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养所大厅有台年代久远的电视机，里面轮番播放着狗血电视剧。孩子们活动少得可怜，便只有看电视消遣。
一八不知道什么是狗血剧，只知道傅先生这种症状与电视剧里主角中毒时一摸一样。且一旁茶几上还放着喝了一半的咖啡，糕点未动，那就说明傅先生是喝了他的咖啡之后才变成这样的。
一八慌张万分，又百口莫辩。他脸颊因激动而变红，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慌乱，说的话也让人摸不着头脑，致使傅淳暂时将双腿抛之脑后，皱眉不解道：“什么东西？”
一八指腹滑过傅淳嘴角，替他擦掉血迹。他眼眶发红，声音都有些哽咽，“您是不是喝了咖啡才吐血的？”
他脑中闪过无数思绪，却因慌张，一个有条理的思绪都抓不住。
傅淳现在的状态看起来极其不好，嘴唇有些发白且干裂，和一旁那鲜血对比起来，整个人显得苍白无力，再加上他呼吸急促，大汗淋漓，真和中毒了没什么两样。
经一八这一提醒，傅淳这才发觉满嘴血腥味儿，他舌头在口腔里扫视一圈，定位到出血口。他有些哭笑不得道：“是摔倒时牙齿磕到了，没有中毒。”
他之前还从未发现，一八脑回路如此奇特，不过是嘴角有血液便以为是中毒。
他乐得胸腔震动，笑出声。
“笨死了。”
被傅先生骂笨，一八没有放在心上，还是有些担心，又问道：“那这些汗……”
“锻炼会使人心率变高。”
傅淳话没说完，但一八也知道了怎么回事。锻炼后心率变高不就是会出汗嘛。想到自己这一系列无脑操作，他脸有些烧得慌。他重重吐了口气，低垂着眼睛，掩饰自己发红的眼眶。
还好，没事就好。
“抱歉傅先生……”
脸上担忧褪去，羞愧又浮上脸颊。一八这闹了乌龙，躁得耳朵发红，不敢再直视傅先生。这刚冷静下来，他余光又瞟傅先生的双腿。
这一眼，便将他惊住。
傅淳小腿部分黢黑，静脉似要挣脱皮肤一般凸起，肌肉有些萎缩，与白皙健壮大腿形成鲜明对比。一八惊得瞪大双眼，他虽知晓傅先生患有腿疾，可却不知原来是此等后天性腿疾，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怖的双腿。
傅淳见一八看到自己腿后眸子一缩，嘴微微张大，似是被吓住一般。刚还玩味的嘴角立马拉下来，眼神变得捉摸不透。他抄起一旁擦汗的小块毛巾，微微遮住那恐怖的双腿，神情冷了下来。
“出去。”
傅淳再次下了逐客令，然而一八并为将其放在心上，他震惊过后是满眼疼惜。在教养所里，生病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Omega身体又天生比不得那些身体强壮的Alpha与Bata，Omega生病后无法像AB那样硬抗，必须食用药物后才能减轻痛苦。可坏就坏在星球所处地较为偏远，医疗物资并不丰富，就算是Omega，也得不到更多偏爱。
一八眼神落寞下来。他被欺负时，通常是重十站在他前面为他遮风挡雨，重十连Alpha都敢单挑且不落下风，但背后心酸只有一八知道。缺少药物，重十身体被打得青紫也只有硬抗着，有时十天半月都好不了。
所以在一八眼中，受伤是件极其重大之事。他不顾傅淳阻止，轻轻抚摸上那令人可怕的黑色双腿，问道：“傅先生，您疼不疼。”
手下触感不是很好，那黑色皮肤像树皮一样粗糙，暴涨的血管跟没有生命一般盘踞期间。他脑袋嗡地一声断了线，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胆子居然敢如此忤逆傅先生的话，他只知道，看到这些伤口，他心也隐隐泛着疼。
疼不疼，傅淳咀嚼着这句话。从小到大，楚荃在任一方面都严格要求他，从小到大他接受的教育便是为达目标，不惜争得头破血流。他也以此勉励自己，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第四军团，只要能完成任务，就算是躺着回来也无所谓。结果完美，那些伤痛便无关紧要。
毕竟如今医疗水品已极其先进，不过是进入修复仓，待上个十天半月罢了。
可现在，第一次有人问他，疼不疼。连他那亲爱的母亲，在得知自己已无法痊愈后，也从未问过他疼不疼，反而惋惜他已无法进入傅家权利中心，为了破局，便将眼前这个Omega给送了进来……
心中柔软泛起涟漪，使整个人都变得飘飘然。他没有再拒绝一八的关怀，他渴望这样的关怀，并沉浸其中。
