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没点灯,显得极暗,骅南睁大了双眼,恍然瞥见四周窗户已经全然被木条封住,丝丝缕缕的弱光从木板之间的缝隙中穿进来,斑驳地落在地上。
迈进房门的瞬间,骅南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请君入瓮。”一道声音在重叠的屏风后传来。
“你可以出去了。”
骅南愣了一下,转而怒道:“请我进来又赶我出去?我东西呢?”
屏风后传来一道轻笑:“谁说你了?”
骅南有些疑惑,随后听到身后木门闭合的声音,先前领自己上楼的那名小厮已经出去,才知方才那句话不是对自己说的,骅南回过头去,从怀里迅速掏出匕首,握在手心中,步步逼近那看不真切的身影。
骅南吼道:“我东西呢?!”
那人问:“什么东西?”
骅南骂道:“你的赃物,奸贼!”
说罢,刀刃向外,强大气力瞬间击碎层层屏风,骅南动作利索,从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却在看清那人脸的时候停住了动作。
那人单支着腿坐在榻上,面对面前层层屏风的崩裂波澜不惊,他的唇勾起一个弧度,这个角度竟显得有些诡异了。
骅南瞪大了双眼,迟疑瞬间声音很轻很轻,像是被戳爆了的气球一样,忽然就泄了气:“……怎么是你?”
裴岩笑道:“你瘦了。”
骅南轻佻地笑着,目光定他脸上:“看来我还是不够了解你,竟然不知道裴家才子还有爱偷东西的习惯。”
“真是……”骅南几步凑近,最后直接蹲在裴岩面前,歪着脑袋眯着眼睛,“知人知面不知心!”
而后迅速站起,用力一刺,将匕首插在榻前:“我家大人东西呢!”
裴岩撑着脸看着他忽大忽小的脸,问道:“你为何要这么忠心,你们成仙了的都是丢了私心的?”
骅南登时恼了,不明白这人废话怎么这么多,怒道:“一个秋千你都要偷!你偷吧!我谅你从小净读书练剑,也没时间缠着下人给你做个秋千,送你了!”
话罢,骅南转身就走。
裴岩:……一个秋千看这么重。
裴岩也知这是给人惹急了,便连忙手撑地跳了起来,三步并两步拉住了骅南的胳膊。手心的温暖迅速在皮肤蔓延,骅南看向他,而后迅速甩开那只手:“烦人。”
裴岩微微一笑,将他拉了回来:“……秋千还你,别生气了。”
骅南怒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裴岩又笑道:“不做什么?就是来看看留守天都,等我等得苦久的小神仙。”
骅南气的咬牙,听完这话简直想往这人脸上甩一巴掌,他攥了攥拳,这一瞬间上头了的脾气是三言两语哄不下去的,裴岩费了好大功夫,又是给他承诺买梨花酒,又是承诺赔他三两银元的,骅南才渐渐平息了怒火,嘴角要翘不翘地看着他。
裴岩伸手给他酌了一杯酒,开口问:“宋大人可在府里?”
骅南摩挲着酒盏外延凹凸不平的花纹,摇头:“大人最近在禁境闭关修炼,要等他出境还要有些日子。”
裴岩抬眼:“禁境,可是那个关押魔头的地方?”
骅南品了口酒,带着一脸苦意点了点头。
“……节——”
骅南瞬间明白了对方要说点什么,顿时又恼了,迅速打断对方:“闭嘴,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
骅南不得不承认裴岩有着十分强大的惹人烦天赋。裴岩笑笑,点头,又往桌上扔了几块银子。骅南见状,故意吓唬他:“给我买酒不代表你什么都可以说,还望裴大公子知些好歹,惹了我是小事,惹了府里另一位,那可是大事,毕竟府里那位可不是像我一样惜银的人。”
……
骅南最烦裴岩这张什么狗话都爱说的嘴,他迅速将杯中酒全部喝掉,扶着脚下碎木晃晃悠悠得站起来,走了出去,临走,裴岩在身后道:“不送。”
骅南扶着门框,回头看向他:“你要在天都待到什么时候?”
裴岩也站了起来,走至门前,垂眼看着他:“待到你会笑着和我打招呼的时候。”
骅南冲他翻了个白眼,连头也没回直直冲着楼下跑去。裴岩靠在门框上,半笑不笑得看着狂奔下楼的身影,就在要转身的时候却听见那人嘟囔了一句“什么屁话”,轻轻勾了一下唇。
话说那日宋霁璟为甩开极净,一路在竹林中穿梭,宋霁璟心知自己功力低于对方,便伸手拉住了竹子下端,脚尖轻轻一点,踩着竹竿迅速飞至了竹林上空,他稍稍偏头,可谁知极净竟然紧跟于自己身后,一道气力分毫不差得冲着自己的方向荡了过来,宋霁璟一个侧身,拔剑回击,挡住了那道气力。
宋霁璟扬言:“天帝想要什么?”
