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男端起满满一杯白酒，一饮而尽。没动筷子，也没再说话，就这么静静看着夏赢。
夏赢不敢正视他的眼睛，也不动筷子，也不喝酒，只面无表情地盯着烤炉上快要烤焦的肉。
S男又喝下一杯白酒，继续盯着他。
“你不是饿了吗？上来就喝半斤，一会儿醉倒了我可扛不动你。”
“哼，你不是会跑吗？跑了不就得了？管我死活。”S男赌气的说。
“伤害自己这种事，过了十五岁就别干了。不会有人心疼你的。”夏赢小时候自残根本没人理会，甚至招来嘲笑。他自然以为，别人家的孩子也一样。
“我知道你不会心疼我。”s男像是自言自语。
“我不是那意思……只是你这样喝酒，伤身体。”
“可你为什么不能接受我？”s男说话已经略带哭腔。
“我怕以后会后悔。”
“但如果过程是精彩的，那过程不就是结局吗？”s男抬眼使劲盯着夏赢。
夏赢一怔。
是呀，他从没想过和女性有什么结局，为什么偏要对一个同性要求结局？问题出在他自己身上，他对感情的认知正在转变。他想起《大话西游》里那句：“当你发现你爱上一个你讨厌的人，这段感情才是最要命的。”
而他，并不想要自己的命。
夏赢也灌下半杯白酒，目光仍盯着烤炉上已经烤焦的肉。
“我认真考虑过。如果我们现在都是六七十岁的大爷，搭伙过日子、互相照顾，完全没问题。可你才二十七岁，人生才刚刚开始。你现在觉得不会再结婚了，和我谈恋爱既新奇又猎奇，但这样的新鲜感能维持多久？一天是过程，一辈子也是过程。”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如果只是几个月，分了，倒也好，时间不长，忘记彼此会很快。可万一这个过程持续几年呢？到时候你扛不住家里的压力，或是突然想要个孩子，想找个异性结婚，那个可怜的女人算什么？同妻吗？还是你发现终究异性更适合你？到那时，这样的过程还能算是结果吗？”
“你怎么知道我们不能在一起一辈子？”s男反问。
“你结婚的时候想过离婚吗？你知道一辈子有多长吗？……对不起，我跑题了。”夏赢察觉自己越说越像个怨妇，及时刹住了话头。
他将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接着说：“如果只是走一步看一步，我其实并不想和同性在一起。我希望你也认真考虑，不要一时冲动，给我们之间留下不太美好的回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为什么一定是不美好的？”S男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只要真心爱过，不就应该是最美的回忆吗？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能？为什么要拒绝我？”
“如果我的行为让您误会，我道歉。”夏赢端起面前满杯的白酒，仰头喝完。
“服务员，再来一瓶二锅头！”S男高声喊道。
“稍等……”
酒很快上桌。S男默默给夏赢斟满两杯，也给自己倒满两杯。他举杯看向夏赢，眼里布满血丝，眼神异常失望和伤心，眼睛上还有一层不易察觉的水气。
S男声音颤抖的问：“哥，以后……还能一起吃饭吗？”
“能啊。”夏赢脱口而出。
他原本打算今晚之后就不再联系、不再见面，可抬头撞上S男那双绝望的眼睛，终究说不出更绝情的话。
“我知道你骗我的。”S男喃喃自语，接着又干了一杯。然后低声嘟囔：“你们单位肯定有后门……要不以前我怎么总找不到你？”
再一杯下肚，他抬眼时目光已经涣散：“哥……微信别删，行吗？”说完这句，他便整个人倒在了桌上。
S男只吃了早饭，忙了一天，又转了几趟车来找夏赢，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一口菜没吃，一斤高度二锅头在短时间内灌下，此刻彻底不省人事。
夏赢中午吃了食堂做西红柿打卤面，他偏爱这类简单食物，当时吃了满满一大碗。尽管晚饭也一口未进，但胃里不是空的，因此此刻还算清醒。
“喂！醒醒！哈喽！让你少喝点偏不听，现在可好，我怎么把你弄回去？你这么一大只，我哪扛得动啊……唉，真是服了！”夏赢一边叹气，一边无奈地推了推瘫软在桌上的S男。
他起身对服务员说：“麻烦帮我把账结一下。另外，能帮忙照看他一会儿吗？我出去叫个车，等下还得麻烦你们帮我一起把他抬上车，谢谢了。”
“没问题，我去帮您叫车吧！”服务员爽快的说。
两人费了好大劲才把S男塞进出租车。夏赢又犯了难：该把他送去哪儿？既不知道他住哪，也不能带回自己家。
“师傅，去XXX酒店吧。”夏赢最终选择了自己家附近那家他们第一次在一起的酒店，至少干净些。
到了酒店门口，夏赢下车找来保安，两人一左一右把S男架进大厅。办理入住时，前台告知标间已满，只剩大床房。
“大床房就大床房吧。”夏赢此时已别无选择。
S男个子高大，两人根本架不动，最后只好用行李车把他推到了房间，又合力将他挪到床上。夏赢从口袋里掏出两百块钱塞给保安：“辛苦兄弟，买包烟抽。”
保安不好意思地推辞两句，最终还是接过钱连声道谢的离开了。
