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这样回来了?”
盐池沸腾着,盐液鼓动的声音更叫人不安。
升腾的蒸汽偶尔会带起滚烫的盐水,“噗”的一下飞溅出去,掉到周围搅盐水的盐工身上,“刺啦”又泯出一个洞。
这些都算作牲口的损耗,好比一头骡子病老死了,自然有一批新的替换顶上。
盐工们的眼神也如骡子一样木然呆滞,抄动着巨大的盐铲不知疲惫地围着盐池搅动,他们既不会去看不远处高升起来的那个石座,也不会去看近旁贴地跪着的女人。
脑子里只剩下搅动盐、搅盐、搅盐……
“……回……回四爷的话,那二人很是会阴谋算计,佯装招供哄骗于我,等我开了牢门,那女人竟从背后偷袭,他二人合力奋起,势要杀我啊,四爷!求您做主!”
余九仙虽然埋首跪着,心思却十分阴毒,眼睛自下面阴测测地往四周扫去——谁?谁在看我?谁敢看我?是不是你!还有你,我记住了,我通通都记住了!一群贱/种,牲口!都不准看!凭你们也敢笑话我?!我可是余九仙!我是九仙!
只等我补救完这桩事……我定要将这群羞辱她的渣滓通通宰碎,宰烂!叫你看!我叫你看!
“果真吗?九儿,我最不希望你骗我。”
“当……当然啊四爷,我对您豁出命来都情愿,又怎么会骗您,四爷——”
余九仙就转回肠的哭声还未出腔,就被散四一记冷眼封在了喉咙里。
“哼!”散四朝下喷出一声冷笑,余九仙肩膀登时紧缩起来,渐渐随着散四的沉默而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散四知道余九仙就是一条养不熟的蝮蛇,心肠歹毒的驱利货色,冷不防就会被她反咬一口,但……堡中近几年还少有能驾驭换颜术的人,纵使有,段时间内也难受用。
不如那用惯了的狗听话懂事。
罢了,且再留她些时候。
散四掩盖住眸中的不屑,丢给余九仙一把皮鞘的弯刀,再一张口就换了语气:“这回失了一张皮可长记性了?且去换身衣裳,梳洗打扮了再出来吧,可别让人瞧见你这幅不整顿的样子。”
散四言语暗含警告,余九仙是他一手提上来的,眼瞧着事情进了,养了那么久的一身皮相白白地被毁了,他心里不是很高兴。
“是……四爷……”
余九仙战战兢兢捡起地上的马头刀,转身提裙下去,一扭身就变了那副在散四面前谨小慎微的恭顺面孔,双眼飞快地充血起来。
待四爷消了气,她自会把这些踩高捧低的贱/种全部变成盐煤、盐肥、盐晶!去死!通通去死!个个儿都盯着她看,心里笑她落魄,一群卑/贱的盐蛆,去死!去死!去死!!
余九仙走后,散四招来一个手持钩索的巨大男人,男人身形直逼一丈去了,黑压压地在散四面前盖住半片洞窟。
散四不再掩饰眼中的杀意,抬手往那男人手心撒了搓雪白的盐末,淡声吩咐道:“不必留活口了。”
那人傀尸一般别无反应,只是转过头朝着地牢走去,山一般的躯体缓缓移动,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地面传来的微微震动。
散四扣下石座上的某个机关,起身前往暗室。
……
余九仙从盐池出来,一路上遇着人就杀,瞥见人就灭。
所有见着她这幅样貌的人都成了一具尸体。
余九仙身上沾染的血越多,她眼中的血色便越少,最后她蹚过血泊回到自己房中,换下一身血衣,□□地坐到妆台上,唤下人抬热水进来梳洗。
关上房门,余九仙一应吩咐都称得上是平声细语,浑然不似适才在盐池中暴怒的样子,嘴角竟擒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不多时走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婢,恭顺非常地指挥杂丁把浴桶放下,退身就要出去。
“缎儿?”
