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我妈怎么了?”沈林舟在餐桌前坐下,右手躲过筷子的围追堵截,虎口夺食捏起一个蒸饺扔进口中,抽出餐巾优雅地擦净手指,和刚才动手抢食的幼稚模样判若两人。
“什么怎么了?臭小子会不会说话?”饺子不能再丢一个,沈爸迅速清扫剩下的两个,把醋和辣油也一并喝了下去。
“你不是说我妈不回来了吗?她去哪了?你又干嘛了?”
沈爸被儿子毫不客气的质问三连怼得额角青筋直跳,扶着额头尽量保持耐心,“你妈开了家瑜伽馆,每天给人上上课、订制食谱。下午和晚餐后的事件馆里人最多,她已经很久没回来吃过晚饭了。”
“听起来不错啊。”沈林舟放下心来,“不过是从伺候你一个人的三餐,变成教更多人如何健康吃饭,多有价值。”
沈长恒脸颊一抽一抽,便宜儿子小时候乖得像只小猫崽,他还忧愁一个大男生这样一点气场和魄力都没有。结果成年后倒是整个人飞速成长,但三句话里两句都在气自己。
他有时会想这便宜儿子谁爱要谁要去,有时又会觉得……这样也还不错。
沈林舟去冰箱找水喝,看见分门别类放在保鲜盒里的饭菜,餐盒上还用标签清楚标注着时间和加热方式。字迹娟秀,一看就知道出自方晨之手。
方晨是很会煮菜的,用她自己的话说,她很享受与爱人共同准备一桌饭菜,有说有笑,在日常琐碎中也能产生温馨的沟通交流。但她无法接受喜好成为他人理所当然地要求自己的理由。
“我喜欢做饭就该一日三餐围着锅台?让你们有吃有喝还有精力挑刺和冷嘲热讽?我还喜欢钢琴喜欢跳舞,怎么就不能去舞团了?怎么去演出就成丢人现眼了?”矛盾爆发时,方晨曾这样质问前夫。
沈长恒不同。
他会欣赏方晨的舞剧,事后与她交流自己的体会。他会仔细品尝方晨做的每一道菜,有时还会建议调整某些佐料来提升鲜度、丰富口味。
这让方晨觉得自己的付出是有反馈的,没有白费。因此家里虽有阿姨帮忙做饭打理,方晨还是喜欢亲自下厨,不时变化家里的装饰摆设。
后来方晨想学琴,在饭桌上随口提了一句,本来没想能得到回应。但第二天,沈长恒就联系好了几位钢琴老师。那天正好是周末,沈长恒开车带她挨个拜访,最后选定了一位投缘的老师。
回去的路上,方晨有种不真实感,她的想法和愿望第一次被人如此真切地放在心上。
于是方晨乐在其中地做着从前迫切想要逃离的事情,二十多年如一日。
直至现在,方晨仍旧在不回家的日子提前备好饭菜,冻进冰箱,需要吃饭的人自然会去找。而她不再盼望、不再等待。
“你又干什么不入眼的事了?”沈林舟一心把没大没小贯彻到底。
“臭小子,是你该说清楚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是什么事!你还审问上你爹了?”
“您不是都知道吗?谣言的起落,警情通报的事实和对造谣者的惩处,就连我这次损失了多少都也是公开的,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父子两人目光沉沉地对视,都褪去了刚才的嬉皮笑脸。
沈长恒是那张儒雅风格的长相,拧眉看着儿子的神情没有多少严厉压迫,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怅惘。就好像儿子做了什么不对的事,父亲不安、悲伤却又无奈包容。
沈林舟被这样的眼神看得心里打结,捂住眼睛闷笑出声:“爸,你是不是又和母亲联系了?”
沈长恒目光闪了闪,没有回答。
沈林舟讽刺笑笑,“好,好好……我交代。”
他不带感情地、客观简洁地将不愿回想的事情再次讲述一遍,越说越觉得愤怒、越说越觉得委屈,不是为自己,而是觉得许溪竹委屈。虽然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像漏了个大洞,某些情绪汩汩涌出,只留下一片空旷死寂。
沈林舟被一种疲惫和沮丧裹挟,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在说——算了吧,要不算了吧,他没有爱人的能力。就像十八岁时想象的那样,被自己爱上,是会惹上一身烦扰的。
坦白交代完一切的沈林舟脸上仍挂着礼节性的微笑,但他不知道自己的双眼已经变得通红,额头青筋绷起,像是快要绷断的弦。
“该交代能交代的,我都说了。那么,您能不能也告诉我,为什么要频繁和自己的前妻联系?你现在有妻子有家庭,不该有点成年人的边界感吗?”
“想说是为了我吗?这样的借口十年前你就用过一次了!你说你们见面是为了我去法国读书,亲妈在那边方便照顾。可十多年没见孩子的母亲,回国不见孩子只见前夫,她甚至根本不知道我去法国在哪个学校读什么专业,你告诉我这是关心这是照顾?”