极净面色沉静:“天尊原话,将璟王带回。”
宋霁璟淡淡问道:“若是未能将我带回,天帝可会怪罪仙尊?”极净:“自然。”宋霁璟声音很轻:“那仙尊便受着吧。”
接着又说:“禁境试炼七十九天,少一天,我都不会出境。”
“极净仙尊,受教了。”
话罢,凛时剑迅速脱手,似飞箭般刺向极净,但又不会真正伤害到极净,就在剑刃快要碰触极净的脖颈时,凛时剑忽然偏转了角度,嗡鸣地插进了极净脚踩的那根竹竿。
登时,整根竹竿自上而下的分裂,连带着扎根的土壤都猛然豁开一道狰狞的裂纹!极净不得不落回地面,昂头看向宋霁璟,待凛时剑回到手中,宋霁璟收剑,垂眼与地上的极净对视一眼,微微一笑。
泷草这东西,宋霁璟还是只在古书上读到过,究竟长什么样,他也不知道,只是知道泷草喜湿寒,临山顶河源而生,而禁境内,只有云山台这一座高山,泷草唯一可能生长的地方,大概只有云山台了。
宋霁璟很少有这样长途飞行了,再加上方才与极净的周旋,他感觉有些头重脚轻,甚至有些反胃,于是他抬眼向远处望去,想要将这种不适压下。
一条宛若碧玺的长河横贯东西,从天裂出溯源,在远处环抱着云台山,从云台山山顶缓缓向下淌去。
这风景无疑是极好的。只是未有被灵力侵染,便显得更为自然了。
比天都四季如春的模样讨喜多了,宋霁璟心想。
他眼中闪过一丝很奇妙的异光,随后目光缓缓上移,唇角微微一翘,随即一声清灵的铃响兀然响起。
那是他将要进境的前一天傍晚,贺殊途笨手笨脚地进了屋子,站着宋霁璟面前静默着,宋霁璟端着本书,见他这样便有些好笑地抬眼看他,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可贺殊途半天不说话,就在宋霁璟刚准备低头继续看书时,听见面前这人道:“……我想给大人送个念想,不知大人肯不肯给我这个机会?”
宋霁璟有些好奇,将古书放于腿间,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向他,好似下一秒贺殊途就能从手里拿出什么一样。
贺殊途眼底发红,眸中情绪晦暗不清,在烛光下微微闪动亮光,锐利的的眼睛微微低垂又缓缓抬起,落在宋霁璟脸上,宋霁璟望见这人喉结上下滚动一圈,张口半天又闭上。
宋霁璟:“……你到底想说什么?”
贺殊途墨迹了一会,丢下一句“大人早点休息”就出去了,留下了个在屋里摸不着头脑的宋霁璟。
然后是在夜里,宋霁璟忽觉手心一凉,睁眼一瞧,迷迷糊糊地先是瞧见了手心中精巧的银铃,与贺殊途腰间挂着的那个一模一样。与其说是一模一样,倒不如是就是那一个。
再一瞧,对上了一道凝视自己已久的目光,是贺殊途,正坐在榻旁。宋霁璟嗓音有些沙哑,眸光闪烁:“……大晚上不睡觉,干什么?”