那女婢听见余九仙唤自己,下意识地循声看去,见到余九仙歪着头坐在妆台前,赤/条/条姣好的身子,铜镜里却照见一张她从未见过的脸——沟壑不平,鼻塌嘴厚,只有那一双眼睛还算看得过去,也不过是寻常颜色罢了。
缎儿见到这幕,只觉得全身血液凝滞,慌忙低下头去,在心中不住地祈祷余九仙并未发现她刚才慌乱瞥见的那一眼。
“过来,帮我选个簪子可好?要这粉蔷薇的还是这个黄栀子的?”
“你抖什么呀?怎的,见着这个样子就不认识我了?”
“都叫你平日里少做那些粗活儿,只管交给那些臭烘烘的男人做得了,瞧瞧,手都粗了。”
“都不好看了。”
“今年来桃源堡第几年了?谁带你来的?”
“哦——她呀,没见着就对了,她早前儿就被我推了银子给了三爷,现在是十五姨奶奶,过得可滋润了。”
“躲什么,我说你戴得就是戴得,瞧瞧,多好看?天仙似的,你面皮儿白,戴粉的最是好看。”
“饶命?瞧你,我又不要你的命,我只是实在喜欢你这张脸,养了整整五六年,若不是今天遭人暗算,我都舍不得来取。”
“嘘——别躲了,乖一点—— ”
“啊—— 啊啊啊啊!!啊!!!!”
……
“你听见什么声儿没有?”
这地方简直跟个迷宫一样,洞连着洞,窟连着窟,还黑黢黢的,杜霖都兜了好几个圈子了,也没走出去,忽的听见一声尖叫,但很快又消失了,杜霖怀疑自己魔怔了,遂问戾鬶听见没有。
戾鬶背上驮着尚未苏醒的荆婵,还挂了一包杜霖让他背的包袱,还是他自己的外衣脱了打的,装了一兜子见不得人的东西。
回去得换身衣裳了。
“问你话呢。”
“啊?”
“……”
果真是无言相对寂寞处,话不投机半句多。
杜霖觉着戾鬶这症状是调理不好了,只能他自个儿忍忍,谁叫自己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小吏,哪里去有那个闲钱去找使唤得力的人。
他朝后瞥一眼趴在戾鬶背上的荆婵,给她多记挂上一笔账,除了那三粒保险子,还得分说个救济费、安置费、人力费来,反正她若是没钱也能朝宋家要,下一笔差事的银子这不就有了吗。
荆婵不清楚杜霖心底的盘算,沉梦深陷于一处烟波浩渺的幻警之中,只见得一片旷无边际的莲池,一条白玉搭就的曲折水廊,尽出有一小楼两重的水轩,乌瓦银墙,仙鹤飞绕,隐隐可见闪烁的宝气珠光。
恍一站身在此地,荆婵忽地就忘却了自己身处何方,又要去往何处,内心一片纯净无染,倒像是刚刚出世一般。
她抬手拨过眼前迷扰的野云,踏脚走上水廊,只轻轻跨了一步,周遭景象犹如风动,眨眼境迁,在眨已至那水榭楼台的门前,荆婵抬头一看,之间那高悬的匾额上头现出三个字——苔月轩。
门廊下挂着两只琉璃华彩的风铃,不见铃环,也无风衔动,却能隐隐听见有如翠鸣的铃声。
荆婵在廊下驻足,却发现不是双耳听闻的,而是一刹那的惊觉感受,慧若智心觉照,应夫存在而存在,心聪而闻。
单是站在这下头,荆婵就顿觉敞见觉悟,似要脱世而去。
“月君如今是历劫凡去,可别乱了司命劫数,快进来坐,咱们两个多时未见,今儿拾得机缘召你来此,也可好好叙旧一番。”
苔月轩内送出来一句仙音,同那铃声一样无声无形,但荆婵心中已然明晰。
随此话音落下,荆婵面前那两扇虚掩着的素竹门往两侧打开,隔着一道云母照壁,荆婵看见里头隐隐有一个俏丽的人影在翻手煮茶,轩内茶香馥郁,清灵神秀。
荆婵抬步入内,珠帘影颤,声若击节,周遭陈设,无不是聚绕灵光,世界大千无不在其中,最令人神颤的当属壁上挂着的一面方镜,可鉴山海,心随影动,荆婵凝神观之险些要坠入其中,周身冷云缥缈,向下看去,竟觉得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何地方。
“月君,”一只圆莹皓洁的素手轻轻牵过荆婵,“月君请。”
荆婵又重回到苔月轩中,见得身前一抹素着紫裙的背影,头戴重宝花冠,青丝不束,悬垂如瀑,泛泛九天。
当真仙人也。
“敢问仙子,此身何处?”