“怎么?这次她拿着偷拍的照片不仅发给造谣者,还拿来找你,告诫你要好好管束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吗?”
沈林舟还在笑。
沈长恒抬起的想要拍在桌子上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握拳捶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儿子的笑容刺痛了他。那笑容出现在别人脸上,他绝对会赞叹一句这人有城府,但出现在儿子脸上,还是面对自己的时候,那笑里的疏离和讽刺,就成了割肉的钝刀。
是什么时候,他已经成为儿子眼中的陌生人。
在一个辛苦半生、终于可以放松一点事业心回归家庭的年纪,沈长恒一回头,却发现每天守在饭桌前等自己回家的妻子早已不在原地等候。从前与自己无话不谈的儿子也渐渐远离,以打量一个德行欠佳的陌生人的机敏审视着自己。
他的人生,还真是失败透顶。
沈长恒的沉默落在沈林舟眼中,就成了默认。
沈林舟感到一丝荒诞,为自己,也为方晨。
“我也很好奇,真那么放不下,还离什么婚啊?”
沈长恒那一巴掌终究没忍住,还是重重拍在了桌子上。桌上的碗筷被震得抖了几下,沈林舟不动如山,没有任何说错话的觉悟。
随着一声关门的轻响,父子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被打破。
“怎么了?一进门就听到一声巨响,你们把什么东西摔了?”方晨怡然走进屋里,步态轻盈举止优雅,身形体态都在流露着舞者经年累月的训练痕迹和悉心保养。
方晨确实很美。
年轻时艳丽骨相加上清冷的皮相,那种不言而喻的美加上只可远观的气质,让她在一众美人里也能有独特的辨识度。而经岁月磋磨后,她的美中带上了些自在从容,美不再是她出击的手段,反而成了种恬淡的包容。
她在玄关摘下腕表和手包,往屋里瞟了一眼,眉眼瞬间弯成一道月牙。“小舟回来啦!”
听到方晨的声音,父子两个不约而同低下头调整情绪,再抬头时已经换上一副无事发生的轻松神情。
“妈,你回来了。”
“不是说晚上不回来吃饭了吗?怎么结束这么早?”沈长恒附和。
“约好晚饭时间来上课的人临时有事取消了,既然晚上没课我也不必一直守在那里。”方晨边说边去洗手,不知从哪端出几盘沈林舟爱吃的零食水果,过程流畅而迅速,像是变魔术一样。
“小舟回来一次可不容易,晚上想吃什么?妈给你做。”
说完方晨转头看到沈长恒面前的快餐盒,秀丽的眉头微微拧起,“你这是又吃了什么?饭菜都在冰箱拿出来热一下就行,怎么还要吃外面的东西。你这胃不好,上个月在外边吃一顿闹了几天肚子,忘了?那晚饭还吃不吃了?”
方晨不满地嘀咕,但即使是不满,她的语调仍然是柔柔的,有种“我说说就行,你听不听随意”的随性,好像没有什么值得她生气失态。
沈长恒被教训得笑眯眯。“吃,吃。就吃了几个小蒸饺。”
沈林舟想起冰箱里备好的菜,说:“炒饭吧,好久没吃,想这口了。”
“难得回来一趟,哪能让你吃剩饭剩菜啊?冰箱还有食材,我做两个菜很快。”方晨已经穿好围裙,手脚麻利地打开冰箱挑选。
沈林舟跟到厨房,拦住忙乱的方晨,“妈,最近应酬多,油腻刺激的东西吃得多,就想吃点家常简单的东西。”
方晨闻言似乎想到什么,眼中流露出一丝心疼,连带着嘴角也向下弯。“好吧,那就炒饭。我少放油盐,再煮个蔬菜汤,好吗?”
沈林舟点头,想帮忙方晨却不让他动手,洗了根新鲜黄瓜塞到他手中。于是他边啃黄瓜,边靠在岛台旁和方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沈长恒仍然坐在餐桌前,这个位置正好能将厨房里有说有笑的两人尽收眼底。
不知看了多久,他的手机开始频繁震动。沈长恒低头瞥一眼弹出的消息,直接划掉了。
饭桌上整体比较安静,除了沈林舟偶尔夸一句方晨的手艺,或是问问她的近况,基本没人说话。
因此沈长恒不断震动的手机就显得格外突兀。对方似乎不满先前自己发的消息没有回应,改为电话轰炸。
沈长恒没有接,直接关了静音。但这不能阻止整间屋子内的气压骤然降低。沈林舟拿勺子的手绷紧出清晰的线条,看上去非常用力。
父子两人各怀心思,都闷头吃饭一声不响。只有方晨从容淡定,自在地吃饭闲谈,还盛了两碗汤放在两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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