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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家人

周五晚上的补习班门口,路灯在细雨中晕开昏黄的光圈,像是一团团漂浮的萤火。陆御然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指腹按压处传来隐隐的钝痛。连续三天的实验室通宵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眼前的景物像是蒙了一层薄纱。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贴着大腿传来细微的酥麻感。他掏出来看了一眼,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呼吸微微一滞,雨滴落在屏幕上,模糊了那个熟悉的名字——林宥婕。

林宥婕:「明天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雨水顺着指尖滑落。他突然意识到,自从崔雪加入实验室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和林宥婕见面了。那些曾经雷打不动说走就走的周末火锅局,不知何时被补习班的学生加强课、实验室的加班和五人组的聚餐给取代了。记忆中的画面一帧帧闪过——林宥婕在火锅热气后模糊的笑脸,她抱怨社团琐事时皱起的鼻尖,还有每次分别时那句'到家发消息'。

补习班的玻璃门映出他疲惫的脸,眼下是明显的青黑色阴影。他点开课表,周六晚上那栏标注着'高三物理加强班',李主任上周才警告过他出勤率太低,应该打铁趁热安排更多的复习课吸引更多的学生。

但当他再次看向那条信息时,指尖已经自动敲下回复:「好,老地方?」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他仿佛听见什么东西落定的声音,轻不可闻却无比清晰。

林宥婕的回复来得很快:「嗯,还是鼎盛十里,六点直接火锅店见。不准迟到!」陆御然隐隐约约感觉到林宥婕有所不同,以前总是在校门口让自己接她过去的,这次却是直接火锅店见。但结尾那个熟悉的感叹号却又让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像是触发了某种肌肉记忆。

他深吸一口气,潮湿的空气带着入冬后特有的凉意涌入肺部。给李主任发了请假消息,意料之中收到一连串咆哮的语音。他关掉手机,仰头让冰凉的雨丝落在脸上,水滴顺着脖颈滑入衣领,带来一阵战栗。

有些约定,是无论如何都要守住的。就像大二那年台风天,他冒雨去给她送退烧药;就像大三期末考前夕,他们通宵复习后一起看的日出;就像毕业典礼那天,他们在人群中对视时默契的微笑。这些细碎的瞬间,构成了他们之间无法割断的联结。

周六傍晚的风带着刚入冬特有的凉爽,吹散了连日的阴霾。陆御然骑着摩托车穿过熟悉的街道,引擎声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晰。鼎盛十里的招牌在渐暗的天色中亮着温暖的光,红色的灯笼在门口轻轻摇晃。这家他们从大一开始光顾的火锅店,见证了太多深夜的倾诉和肆无忌惮的笑声。玻璃窗上凝结的水雾模糊了里面的景象,却遮不住那股熟悉的麻辣香气。

"御然啊!"老板娘一眼认出他,眼角的皱纹堆成慈爱的弧度,"这么久没来,宥婕念叨你好多次了!"她的围裙上沾着些许油渍,但笑容依旧温暖如初。

窗边的位置上,林宥婕正低头摆弄手机,发丝垂落在脸颊旁,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棕色光泽。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眼睛在看到他的一瞬间亮了起来,像是点燃了两盏小小的灯:"我还以为你要放我鸽子呢!"她的声音比记忆中略微低沉了些,但尾音上扬的语调丝毫未变。

"怎么可能。"他笑着坐下,木制椅子发出熟悉的吱呀声,顺手把她爱吃的凉拌木耳往她那边推了推,"上周的实验数据终于跑完了,梁宗翰那个大魔头难得没找茬。"他的手指在桌面上留下几道水痕,是刚才淋雨时沾湿的袖口滴落的。

"那个大魔王还没被学弟妹投诉到休学啊?"林宥婕夹起一筷子木耳,红油顺着筷子滴落在碟子里,熟悉的辣味让她眯起眼睛,鼻尖微微皱起,"我记得你说过要在他咖啡里加泻药。"

"差点实施了。"陆御然给她倒上酸梅汤,深紫色的液体在玻璃杯中晃动,"可惜崔雪说实验室监控太多。"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杯中的液体因为手的颤抖而泛起细小的波纹。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林宥婕的筷子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笑起来,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你现在开口闭口都是崔雪呢。"她的指尖在杯沿轻轻敲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火锅的热气氤氲上升,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表情。陆御然低头搅动蘸料,突然发现不知何时,芝麻酱和沙茶酱的比例已经变成了崔雪喜欢的配比。他盯着碗中混合的酱料,一时有些恍惚。

"我们主管昨天又发疯了!"林宥婕把肥牛一片片铺进锅里,鲜红的肉片在沸腾的汤底中迅速卷曲变色,"大半夜的因为底下店面接到客诉就要求我第二天早上提出解决方案,说这样才有企业该有的效率!"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提高了几分贝,引得邻桌的客人侧目。

陆御然差点被可乐呛到,碳酸饮料的气泡刺激着喉咙,"妳们主管半夜不睡觉的吗?"他的声音因为呛咳而变得嘶哑

"他自己要睡觉啊!"她挥舞着筷子,在空中划出几道弧线,"但是他巴不得我们底下这些实习生都是机器可以24小时工作..."她的表情生动鲜活,眉梢眼角都带着熟悉的活力。

笑声中,时光仿佛倒流回大学低年级的时代。那时候他们总爱挤在狭小的包厢里,她抱怨社团学长总是甩锅,他吐槽教授布置的作业堪比天书。热气腾腾的火锅见证过他们最肆无忌惮的模样,那些无需解释的默契,那些心照不宣的眼神交流。