“身在原处,在无风波处,在足下空处,在你心观觉处。月君这话问得忒俗了,若问何处,你不问你自己,到来问我作什么?”
“那方才镜中又是何处?”
那仙子轻声笑道:“是月君当年斩剑劈断的一座山。”
荆婵心里一时升起诸多问题,想要求问,那仙子递了一杯月白的清茶至她手中,她接来一饮,又将这诸多烦恼忘了个干净。
二人于是品茗对谈,话中辩论珠玑,只不提那镜中事,一番论道下来,那仙子冲荆婵微微福身,却手不再斟茶。
“受教了,我在此处接引诸位仙子往来渡劫,明日已是最后一位了,先前晓劫回宫的云螭仙子托我向月君带一句话。”
荆婵也放下茶盏敬听。
“云螭此番下凡投身是为还五百年前在东海孕母的生恩,本是要历满因果劫数,经爱别离、求不得之苦,现只经历爱别离之一难,就因故凡销,十分惦念她这一世凡间的母亲,只求月君替她多多照看一二,等有因离去,她再去还报恩情。”
“我又从何识得她母亲?这有因又是谁?又如何离去?”
“云螭说只去找山中闲居的一只野鹤便是,月君与此鹤有缘,命里自会相见。”
“至于那‘有因’,”那仙子抬手捏了个不知什么诀来,朝荆婵身上轻轻一推,荆婵瞬至天云之外,“天机不可泄漏,月君此劫苦痛消长,云螭仙子与你留了一道妙解锦囊,报你替她看顾养母的恩情。”
荆婵只觉灵台轻动,下一瞬就仰身坠落云霄,魂魄归体,神清复明的那刻荆婵就忘记了梦中事,只有左手手心隐隐发烫,像是落了一粒香灰在她手上,余烬犹炽,灼得她手心一痛。
荆婵彻底醒来,已无异样,不过是手心长了颗痣。
“公子!!”
只听当空一声巨响,戾鬶手持一把匕首,挡下超他掷来的铁锁,“铿”的一声兵铁相接,竟爆出一连串的火花,飞溅在地。
而那抛掷铁锁之人,犹如一座铁石筑成的小山,高逾六尺,黑压压竟地占满了半个山洞,一只手青筋纠缠起挥动锁链,一只手握住杜霖的头颅,生生将他提离地面三尺。
杜霖在他手中早就晕过去了,烂菜一样垂耷着身子,戾鬶一面与这座小山艰难抵抗,一面拔步奋起欲要抢身救下杜霖。
那人握住半截链子,握力挥拳,铁一样的拳头带着寂灭一切的恐怖力道超戾鬶逼来,他不得不后退抵挡,不过两息,二人已经开天辟地般过了数招了。
这人高大壮硕道堪称恐怖,动作却一点也不笨重,速度快得称奇,戾鬶不慎被他的拳风擦到,额角瞬时留下一串鲜血,啪嗒啪嗒往地上滴。
“公子!”戾鬶双眼直锁在那只锢住杜霖的手上,心急如焚,也不管身上伤情如何,再不做抵挡,只一味攻向那处。
洞内瞬时炸开数朵血花,戾鬶背上一片血肉模糊,侧倒在地,而杜霖整个脑都都因为挤压变得逐渐青紫色。
荆婵瞳孔震缩,想也不想,飞身夺去,如蛇影幻行,一个抬腿瞬踢踩碎那肉山一只左眼,逼他吃痛松手,荆婵借力再向前探身半步,一气救下杜霖。
错别字bug明天再说,再次累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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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境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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