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你种在你花园里的尸首，
它发芽了吗？今年会开花吗？
还是忽来严霜捣坏了它的花床？
——《荒原》
01
赤道附近的海岛，没有冬天侵袭。
今日阳光慷慨。未被大张旗鼓开发的小岛，没什么游客光顾，原住民也都有自己的生活需要经营。有足够的闲暇躺在沙滩上发呆的，暂时仅两人而已。
遮阳伞投下巨大而清凉的阴影。身量颀长的男人鼻梁上架着副茶色的墨镜，一副悠然的姿态，眼睛却好似没有聚焦，只是将视线虚虚放置在伞柄上。他秀气的眉头拧在一起，悄然泄漏出思绪的紧绷。
一旁的人身型更加高峻，脚尖得不到遮阳伞的隐蔽，暴露在热烈的阳光之下。只是旁人无心，本人未察——海浪声规律而海风轻柔，他一只胳膊曲着垫在脑后，陷入了浅眠。
贺若满向来是很安静的——这也是辛子虔喜欢跟他待在一起的原因。于是大概十几分钟之后，辛子虔才察觉到身边人姿势一动未动。支起身子一瞧，贺若满浅棕色的眼瞳被薄薄的眼皮遮住，胸口随着呼吸轻微起伏着，同海浪应和。
他感受不到自己目光长时间的流连。从高挺的鼻梁，到紧抿的唇，再往下，到凸起的喉结，微敞的领口。
很多年了。他很久没有能够近距离观察贺若满的机会了——温柔和煦的长相，让人忍不住想亲近；睁眼时又因眼皮的孱弱，眼瞳总被遮住些许，看起来精神恹恹。不过辛子虔总觉得他的确精神不济，纵然他对这个世界有着无限的热情。
而在众多的匆匆一瞥之中，最令人铭记于心的还是那一次。在他曾待过的男团某轮的巡演收官场，老家的体育馆里。那一次久别重逢。
安可阶段，他坐在高高的舞台边沿，朝全场的粉丝打招呼。逆着光，其实看不太清粉丝们的五官，却在纷纭之中，望见了那张没有被女孩子们的脑袋掩住的脸。
贺若满当时是什么表情来着？辛子虔不敢打包票，但大约是前些年的少数交往中积攒下来的微薄默契，心里头总有个声音告诉他，贺若满在放空。
那双仿佛能包容一切的眼睛此时没有对焦，终于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了。
场馆当日是被尖叫声与幸福填满的，自然没有人需要他去关照。而这也不是他应该出现的地方。
万千的思绪却只出现了一瞬，心头的震动一下收了息。他站了起来，掸掸裤子，调整好笑容，开始望向二楼的一片星光。
视线继续无意识地往下。见到贺若满被太阳直射的赤足，辛子虔伸出手来，掰了掰伞柄。日光极短暂的晃动却将人吵醒了。
贺若满也许一时间没有想起来自己在哪，于是又露出了那副放空的神色，扭头，见到辛子虔镜片后头直视着他的眼，意识立刻回笼。
“抱歉，我睡着了。”他抓了抓被睡乱的短发。
“道什么歉。”辛子虔嘴角流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几秒后收回了目光。
“跟我一起，是不是很无聊？和你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吧。”他望着前方蓝得晶莹的海。
“不无聊，”贺若满坐了起来，“给了我很多发呆的机会。”
“平时在学校里那么忙，一刻都歇不了，发个呆都是奢侈。”
辛子虔好像这些事很感兴趣：“跟中学生打交道难吗？”
“嗯……有点。”
“他们叫你‘贺老师’？”
“对。”被辛子虔这么称呼，贺若满心里一痒，像有一片羽毛降落。
辛子虔笑了。“老师”，很适合贺若满的职业，但上一次认真聊天时还在备考的复读生，现如今成了站讲台的人，巨大的转变给他带来一种时过境迁的感慨。
“老师暑假的时候有没有工作啊？”
“有的。”贺若满闻言皱起眉，眼角嘴角却含着笑意，“但这几天出来了就不打算去想工作上的事了。”
“哦……”辛子虔点点头。
“明天还能继续来这里吗？”他问。
