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一辆线条冷硬、颜色深沉的SUV精准地停在了栀梦公寓楼下。车窗降下，露出柳晚卿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她今天穿着简单的黑色冲锋衣，长发束成利落的马尾，整个人像是融进了夜色里，只有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然清亮的眼睛，带着惯有的审视与冷静。
栀梦拉开车门坐进副驾，一股淡淡的、属于柳晚卿身上的清冽气息，混合着车内干净的皮革味，扑面而来，奇异地抚平了她心底些许焦躁。
“谢谢你能来。”栀梦系好安全带，语气带着真诚的感谢。
柳晚卿只是“嗯”了一声，重新升起车窗，平稳地启动了车子。“想去哪儿？”
“随便吧，”栀梦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流光溢彩的街景，“就沿着环海路开，看看夜景，随便聊聊就好。”
车子无声地汇入车流，将繁华与喧嚣隔绝在厚重的车窗之外。车内陷入一片静谧，只有空调系统低沉的运行声和轮胎碾过路面的细微噪音。海都市的夜景在窗外流淌，霓虹灯勾勒出摩天楼的轮廓，远方的海面是一片沉郁的墨蓝，偶尔有船只的光点如同孤星。
这沉默并不尴尬，反而像是一层保护色，让某些平日里难以启齿的话题，有了酝酿的空间。
“你……”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
柳晚卿目视前方，双手稳稳握着方向盘：“你先说。”
栀梦笑了笑，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安全带：“没什么，只是有点好奇。晚卿，你看起来……不像是会沉迷虚拟游戏的人。”她侧过头，看着柳晚卿线条分明的侧脸，“是什么让你进入‘那个世界’的？”
她问得含蓄，但相信柳晚卿能听懂。
柳晚卿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瞬，车速没有任何变化，但她周身的气息似乎更冷硬了些许。窗外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让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莫测。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引擎低沉地运行着。就在栀梦以为她不会回答，或者会用官方说辞搪塞过去时，柳晚卿却突然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压抑的、几乎磨碎骨头的平静。
“为了一个人。”她说，每个字都像是从冰层下艰难撬出，“一个……必须找到的人。”
栀梦心中微动，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听着。
“她叫言雯。”柳晚卿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前挡风玻璃，望向了某个不存在的远方，或是某个血腥残酷的过去，“我的……青梅竹马。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她的语调平铺直叙，没有任何渲染，却更显出一种刻骨的寒意。
“她死了。死得很……不寻常。”柳晚卿的声音里听不出悲恸，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冷静，但栀梦却能感觉到那冷静之下汹涌的暗流，“尸体被……处理过。以一种极端残忍的、带有明显炫耀和挑衅意味的方式，送到了市局。”
栀梦的心猛地一沉。她听说过一些现实中离奇恐怖的案件，但由柳晚卿以法医的身份、用如此平静的语气说出来，那份量截然不同。
“凶手……下落不明。”柳晚卿继续说道，目光锐利地扫过窗外飞速后退的夜景，像是在搜寻着什么看不见的踪迹，“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那个‘游戏’。他们说，只有进入那里，才有可能找到凶手的踪迹，弄清楚言雯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伏法。”
“所以，你进去了。”栀梦轻声说，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她终于明白，为何柳晚卿身上总有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疏离感和拼命的劲头。那不是为了变强而变强，而是背负着一条人命的重量，一种不找到真相誓不罢休的决绝。所谓的“心理问题暂停职”，恐怕也只是方便她全身心投入游戏调查的借口。
“嗯。”柳晚卿淡淡应了一声，似乎不愿再多谈细节。那血色的过往，是她心底最深的疮疤，揭开一次，便是鲜血淋漓。
车内再次安静下来。这一次，沉默中多了一份沉重的理解。
过了好一会儿，栀梦才轻轻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飘忽：“我和你……不太一样。”
柳晚卿侧目看了她一眼，似乎在等待她的下文。
“我进入游戏，可能听起来有点……可笑。”栀梦自嘲地弯了弯唇角，望着窗外那些象征着“平凡”幸福的万家灯火，“我只是想……过一点平凡的生活。”
“平凡？”柳晚卿重复了一下这个词，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以栀梦在现实世界顶级模特的身份，这个词从她口中说出，确实显得有些矛盾。
“是啊，平凡。”栀梦叹了口气，将头靠在微凉的车窗上，仿佛能从那片玻璃上汲取到一丝外面的真实温度，“不用每天活在聚光灯下，不用在意每一套衣服、每一个妆容、每一个表情是否完美，不用被经纪人、品牌方、粉丝……还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审视、评价、消费。不用活成‘栀梦’这个符号，只想做回一个……可以偶尔邋遢、可以拥有无关紧要的小情绪、可以不用时刻表演的……普通人。”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切的疲惫，那是长期戴着完美面具后，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倦怠。
“现实里做不到吗？”柳晚卿问。她的问题总是这么直接，切入核心。
栀梦苦笑了一下：“很难。那个光环一旦戴上，就好像焊在了身上。走到哪里，都有人认识，都有人期待。就连想独自去街边吃碗面，都可能成为第二天娱乐版块的‘亲民’新闻。那种无处不在的注视，有时候……让人喘不过气。”
“所以，你躲进了游戏？”柳晚卿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是理解还是评判。
“一开始，或许是抱着一点这样的侥幸吧。”栀梦承认，“觉得在一个全新的、充满危险的世界里，或许能暂时摆脱‘栀梦’的身份，像一个真正的玩家那样，只为了生存和变强而努力。可惜……”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更深的无奈和嘲弄，“好像无论到哪里，有些东西，总是如影随形。”
她指的是“奇迹”公会，指的是北极星那套将一切都转化为价值和流量的运作模式。这一点，她无法明说，但相信柳晚卿能感受到。
柳晚卿沉默地开着车，海风从微微开启的车窗缝隙钻入，带来咸涩的气息。她似乎理解了栀梦那看似光鲜亮丽背后的另一种囚笼。
一个为了追寻残酷的真相，背负血债，主动踏入深渊。
一个为了逃离浮华的牢笼，渴望平凡，却陷入另一种桎梏。
两种截然不同的执念，在这辆行驶于夜色中的车里，短暂地交汇，彼此窥见了一丝对方心底那不为人知的沉重。
“会找到的。”良久，柳晚卿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笃定，不知是在对栀梦说，还是在对自己说，“无论你要找的是什么，无论看起来多渺茫。”
栀梦微微一怔，看向柳晚卿。对方依然目视前方，侧脸在流动的光影中显得格外坚毅。这句简单的话，没有任何华丽的安慰，却像一块沉甸甸的基石，落在了她飘摇的心湖中。
她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车子沿着环海路继续前行，将城市的灯火与深海的无垠都甩在身后。夜色浓郁，前路未知，但这一刻，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两个因不同执念而相遇的灵魂，似乎找到了一种无声的共鸣与支撑。
她们都在各自的路上挣扎前行，一个向着血腥的过去溯源，一个试图挣脱虚幻的浮华。
而命运的丝线，已悄然将她们缠绕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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