门一关，夏赢立刻瘫坐在地毯上，大口喘气。刚才一番折腾让他酒意全无。九月的夜晚微凉，他却汗流浃背，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淌。心想自己这体力也太差了，改天真该办□□身卡。
喘了半天，他点了支烟。原本打算回家，又怕S男半夜出什么意外，只好留下。起身洗了个澡，才算缓过劲来。
回到床边，S男依然不省人事。夏赢想帮他脱掉外裤，却怎么也搬不动他，只好先替他脱了鞋袜，一边脱一边自言自语：“看着不胖，怎么这么沉……我也算照顾过你一回了，这下咱们两清了吧？”
说完，他在床的另一侧躺下，很快睡着了。半夜醒来一次，见对方呼吸平稳，这才放心继续睡去。
快八点夏赢醒了，他看了一眼手机，心想生物钟今天又失灵了吗？他推了推身边的S男，对方毫无反应。年轻真好，他想，能睡这么沉。他自己不管喝多少，四五个小时准会醒，偶尔抽根烟能再睡会儿，但多半是睡不着了。
他抽了根烟，给领导打电话请了一小时假。洗漱好了，回头看了看S男，转身要走，突然犹豫了一下，轻轻推了推他，确认他还在熟睡，便俯身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
“祝你人生顺利。”他低声说，手指轻轻抚过对方的眉眼，然后转身走出房间。
这辈子，应该不会再见了。昨天该好好抱抱他的，可惜他醉成那样……抱是抱了，却因为要使尽全身力气支撑他，累得半死，半点温存没感受到，只记住了精疲力尽的感觉。
到单位后，夏赢给S男发了条微信：“我知道你今天夜班，没叫醒你。已经通知前台一点半的叫醒服务，如果那时你还没退房，他们会启动叫醒服务，再见！
“呦呦呦！昨天哪儿疯去了？老实交代！”夏赢最好的同事安然打趣地说。
“跟朋友喝酒，他喝多了，在酒店睡的，没回家。”
安然接着压低声音问：“好看不！”
“龌龊了不是？男的！”夏赢回答的很洒脱。
安然大笑着问：“放宽政策哈……活的就行？”
夏赢也大笑着说：“女的，活的。这是原则问题！”
安然打量夏赢接着说：“哈哈哈！我说你怎么没换衣服，还迟到了。”
夏赢故作生气：“你小子整天不工作，净盯着人家衣服看？态度不端正，怎么对得起组织的培养！”
安然立马假装站直，并弯腰笑嘻嘻的说道：“夏局教训的是，小的一定好好表现，绝不辜负局座的栽培！”
夏赢依旧拿腔拿调的说：“小鬼，努力工作就还是好同志嘛！退下吧。”
“嗻！”安然左右手互换的扒拉两下袖子，然后学了一个清朝电视剧奴才退场的方式，给夏赢作揖后退。
这时另一个女同事也凑趣道：“大清都亡了！二位爷！咱们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
安然立马又直起身体表情严肃的说：“觉悟还需要提高，感谢领导提醒！”
女同事也假装严厉的说：“下不为例”！
三个人哈哈大笑了一阵，才各自忙去了。
下午一点半，微信准时响起。S男发来消息：“哥！昨天谢谢你，我已经起来了，回家收拾一下就去上班。”
原来，S男是被房间座机吵醒的，一看时间竟然一点半了。他努力复盘，只依稀记得好像坐了辆车到了酒店，之后的事就完全断片了。他倒头就睡，一口气睡了十多个小时，期间确实什么也没发生。
他赶紧拿起手机，看到夏赢发的微信，立刻回复，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先道谢。
整个大夜班，S男都在想：为什么他就不能跟我在一起呢？他不敢发微信打扰，知道那位“活爹”脾气不好，搞不好会被删除。于是他又开始翻夏赢的朋友圈，每一条动态都不放过，一直翻到2011年7月的最早一条。
那是一张网图，上面有一段对话：
“媳妇媳妇，如果你没有脚，你会穿鞋吗？”
“不穿！！”
“那你为啥穿胸罩？”
“咱们家怎么也得有人出来证明咱们不是同性恋吧！”
S男笑疯了，“这人的反差怎么这么大？”他心想着，手上却果断点击保存。
倒数第二条是一张自拍。夏赢应该是刚剪了头发，可能不太满意，配文是：“头发头发！！” S男觉得他真好看，又保存了……现在他唯一的爱好就是看夏赢的朋友圈，保存夏赢的照片，哪怕是网图。他想，喜欢一个人真的会让人发疯。
另一边，夏赢也做了梦。
梦里他们又见面了，S男笑嘻嘻地问：“为什么不抱抱我？”“我想抱抱你的！真的……可是……”梦醒了，夏赢一看表，才睡了一个小时。他走出卧室，从冰箱拿了罐啤酒，打开才意识到这又是不自觉行为。“这是要变成酒鬼了吗？”他自问。可为什么总是梦到那个巧克力味的男人？难道性向真的变了？
夏赢坐在沙发上一边喝一边思考，不知喝了多少，也不知几点睡着的。反正六点半，他又准时醒了。那些困扰他的问题，在白天忙碌的工作中总算得到了缓解。
他也会忍不住看微信，去翻S男的朋友圈，可那里什么也没有。“这个无趣的男人，一条动态都不发的吗？现在也不找我说话，也不给我点赞。他是潜伏在朋友圈打算随时干掉我吗？无聊！他真无聊！”
接着他又自嘲到“无聊的是我吧，等消息，看人家啥也没有的朋友圈。”他再次点开头像看那只杀鱼的猫。又把消息免打扰打开，算是对自己无聊的行为画一个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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