“当然可以。”贺若满轻快地答。
02
多年之后与辛子虔再见的第一面，其实发生在一场签售。
贺若满在自家学生那里第一次认识到“小卡”这种东西。
几张小纸片，女孩子宝贝似的捧着，谁都不让轻易碰，据说一张就要好几十。卡片上印着一个头发染成白金色，穿着时尚款皮衣的男生。圆眼睛，乌黑的眼珠，瘦削的下巴，漂亮得很强势，盯着镜头那副有些锐利的模样与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叠。
“辛……子虔？”
“贺老师你也认识他吗？”女孩子颇为惊喜地转过头来，看向从后门进来检查纪律的年轻班主任。
“自习课开小差。”他将手摊开，伸到一脸“完蛋了”的女孩子面前，“这些小卡片得上交，放学再来找我拿。”
“Blue Dreams……”贺若满快速翻动着百科里的介绍。
他原来，是去当明星了吗？
有些名气的小男团，发过几张专辑，也开过演唱会。辛子虔在里头是舞担……应该就是跳舞最好的意思？
也是。贺若满回忆里那个乌发乌眸的小少年总说着自己喜欢跳舞，现如今梦想成真，旖旎湖光水色聆听的愁绪与心愿终究生了灵。
点开了辛子虔的微博，他最近的确新染了头发——为了配合新专辑的概念，而白金衬得他皮肤更白，五官更浓重了。
等到贺若满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下单了一张Blue Dreams的实体专辑。
一个月后专辑寄到了家里。他刮开了一张写着什么“meeting”的小纸片，跟着纸片背后的教程，在官网上输入那一串乱码后，一个放礼花的动画弹出。
“亲爱的小蓝莓，恭喜您获得了签售名额！”
小蓝莓，是Blue Dreams粉丝的名字。
对于辛子虔，贺若满的记忆停留在那个格外温暖的秋天。
他看着自己，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眼底却蓄着一泓生机盎然的清泉。
这份生机是自己唤醒的。蓬发的水汽甚至席卷了全身。
于是，的确想看看少年如今登临高地的模样。
签售顺序依照的是官网上的购买积分。贺若满只买过一张专辑，自然排在了最后一拨。
成员们被粉丝挡得严实，而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辛子虔身上，以至于将近十个小时的等待时间，贺若满在备课的间隙只将辛子虔今日上半身的造型瞧了个大概。
玫红的丝质衬衫，松松系了条深灰的领带。很跳跃的颜色，但配上男孩的白发白肤，色彩冲击之下别具惊心的美感。
他的右耳垂坠了一只四芒星耳坠，随着动作在灯光下不停闪动。
贺若满想起，那里曾经塞着一枚纤细的茶叶梗。
这次发放的签售名额比以往都多，时间便也变得紧迫，基本上成员打个招呼，粉丝再说上两三句话就匆匆结束了。贺若满带着口罩，还算流畅地完成了同Blue Dreams其他队员的互动。
虽说没什么追星的经验，但对天天同青少年斗智斗勇的贺老师来说，与比自己小一些的男生攀谈几句游刃有余。可到了辛子虔的桌前，望着排在自己前一位的女孩子激动到几欲落泪的侧脸，他突然有些微不可察的焦躁。
心里一阵一阵地泛着麻意……也许自己是在紧张。
女孩子抱着专辑走开了，贺若满无意识地迈上前去填补空缺。
辛子虔那张五官浓丽而底色白皙的脸印入眼帘。
他的眉毛也漂得淡淡的，被盖在微卷的刘海下，显得唇色有些艳。
抹的是什么口红呢……原本的浅唇也很好看。
就在这晃神的一刹那，辛子虔同他说了这些年来的第一句话。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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