"对了,"林宥婕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前倾身体,发丝垂落在桌面上,"你还记得大二那个我们经济系上暗恋我的学长吗?听说他上周结婚了。"她的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真的?"陆御然夹起的豆腐掉回锅里,溅起的汤汁在桌布上留下深色的痕迹,"他当年可是放话说非你不娶..."他的声音因为惊讶而略微提高。

"新娘是健身房认识的私教,听说为了追新娘他那时候直接买了一年的教练课。"她眨眨眼,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所以说啊,年少时的誓言..."话语突然断在半空,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截断。

陆御然注视着她闪烁的睫毛,想起她分手那天晚上的小吃摊后,喝醉的她靠在他肩上说"陆御然,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当时他笑着应好,心里却像压了块浸水的棉花,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夜风拂过她的发丝,带着淡淡的酒香和洗发水的气息,那是他记忆中最复杂的味道。

当林宥婕放下筷子时,金属与瓷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陆御然敏锐地察觉到气氛变了。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这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

"御然,"她深吸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像是穿过层层迷雾直达他的耳膜。

火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红油在汤面上形成不断破裂又重组的花纹。陆御然突然觉得胸口发闷,仿佛有人在他的肺里塞了一团棉花。

"我交男朋友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炸响在他耳边,"是我们系上一届的学长,张亦辰。"

筷子上的肥牛掉进蘸料碗,溅起的酱汁在白色衬衫上留下刺目的痕迹,像是某种无声的控诉。陆御然机械地抽纸巾擦拭,却发现手指在不受控制地发抖,纸巾被捏得皱皱巴巴。

"...什么时候的事?"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陌生得不像自己的。

"上周。"林宥婕的指尖在玻璃杯上划出细小的水痕,"本来想早点告诉你,但你最近太忙了......"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尾音消散在火锅的蒸汽中。

窗外的霓虹灯变换着颜色,将她的侧脸染成不同的色调——红、蓝、绿,像是走马灯般流转。陆御然突然想起大三那年跨年夜,他们在101大楼下被人群挤散,他发了疯似的找了她两个小时,最后发现她就在最初的约定地点等着。那时候她也是这样,在变幻的灯光下对他笑着说:"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找我。"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像是撒了一层糖霜。

"他知道我吗?"陆御然艰难地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我是说...我们之间..."

"知道。"林宥婕打断他,眼神坚定而清澈,"我说得很清楚,你是我最重要的家人。"她的声音不容置疑,像是在宣读某种神圣的宣言。

'家人'两个字像一把钝刀,缓慢地旋进心脏。陆御然扯出一个笑容,嘴角的肌肉因为用力而微微抽搐,"那他没意见?"他的声音故作轻松,却掩饰不住其中的颤抖。

"我跟他说得很清楚了..."她的声音突然哽咽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哽住了喉咙,"他不能有意见。"她的维护让陆御然稍微释然,却又带来另一种难以名状的疼痛。

火锅的热气模糊了视线,林宥婕的面容在蒸汽后变得朦胧。陆御然想起无数个他们本该说破的瞬间——大二那年她发烧,他翻墙买药被保安追着跑,最后翻进她宿舍窗台时狼狈得像只落汤鸡;大三旅行时在南岛乡的海边,她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欲言又止,海浪的声音掩盖了两人剧烈的心跳;还有每次醉酒后,那些最终化作玩笑的真心话,被晨光一照就蒸发得无影无踪。

原来有些话,过期了就再也说不出口了。就像过了赏味期限的罐头,即使内容再美味,也只能丢弃。

走出餐厅时,夜风掀起林宥婕的裙摆,布料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她裹紧外套,突然笑着说,"记得大二冬天吗?你把我忘在图书馆,结果自己跑回去拿围巾。"她的笑声清脆悦耳,像是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

"那天零下三度。"陆御然推着摩托车跟在她身旁,轮胎碾过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你骂了我整整一个月。"他的声音里带着怀念,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鼻尖上。

"因为差点冻感冒啊!"她踢着路上的小石子,石子滚进路边的排水沟,发出清脆的声响,"...下周他要带我去淡水看夕阳。"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陆御然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摩托车把手上的水珠因为突然的停顿而滑落,"那边...傍晚会很美。"他的声音平静得像是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曾经总是挨得很近的两道阴影,此刻中间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像是某种无言的默契。街边的店铺陆续亮起灯,照亮了他们前行的路。

在她公寓楼下,林宥婕突然转身,发丝因为突然的动作而飞扬起来,"御然,其实我..."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截断。

他猛地张开双臂抱住她。这个拥抱很轻,像是怕碰碎什么珍贵的东西,却又用尽了他全部的克制力。她的发丝蹭过他的脸颊,带着熟悉的洗发水香气,让他想起无数个相似的夜晚。

"你要幸福。"他揉了揉她的发顶,像过去四年常做的那样,指尖感受到她发丝的柔软,"如果他欺负你,我第一个揍他。"他的声音因为压抑而变得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林宥婕把脸埋在他肩上点了点头,温热的呼吸透过衬衫传来。他闻到熟悉的洗发水味道,还是大学时他们一起买的那款,柑橘混合着淡淡的茉莉香。

松开手时,她的眼眶微微发红,却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像是雨后的彩虹,"下周给你带凤梨酥!新同事说湾中有一家超级好吃..."她的声音因为强忍的情绪而略微颤抖,但笑容依旧明亮。

摩托车引擎声掩盖了尾音。后视镜里,那个挥着手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个模糊的点。陆御然没有回头,他知道有些路必须一个人走完。夜风拂过他的脸颊,带走了一滴来不及察觉的温热。前方的道路在路灯的照耀下延伸向远方,明亮而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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