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暖气开得很足，江晨趴在桌上翻旧相册时，鼻尖沁出了层薄汗。陆修正坐在对面整理研学的照片，忽然听见“啪嗒”一声，是相册从江晨手里滑了下去，掉出张泛黄的老照片。
“怎么了？”陆修捡起来时，指尖顿住了。
照片上是两个小孩——不对，是两个穿着同款小黄鸭雨衣的小男孩，挤在公园的滑梯底下，左边那个缺了颗门牙的正举着半块融化的巧克力，右边那个白净的小孩手里攥着片枫叶，两人的雨靴上都沾着泥。
“这是……”陆修的声音有点发紧。
江晨的心跳像擂鼓，他指着照片里缺门牙的小孩：“这是我，六岁那年在城南公园拍的。”他顿了顿，指尖颤抖着点向另一个小孩，“旁边这个……你认识吗？”
陆修没说话，只是慢慢抬起手，捋开自己左边的袖口，露出手腕内侧一块浅褐色的小疤痕，形状像片小小的枫叶。
江晨的呼吸猛地停了。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雨下得很大，他和那个刚认识的小男孩在滑梯底下躲雨，对方为了帮他捡被风吹走的画纸，手腕被碎石划了道口子，流了血。后来他把自己最宝贝的枫叶标本送给了对方，还说：“等我学会刻木头，就给你刻片永不凋谢的枫叶。”
“你手腕上的疤……”江晨的声音发颤，“是哪天划的？”
陆修拿出了一张照片，和江晨手上那张一模一样，他的喉结动了动，从钱包里抽出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展开来，是片早已干枯发脆的枫叶标本，边缘用透明胶带仔细粘过，标本背面写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晨晨”。
“我找了你好几年，”陆修的指尖轻轻抚过标本，“搬家那年没来得及跟你说，后来回公园找过好几次，都没再遇见你。”
江晨忽然想起什么，疯了似的翻自己的旧书包，从夹层里摸出个褪了色的铁皮盒。打开来，里面躺着块刻得歪歪扭扭的木头，形状像片枫叶，边缘被磨得发亮——是他十岁那年偷偷刻的，本想等再见到那个小孩时送给他，却再也没机会。
“这个……”江晨把木片递过去，声音哑得厉害，“我一直带在身上。”
陆修接过来时，指腹擦过木片上凹凸的纹路，忽然笑了，眼眶却有点红：“当时你说要刻枫叶，我还以为是骗我的。”
“没骗你，”江晨的鼻尖发酸，“我刻了好久，总觉得不够好，一直没敢送给别人。”
阳光透过高窗落在两人之间，把照片上的小黄鸭雨衣照得发亮。江晨忽然想起陆修刻的斗拱书签，想起他画的简笔画小人，想起他总记得自己不吃蛋黄、喜欢溏心蛋——那些被他当作“巧合”的默契，原来从六岁那年就埋下了伏笔。
“难怪……”江晨喃喃道，“难怪第一次在学校见你，就觉得眼熟。”
陆修低头看着那块木枫叶，忽然抬头，眼里的光比窗外的太阳还亮：“我也是。你之前在全校大会上发言，我就坐在台下。你说话的样子，跟当年举着巧克力跟我炫耀‘我会画画’时一模一样。”
江晨猛地想起那天——他紧张得手心冒汗，下台时差点摔了，是个穿白衬衫的男生扶了他一把，还塞给他颗薄荷糖，说“别紧张”。当时没看清对方的脸，现在想来，那双手的温度，和陆修的一模一样。
“所以你总给我带薄荷糖？”江晨的声音有点闷。
“嗯，”陆修的耳尖泛红，“那天看你含着糖就不发抖了，想着你可能喜欢。”
书架间传来同学翻书的声音，衬得这方角落格外安静。江晨看着陆修手腕上的疤痕，忽然伸手碰了碰，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皮肤传过去，像电流窜过四肢百骸。
“修哥，”他吸了吸鼻子，忽然笑了，“我们这算不算……失而复得？”
陆修把那块木枫叶放进铁皮盒，再合上时，咔嗒一声轻响，像把尘封多年的锁终于找到了钥匙。他抬头时，眼里盛着光，嘴角弯成了江晨最熟悉的弧度：
“算。而且这次，不会再弄丢了。”
窗外的银杏叶被风卷着打转，落在图书馆的玻璃上。江晨低头看着桌上的旧照片，忽然觉得那些年错过的时光，好像都顺着阳光流了回来，悄悄填进了彼此之间的缝隙里。原来有些相遇不是巧合，是攒了好多年的期待，终于找到了归宿。
