性更加小了。“他怎么……”
“娘——”程亭荷打断了含岫夫人的追问,一把搀住母亲的手臂,不容分说地将她按回座位,“你就别担心了,星素又不是小孩子,她既敢做出这等事,自然该自己担着。再说了,这以后玉衡山庄由我跟柯平接手,想找麻烦的人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水平够不够。”
“亭荷,星素总归是你的妹妹,以后我不在了,你们姐妹俩要互相扶持的啊。尤其是她现在腿也还没有好,这往后可怎么办啊!”含岫夫人说着就又要抹眼泪了。这么多年自己辛苦打理庄中事务,那些田产铺子,都有管事的跟进,生意往来讲究诚信为本。可,这要是惹上了不讲道理、喊打喊杀的江湖人,恐怕以后都没有安宁日子过了。
待得程星素被踏入厅中,看到的便是老母亲抹着泪,哀叹连连;程亭荷与傅柯平并肩而立,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讥诮。
钟问策端坐客位,神色平静,见到她进来,最先站起身点头问好。
含岫夫人颤巍巍地牵过程星素的手,引至钟问策面前。“星素啊,你来,钟阁主是专门来找你的。”
程星素眸光微动,向钟问策福了一礼:“不知何事如此重要,竟劳烦钟阁主亲自前来?”
“夫人,小姐,在下受鸣川所托,是为了程庄主的一桩陈年旧案而来。”
含岫夫人不解,“先夫已故去十余载了啊!”
“正是关乎十多年前的事情。”钟问策神情凝重,“不过,还要从去年傅大侠身陷囹圄的那桩陈家少爷被杀案说起。”
因为胡清图将生铁案都推到了已死的陈家少爷头上,周昀舟遂继续追查下去。他在宇文规的安排下见到了待处决的倒霉书生,从他口中得知其因怀恨陈家少爷已久,遂经人指点前往鬼市雇凶。顺此线索,周昀舟找到一个名叫章五的中间人,经其证实了杀手正是来自蛊尾门。
上个月,钟问策将铁宗帮以及找到天乩驽图纸的事情告知了周昀舟,此后就再也没有收到他的消息。
直至两日前,一封来自湖州的急信送至洄溯阁,落款竟是周昀舟。
原来这鬼市的章五为避仇家,早前已投靠周昀舟,一直藏身于周家别院。周昀舟得知天乩驽图纸的事情后就最先想到了章五。那么巧,章五竟供认常青旗正是从他手中购得的图纸,那份图纸却是章五是从一个商人那里偷得的,细查之下,出现了一个名字——玉衡山庄程易滨。因对程星素念念不忘,所以周昀舟就暗中查了下去。
说到程易滨,他是靠跑船发家的,早年他的生意多在沿海地区,常常出海,与外商多有来往。后来他娶妻生子后才置下田产铺子,建立了玉衡山庄,直至十二年前病逝。
周昀舟猜测,当年就是程易滨利用出海的渠道将天乩驽图纸送出了国门。如今程易滨已死,为求证此事,他欲赶赴玉衡山庄当面询问含岫夫人,不料途中发现有人跟踪。
这些年在江湖跑,周昀舟也学到了一些保命之法。他不断变换行程,车马舟楫轮换,企图摆脱跟踪。然而周家的船刚离开湖州水域就遭遇截杀,随从死伤殆尽,他情急之下跳河逃生。所幸上天垂怜,终被桑兔救起。
信中强调,对方既已察觉他的调查,玉衡山庄恐有灭门之危。唯有保住程家,方能查明图纸真正来源。故请钟问策速往救援,以续线索。
“……证人指出,那份图纸是从程庄主手上获得的,现在怀疑程庄主牵涉到一桩兵器图泄漏案。而鸣川在赶来贵庄的路上遭遇劫杀,他怕各位有危险,故此写信通知在下前来支援。”钟问策话音方落,厅内霎时陷入死寂,烛火摇曳,映得众人神色晦暗不明。
“姓程的他、他竟然敢做出这样的事情!”含岫夫人突然掩面哭泣,悲痛不已。“通敌叛国,这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啊!若是朝廷责问下来,让我们娘几个怎么办啊!”