可谁知那双手直接附了上来,握住了宋霁璟的手,同时也握紧了那颗银铃。贺殊途勾勾唇,这几个动作给宋霁璟都看愣住了。
“睡吧。”
一夜无梦,这夜的宋霁璟果真就睡得极好。
再一睁眼,那银铃不知何时被挂在了腰间,随着自己翻身的东西被带到了小腹处,一翻身便硌得宋霁璟生疼,他蹙眉,睁眼掀开被子,伸手将那银铃一把扯下,紧紧握在手心,又睡了过去。
之前贺殊途与他说过,这银铃有驱魔辟邪之效,更有除魇安神的效果,放在身边是很好的,于是宋霁璟极听他的话,进境后,他便将银铃系在腰间,日夜带在身边。
他入境已有五日,感觉这禁境看着比外面的天都城都要平和安乐,哪来的妖魔鬼怪,宋霁璟扫视一圈,心想。
不过很快,一个十分棘手的麻烦就滚到了脚边。
他低头,望着伏在鞋尖的一条玄蛇,而后轻轻抬了一下脚。
只见这条玄蛇缓缓睁开了那双射出幽绿暗光的眼睛——
三秒后,宋霁璟率先出剑拦住玄蛇的去路,那玄蛇通体一震,迅速择了另一条小路逃跑,于是宋霁璟再次出剑,这一次,是擦着玄蛇脑袋过去的,直接砍断旁边的一整棵树,粗长的树干倒在玄蛇面前,击起巨大的一股泥沙,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禁境里动物成妖成魔都不足为奇,可是这条玄蛇明显就是某个人的灵宠,大概是睡晕了脑袋与主人走丢,在半寻半找的路上又睡着了。
宋霁璟收剑回鞘,盯着它,沉声:“叫你主人出来,带路。”
那条玄蛇精明地吐了吐蛇信子,冲他眨了眨眼,瞬间化作一缕青烟逃走了。宋霁璟叹了口气,干脆上前几步坐在个那块木头上,等着来人。
良久,他又听见了蛇吐信子的声音。他循声看去,那里竟站在一个人首蛇身的妖。
正常。宋霁璟心想,而后迅速站了起来,在他起身的瞬间,身后又落下了四个妖。
宋霁璟侧脸扫过一眼,看清了四个妖分别是狼虎狐豺,他握紧剑柄开口:“我不打群架。”
“也是谅你不打,”那蛇妖轻飘飘地道了一句,“还好,这里只有我一个愿意和你交手。”
宋霁璟:“打赢了,你带路上山,输了,我赔你元灵。”
“不用,”蛇妖吐了吐信子,顿了一下道:“输了,命留这任我采撷。”宋霁璟已然拔剑,登时四周便寒冰裹着草叶冻成了一片,令那四妖皆颤了颤。
“开始吧。”
一瞬间,强大的气力将方圆几里的丛林全然荡成了平地,宋霁璟瞳眸微眯,肩尖贴紧了地面迅速滑出去,接住了落在蛇妖身后的剑。
蛇妖问:“天都的?”
宋霁璟没有否认,迎面挡住了射向自己的毒液,却不料小臂擦中一滴残留的毒液,瞬间,万妖迷影在眼前展开,宋霁璟倒吸了一口气,晃了一下脑袋,抬头紧盯着蛇妖。
又是一剑,直逼蛇妖的颈喉!蛇妖眸子一紧,而五指稍稍并拢,人形登时化作了一缕黑烟,四散在剑锋。宋霁璟顿时一惊,猛地转身,却发现蛇妖已然站在了身后。
宋霁璟衣襟翻飞,盯着妖,缓缓道:“和你们妖打架,就是不一样。”
瞬间,宋霁璟缓缓扭动剑柄,一股冷气已然在凛时剑上染了一层白霜,先前蛇毒带来的幻觉已经被冰封,带给对方的,只有彻骨生寒之感。此刻蛇妖只觉脑中嗡嗡,他露出那骨白尖细的毒牙,紧接着,他听到面前这人的声音。
“五位,一起上吧。”
宋霁璟执剑侧立,看着抱头逃窜的四妖,以及不远处伏在地上,蜷做一团的蛇妖,人形被打没了半截,此刻蛇妖闭着眼,露着玄黑的蛇尾,无力地在石缝中甩动了一下。
宋霁璟收剑:“愿赌服输,带路。”
蛇妖胡乱甩着的尾巴猛地哆嗦了一下。他半支起身子,冲着他点了点头,声音有气无力:“……自然,我来给大人开路。”
这一路的阵法宋霁璟都从未见过,方才斗败五妖后宋霁璟顿觉神清气爽,手心中沉甸甸地多了份气力,才知道他的丹田正是在一点点地修复。他抬头,问着在前面一瘸一拐的蛇妖。
“你是云山台的山神?”
蛇妖回头看他:“云山台没有神,只有妖和魔。”
蛇妖一路上话很少,次次破阵后也只是低垂着眼,只有宋霁璟问了他才肯开口说话。
宋霁璟:“既然这些阵你都能破,为何不破了天裂逃出禁境?”
“这些阵都是我们设下的,天裂你当它也是?”蛇妖看了他一眼,胡乱地将蛇尾拍在地上。
半晌,宋霁璟又问“山顶上有什么?”
蛇妖吐了吐信子:“你要找什么,山顶就有什么。”
蛇妖带着宋霁璟走到了山顶,宋霁璟舒了口气,宋霁璟抬头望去。
只见一石塔由众树裹挟着,在日光中静默于巨石的缝隙之中。万首神像深嵌在塔身,前首紧闭双眼,唇角隐约是一抹笑,颈后万首便睁着眼,或低眉顺眼,或昂首仰视,或俯瞰禁境。
从那石塔中伸出的半掌,笼罩着塔前巨大的树。
宋霁璟看向那蛇妖,只见那蛇妖微微颔首,片刻间化作一缕黑烟四散。宋霁璟见已然追不上那妖精,便放他去了。
他款步走近石塔,微微昂头,望着塔前牌匾,轻轻念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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