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徊。
时伽然默念了一遍,记住了这个名字。
这以后,等待江骁的许多个时候,她都在那间教室里。
他告诉她,她第一次听见的,和她后来最常听见的那首曲子,是他准备参加比赛的原创曲目。
“叫什么?”
时伽然问。
“不知道,”郁徊垂着眼,手指搭在琴键上,很放松地弹奏着一段一段的旋律,并不像在练习,更像是以此在说着什么,“也许,第九年长夜。”
“为什么叫这个?”
时伽然又问。
但这一次,郁徊并没有回答。
只有他手指下的琴音在教室内回响,幽远的、哀伤的。
过了很久,郁徊开了口,他神情平静地说:“今年是我祖母病逝的第九年。”
时伽然微微怔了怔。
“我有些想她。”
郁徊眼睫垂着,夕阳的光从侧面照过来,落在他的侧脸上,近似虚幻的金色光晕模糊了他的轮廓,显得不那么真实。
时伽然隐约意识到她应该在此刻说些什么。
基于正常的社交礼仪。
应该安慰对方。
但是时伽然想了很久。
应该说时间会治愈一切吗?
可是时间能吗?
第九年。
第九年长夜。
时间能吗?
她低着头,看着黑白相间的琴键,只是视线并没有聚焦。
许久。
她轻声说:“我的朋友也离开我很久了。”
琴音停了一下,而后又继续,却变了舒缓的、明快的旋律,像刚刚开春时的阳光,落在身上暖融融的,却并不热切。
“他叫朝见。”
时伽然说。
一直以来无处诉说的,深埋在心底的事,却很忽然地,这样轻而易举地告诉了一个不算熟悉的人。
时伽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毫无防备地说出口。
“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低着头,始终盯着面前黑白的琴键。
“我还记得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是在我补课学校的后花园里,只有他自己在那里,浑身脏兮兮的,看上去很可怜。”
“于是我伸出手,将他拉了起来。”
“从那以后,我们成为彼此唯一的朋友。”
时伽然小的时候,时誉还没有出国,那时她还在他们的掌控下——当然,从她出生到现在也一直如此。
她是不被允许拥有属于自己的时间的。
仿佛一个容器,只能盛放所有时誉想给的。
不过对于父母的要求,时伽然一向照单全收,从不违抗。
只是,朝见误闯入她的世界,开始占据她的生活,成为她唯一的朋友。
一成不变的日子变得不一样了。
朝见会送她去上学。
朝见是第一个会送她上学的人。
从前是校车接送,所以从别墅到上车的那一段行程都是时伽然自己一个人走过去。
那段路程并不长,甚至不到三百米。
高档小区内安保完全,谁也不会担心一个小孩子会在家门口遭遇什么不测。
所以,时伽然总是自己走过去。
总是。
但朝见会送她,从别墅到校车的停靠点,每一个上学日朝见都会送她。
朝见也会接她放学,时伽然从那以后才知道原来放学也可以被人满心期待地欢迎。
原本被安排好的时间,仿佛一张一张白纸,但似乎有了漂亮的开头与结尾,哪怕中间的过程是枯燥而又无味的。
也让时伽然开始有了期待。
期待每一个离开与归来。
因为有人会等她。
一直等她。
时间变得有意义了。
这具躯壳不再只是容器,而有了一些鲜活的东西。
也许很少。
但的确不一样了。
她喜欢那些时刻。
让她有了期待,期待和朋友的每一次相见。
“后来呢?”
郁徊在琴声中低声询问。
“后来……”
时伽然沉默了下来。
琴音变得越来越慢了。
在彼此的沉默中,没有说出口的话成为了心照不宣的秘密。
美好的回忆为什么总会有中断的时候呢?
如果时间可以停止,应该停在最美好的那一刻,做成标本,定格至永远。
“他病了。”
时伽然很平静地说出口,也许时间已经抚平了那些伤痕。
“他们都说他病了,需要治病。”
“我不知道他生了什么病。”
时伽然安静了几秒,很轻地呼吸着,眼睫动了一下。
她说:“但那天我下课回来的时候,我最好的朋友睡着了,然后再也没有醒来。”
-
褪色的记忆如同被蒙上厚重的灰尘,有人拂开了一角,开始露出原本的模样。
时伽然神色有些怔然。
“抱歉,我都不记得了。”
她说。
“没关系。”
郁徊低着头,指尖下的琴音不知何时变了旋律,是听他练习过无数次又曾作为参赛作品获奖的《晴飔》。
“为什么改名字了?”