图书馆的钟摆敲了三下，沉闷的声响漫过书架，落在两人之间。江晨把铁皮盒抱在怀里，指腹反复摩挲着冰凉的金属边缘，忽然想起什么，抬头时眼里闪着光：“你还记得吗？那天你攥着枫叶跑过来，说要送给我当书签，结果被雨淋湿了，你还哭了鼻子。
陆修的耳尖瞬间红透，伸手去揉他的头发：“胡说，我什么时候哭了？”
“就哭了，”江晨躲着他的手笑，“你当时说‘对不起，枫叶烂了’，眼眶红得像兔子。”他边说边比划，“我还把巧克力分你一半，说‘没关系，明年秋天我们再捡新的’。”
陆修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忽然低笑出声。阳光落在他脸上，把那些藏在眼底的温柔都晒得透亮：“后来每个秋天，我都去城南公园捡枫叶。”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总觉得说不定能遇见你。
江晨的笑僵在脸上，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下，酸溜溜的。他想起自己初中转学后，也曾偷偷跑回旧公园，滑梯还在，只是再也没见过那个攥着枫叶的白净小孩。原来那些年，他们都在同一片银杏树下，做着同样的等待。
“对了，”江晨忽然从书包里翻出个皱巴巴的纸飞机，机翼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小房子，“这个你还有印象吗？”
那是他当年最得意的“作品”，扬言要送给“未来的建筑师朋友”。陆修接过来时，指尖轻轻捏着机翼，忽然指着机尾的小爱心：“这里原来写着名字，被雨水泡花了。”
“你怎么知道？”江晨愣住了。
“因为我捡过一模一样的，”陆修的声音很轻，“在滑梯底下，上面写着‘晨晨赠’，我夹在字典里夹了好多年，后来搬家时弄丢了。”
江晨忽然想起研学那天，陆修在祠堂里帮他量柱础时，嘴里哼的那首童谣——是他六岁那年总在公园唱的，调子跑得上天入地，只有那个穿小黄鸭雨衣的小孩会跟着他一起哼。
“你刚才哼的歌……”
“想起来了？”陆修挑眉，“你当年唱错了三个音符，我听了三年才听顺耳。”
两人相视而笑，眼角都有点发潮。书架间的光影慢慢移动，把桌上的旧照片照得愈发清晰。江晨忽然注意到，照片里两个小孩的手腕上，都系着同款的红绳，是幼儿园老师给编的平安结。
“你的红绳呢？”江晨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根红绳他戴到小学毕业，磨断了才舍不得地收进了铁皮盒。
陆修从颈间拉出根细链，末端坠着个小小的红绳结，边角已经磨得发亮：“一直戴着，断过两次，我妈帮我重新编了。”
江晨看着那枚红绳结，忽然觉得眼眶发烫。原来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线索，从来都没真正消失过——它们藏在薄荷糖的甜味里，藏在斗拱书签的纹路里，藏在每一次心照不宣的对视里，等着被重新拾起的这天。
“修哥，”江晨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点鼻音，“我们……要不要回城南公园看看？”
陆修的眼睛亮了，像落满了星星：“好啊，周末去？”
“就这个周末，”江晨用力点头，“我知道那里新开了家甜品店，卖巧克力熔岩蛋糕，跟当年那块融化的很像。”
陆修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忽然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好，都听你的。”
指尖的温度烫得江晨心跳漏了一拍，他看着陆修近在咫尺的脸，忽然想起六岁那年，也是这样一个阳光很好的午后，这个白净的小孩把枫叶塞进他手里，掌心的温度烫得他攥了一路都舍不得松开。
原来有些温暖，从一开始就刻进了生命里，就算隔着几年的时光，也能循着痕迹，重新找到彼此。
窗外的银杏叶又落了几片，落在图书馆的玻璃上，像一封迟到了很久的信，终于在这个冬天，送到了该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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