晚饭后，一八手上沾着洗洁精泡沫，默默洗着碗。餐盘相碰传来叮叮当当声，看着这盘子，他思绪又回到下午，傅先生回答不疼。
他不自觉歪了歪头，不疼？怎么会不疼呢？
那个问题他也曾问过重十，重十也说不疼，可夜晚翻身碰到伤处时，也会发出低低呻。吟。傅先生那腿颜色如此可怕，青筋暴起如圆滚青虫，只是看起来便胀得厉害，怎么会不疼呢？
恰逢张妈将餐桌上的碗都收拾进来，一八问道：“傅先生的腿像是中毒了吗？”
一八虽然没系统学习过医学方面的知识，但也知傅先生那双腿不似寻常疾病。
张妈脸上笑容一僵，他嘴巴张了又张，在考虑到底要不要说出口，不过一瞬，他便深深叹了口气，道：“傅先生的腿是中了虫毒。”
这事已在新闻上报道过，不算什么秘密。而且……张妈满眼复杂地看向一八，心中有些疼惜。此事一八迟早会知道，现在知道也无妨。
一八惊呼出声，“虫毒？”
就算他再怎么无知，也知晓这虫毒的厉害。
人类迁徙过程并不顺利。人类刚开始接触到新环境时，因各种原因死掉了大半的人，幸存下来的人类分化成了ABO三种性别。其中Omega最稀少，因更易受孕而承担起繁衍后代之责。Alpha因体格健壮而更易操控机甲，在前线战斗。Bata因不受信息素影响，在星球里从事各行各业工作。
就在人类重建新家园时，危险悄然逼近。人类发现了虫族这一生物，他们生活在星球最里端，以啃噬星球核心燃料为生，待星球能量耗尽之时，星球便会崩然瓦解，成为宇宙众多碎片的其中之一。
虫族释放出的毒素被命名为虫毒，虫毒这一东西直接颠覆了人类生物学的认知，其生物特性无法与现有研究重合，可以说，虫毒是一个全新的东西，人类对他的研究少之又少。曾经的人类对虫毒完全没有抵抗性，沾上一点便会毒发身亡。而如今与虫族战争停止，十年过去了，人类对虫毒的研究也稍稍有所突破。科学家发现，S级信息素对虫毒有抑制效果，利用S级信息素可压制虫毒排出体外，不过S级信息素产量极少，且不同样本对该方法适配性不同，所以目前还没有找到完全适配于所有人的根治方法，就连做到根治都极其困难。
一八虽然对这一方面不是很了解，历史课上对于虫毒的描写也是一笔带过，但心中对于虫毒的可怕却并不少。
他不敢想象，傅先生居然是中了虫毒。
一八声音有些大，张妈手连忙摆了摆，示意一八声音小点，一八立马闭上嘴巴。
张妈跟做贼一样偷偷从厨房向外望去，见没人，这才又转过身，哀叹道：“傅先生也是时运不济。他当年可是以专业成绩排名第一上的军校，出来后就去了第四军团工作。”
张妈说起这个时，整个人似是变了一副模样，人也变得尤为健谈了些。
在匹配名单里会有Alpha的基本信息，这些事一八还是有所了解。他点了点头，等着张妈后文。
“傅先生在第四军团里摸爬滚打也不容易，好几次出任务回来浑身是伤，就算是在治疗仓修复了身体，也得回来躺个十天半个月呢。就这样才慢慢升为了大校。”
不知为何，一八在听到这些话后，心隐隐做痛。那个从前觉得遥不可及的傅先生，此刻似乎离他更近了些。他也是凡人，也会受伤生病，也会疼……
张妈眉头一皱，双手一摊，眼神暗淡下来。
“前段时间在一星球发现虫族踪迹，傅先生护送记者去前线报道，谁知恰巧和那虫族碰上，那虫族正在繁衍期，性情暴躁得很，对一行人发出猛烈的进攻，先生为了救人，就中了虫毒。护送回来后就命悬一线，医生抢救了好久才给救回来。”
张妈谈及此，眼中泛起泪光。她在这里工作许久，与傅淳早已就不是单纯雇主关系。两家亲近，连过年过节都当亲戚一样走动。得知傅淳双腿残疾时，她也着实难受了许久。不过后来一想，能活着就行，谁还想那么多呢。
一八听得心惊胆战，久久回不过神。他有些后悔下午没有说过多安慰的话。他从小无父无母，在教养所长大，他从小就知道，他是没有根的人，和别人不一样。所以他但凡有得到‘根’的机会，便会牢牢抓住。就像是重十，他将重十当成自己的哥哥，有了亲人，他便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他便又了根。
他以为自己很惨，但是傅先生也好惨。本来是天之骄子，万众瞩目的人才，现在却因双腿中毒，连站都站不起来。他心里落差一定很大吧，不然为了今天都累得没有力气了，也要拼命锻炼那双无法动弹的双腿。
一八突然觉得自己与傅先生更加亲近了些……
“我会好好照顾傅先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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