时伽然在低而慢的旋律中问道。
郁徊垂着眼,时伽然无法看清他的神色。
只能听到他说:“第九年太长了。”
“嗯。”
时伽然的视线有些虚焦,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会儿,轻声说:“是太长了。”
对于仍然在思念的人而言,不止是第九年,还有整个余生都笼罩在永远无法再触碰到对方的每况愈下。
傍晚。
时伽然回到了租房,她坐在阳台边,腿搭在栏杆外轻轻晃着。
她安静地注视着夜晚下延和市区浮华的光色,斑斓的霓虹灯为这座城市铺了一层模糊的纸醉金迷。
永远光鲜亮丽。
她额头抵着光滑的金属栏杆,没有焦距地望着。
关于过去的记忆,有一部分是全然消失的。
不仅是“朝见”这个人,甚至和“他”相关的一切都没有印象。
唯一的线索是郁徊的口述。
然而她初中和他认识的相关记忆,她也不记得了。
初二,离现在只不过五年。
她怎么会不记得五年前的事?
她甚至记得班级里大部分人。
她连小学同学都记得,为什么只有朝见没有记忆?
时伽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项链上的圆珠吊坠,一下,又一下。
一个人缺失部分记忆,通常分为生理性和心理性两个原因,如果暂时可以排除掉生理性,那么,她会失忆,可能是因为发生过什么,出于自我防御,所以单独忘记了关于“朝见”的部分。
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甚至,连最亲近的江骁也不知道。
她感到有些心烦意乱,不经意间,余光注意到客厅里亮起了微弱的光。
她起身过去,拿起手机。
屏幕上的消息已经积攒了许多。
置顶是江骁发来的一些日常分享,他开学后的作息和她有所不同,两个人之间的消息几乎是错开的。
【是的我妹妹脑子不好:[图片]】
【是的我妹妹脑子不好:你上次心血来潮做的柠檬水,我一直以为是这个世界上最歹毒的武器。】
【是的我妹妹脑子不好:哥错怪你了,食堂新品的伤害是你的六倍。】
……
【是的我妹妹脑子不好:看了天气预报,明天下雨,记得带伞。】
【是的我妹妹脑子不好:后面几天没什么太阳,但紫外线不弱,做好防晒,别又过敏了。】
……
【是的我妹妹脑子不好:这周末应该能回来。】
【是的我妹妹脑子不好:你上次不是说延大对街有家烤肉还不错么,带哥哥去尝尝。】
……
【是的我妹妹脑子不好:可以。】
【是的我妹妹脑子不好:开学一个月,有人就把她亲哥忘得一干二净了。】
【是的我妹妹脑子不好:玩得魂都飞了吧,时伽然。】
最后一句看得出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居然都叫上全名了。
时伽然看完后,挺诚实地回复。
【时间:哥,我们不亲。】
对面倒是秒回。
【是的我妹妹脑子不好:?】
隔了两秒,可能反应过来这句“不亲”不是“不亲近”,而是“不是亲哥”这件事。
又几条消息弹出。
【是的我妹妹脑子不好:你从小就是我妹妹,和亲的有什么区别?】
【是的我妹妹脑子不好: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妹妹,就算不是亲的,在别人眼里也是亲的了。】
看似无意的话。
时伽然却听懂了他的话外音。
她应该像往常一样当做没有听见,无视那些意味深长的委婉拒绝。
反正只要强势一点,哥哥最后总会妥协。
上一次告白被拒绝后的冷战,逼得他妥协,逼得他不得不放宽底线,甚至是有了松动的痕迹。
一切都还算顺利。
只要继续下去,哥哥总会不断退让,最后如她所愿为止。
本应该这样。
但是这一刻。
太多太多的未知压在心头,令她有些疲惫。
她盯着这条消息,胸口很轻地起伏了一下,仿佛一个无声的深呼吸。
片刻。
【时间:是啊。】
【时间:在哥哥眼里,我是不是就和亲妹妹一样?】
这句话令对话框安静了下来。
许久都没有回复。
就在时伽然准备关掉手机时。
【是的我妹妹脑子不好:然然。】
【是的我妹妹脑子不好:哥哥和你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你不喜欢麻烦别人,有什么事都只跟我说,你说你在这里只有我了,哥哥没告诉你,从小到大,朋友、同学、老师……他们从来分不清我和江疏,所以每一次面对他和面对我的时候都没有分别,爸妈不愿意偏心,所有东西都一式两份,免得我和我哥争抢。只有你,然然,只有你每一次都只选我,你分得清,你选了我。】
【是的我妹妹脑子不好:我也只有你。】
【是的我妹妹脑子不好:不止是当做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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