程星素眼眶通红,轻轻为母亲抚背顺气。没有想到十多年的事竟然会引起今日的轩然大波。相比之下,集灵台的事情只是小浪潮罢了。
“爹绝不会这么做的!你们一定是搞错了!”程亭荷哭倒在丈夫怀里。若是此事为真,别说玉衡山庄了,恐怕连自己的命都要丢了。傅柯平面色铁青,牙关紧咬,不发一言。
钟问策道:“各位稍安,此案尚有蹊跷。叛国之罪非同小可,没有绝对证据前朝廷是不会轻易判定的。目前可以肯定的是,那份图纸必是有人先从朝廷内部盗出再经由程庄主之手送到国外。我们怀疑程庄主极可能是被人利用,在不知内情之下将无意将图纸送出的国门。而且,他后来可能也已经察觉端倪才特意留存副本,不想却意外流入了黑市。眼下重要的是要防着那幕后之人对玉衡山庄下毒手。在下已经通知了友人前来支援,加上已有的护卫,可以暂保庄内安全。还请各位再仔细想想,尤其是夫人,或许程庄主早已留下自证清白的线索,只是藏得较为隐秘。”
“多谢钟阁主,我、我会好好想想的。”含岫夫人忍住痛哭,起身往外走去。程星素赶紧招来丫鬟搀扶。
程亭荷哭着跑出厅外,傅柯平随即跟上。
一时间,厅内仅余二人对坐。
程星素想了想,还是将集灵台内情与后山尸首之事娓娓道来。末了,忍不住问一句:“钟阁主,不知我所说之事对于眼前的困境是否有用?”
“小姐宽心,据在下所知,灵璧剑派已抓获内鬼,危机暂解,新任掌门正带领弟子全力寻找夏少侠的踪迹。至于后山的尸体,可以肯定已经有人盯上了玉衡山庄,但只要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贵庄就暂时安全,在下稍后就去后山查看。”
程星素对着钟问策躬身一拜,“全仗钟阁主思虑周全。若有驱使,万死不辞。”
“小姐言重。多亏了鸣川不顾自身安危,及时将消息送出,如今玉衡山庄还未到穷途末路,一切还来得及。”
“周公子的恩情,星素记下了。”程星素抿抿唇,“对了,庄中护卫皆由钟离公子所遣,队长名叫卢飞。此次钟阁主特意赶来相助,但有所需,山庄上下莫敢不从。”
天快黑了,钟问策表示想赶紧去后山看一眼,程星素便去唤人来带路。
檐角残雨如珠,滴水成线,钟问策立于廊下等候,忽觉此情此景正如天乩驽图纸泄漏的过程。线索散落各处,看似凌乱,只需一根线便能串起来。若能找到程庄主得到图纸的来源,一切就都可以连起来了,但是,一定要快。
“钟阁主,这位就是队长卢飞。”程星素让过身,卢飞对着钟问策抱拳,“钟阁主。”
“那就有劳卢队长引路。”
钟问策跟着卢飞往后山走去,路过一个小花园的时候,听到一阵叫骂声传来,是程亭荷和傅柯平。
“姓傅的,你看看你干的好事!若不是你在旌德县得罪了人,怎么会引出后面的这么多事啊!若我爹真的通敌卖国,我们程家都得死!”
“程大小姐,你讲讲道理。当日酒宴是谁设的?那些‘达官显贵’又是谁引见的?我听你安排,结果被你害的大牢也蹲了,公堂也上了,我都没有怪过你一句,如今倒要背这卖国的罪名?”
“怎么会是我害的!我想让你结交一些达官显贵有什么不对!明明是你自己没有本事,整天就知道跟那些江湖草莽厮混,吃酒吃肉,不思进取,我的钱都被你花光了,现在还敢怪我?告诉你,晚了,玉衡山庄要是被朝廷抄家,你也跑不了!”
“哼——夫妻本是同林鸟,你们程家的罪与我何干。”
“你!姓傅的,你还有没有良心?”程亭荷显然是被气到了,呜哇乱叫一通,嚎到最后只剩了断断续续的哭声。
卢飞见钟问策驻足不语,忍不住唤了一声,“长公子?”
钟问策回过神,轻轻一叹,“小飞,好久没见,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卢飞耳根微红,“是属下分内之事,不敢说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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