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白抖着手把背后的酒葫芦扯下来丢在地上,酒葫芦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被壶口卡住的麻绳挡住,停在蒲团边。
宋霁璟站在门外,看着昭白跪在蒲团,面向高贡的天尊神像,身子直了一会,便趴下去磕几下。
嘴中振振有词,二人离的有些距离,究竟念了什么宋霁璟并不能听清,他转身看向墙边云杉木,骅南已经不见踪影。
观外的鬼傀儡望着宋霁璟,宋霁璟朝他们皱了皱眉,他们便又离得远了一些。这鬼傀儡还是从天剑府借来的,两个时辰后必须还回去。
昭白心知,在这里遇到鬼傀儡一定不是巧合。
透过这具道士的身体,昭白向外看去,看见鬼傀儡在宋霁璟回头的那一刻瞬间后退,他蹙眉,目光久久落在宋霁璟的身上。
他心中一动,心想,莫非杜临的身份有诈?
能操控鬼傀儡之人,分两种。
第一种,便是与昭白同宗同源的符修之人,但也不是任何的符修都能操控鬼傀儡,能操作鬼傀儡的人,一定符修修为了得。
第二种,便是仙界的人,他们有着绝对权力管控下界,能够将鬼傀儡稳稳攥在手心。
昭白的目光移向他腰间的佩剑,想起他方才握剑斩杀鬼傀儡的样子。
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假杜临一定不是符修,甩出的符纸也是在测验自己。
可若是仙界的人……
他久久凝视着宋霁璟,在脑海中搜刮出许多张脸。昭白缓缓起身,身后宋霁璟出声:“道长,刚刚没有吓到你吧?”
昭白摇摇头,沉声:“鬼傀儡乃大裕台阴气所聚而成,这里常年阳气旺盛,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东西。”
宋霁璟看着他走出道观,步子极其缓慢,昭白边走边思索,受着身后目光的审视,后背缓缓出了一层冷汗。
他认出这人,是那个血誓震灵台的毛头小子,宋长宁。
若是当真是仙界的人,他在诈自己,自己也便诈一诈对方,不管用怎样的办法,只要能让自己开脱。
降界已有三千年了,想不到仙界还会派人来寻自己。
宋霁璟:“昭白道长。”
昭白闻言回神,停下脚步侧身往后看,这才看见宋霁璟仍在站在道观门前的石阶上,手里勾着昭白的酒葫芦,眼睛紧盯着自己。
宋霁璟的目光让昭白觉得极其拘谨,像是被锢在了密不透风的牢笼中,他动了动嘴唇,没说什么,看着宋霁璟步步走下石阶,走近自己。
宋霁璟笑道:“想不到昭白道长还会用符?”
昭白笑笑,没有应声。
昭白知道,自己大概已经被这个假杜临宋长宁看穿,此时自己是多说多错,所以不如老实闭着嘴。
道观两侧的云杉树浸在黑绿色的晚烟中,成群飞鸟啼叫着略过头顶,二人走出大裕台道观,宋霁璟回头一看,这道观简直就是在众多矮树丛中平地起高楼,直愣愣地竖在这。
马车停在道观门前,宋霁璟握住车前很木,装得极其自然地往车内走,下一秒本在眼前开着的木门忽然被一阵力道关上。
“杜大人。”昭白站在车下,抬头看着他。
宋霁璟看着他:“何事?”
“大裕台出现此等异样……”昭白微微低下头,模样显得有些迟疑不决。
昭白上前几步,抓住宋霁璟手中握住的酒葫芦上垂下来的背带,目光中尽显恳求。
宋霁璟微微眯起眼。
“不知二少可否放还我半天时间,待鬼傀儡全然散去,昭白再尽全力为杜大人排忧解难。”
话是这样说出来的,不必再管宋霁璟最终同不同意,若是同意,昭白正好借此机会脱身,若是不同意,干脆直接抛下这个道士的身体,以诚待人。
几乎是话音刚落下的那一秒,宋霁璟立刻应允。
“上车,我与你一同前去。”
昭白一愣。
“不必……”
宋霁璟放低音量,斩断他的话:“怎么不必?蒋副使将你借给我,你要是在我这里丢了,寻不到了,我该怎么和蒋副使交代呢?”
演的很像,很像嚣张跋扈又暗自明骚的杜二少。
昭白紧闭着嘴,紧攥着拳。这具道士的身体是昭白在川台许多个道士中精心挑选的,模样好,眼尾微微下垂,薄唇紧抿,长了一副说什么都会让人信服让人动容的模样。
在宋霁璟不容辩驳的目光中,昭白微微抬起头,蓝色瞳眸显得极其柔软,声音很轻。
“……是,二少。”
一路上昭白都低着头,两只手绞在一起放在膝头,别别扭扭地坐着。宋霁璟坐着也别扭,他大叉着腿坐着,一根胳膊搭在窗前,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坐着究竟像不像那个嚣张的杜二少。
若是叫骅南来看一眼,绝对被这反差吓到腿软。
到大裕台时,天将黑不黑。
宋霁璟倚在窗前,抬眼看了一眼天色,而后微微抬手,马车便停了下来。他伸手推开车门,朝向昭白微微一笑。
“道长,请。”
闻言,昭白手一抖,避着宋霁璟的目光,起身抓着他的肩头,迈出车外,一抬眼便看见了密密麻麻爬满青苔、刻着大裕台三个字的石拱门。
门中,自大裕台方向向外冒冷雾,石门两侧的矮树上笼了蒙蒙一层白雾,明灯在雾气中明明灭灭。冷雾扑在面颊,让他脑袋慢慢地清醒,目光却仍然迟钝地向门里看。
宋霁璟的目光略过他的背影,身上披着稍厚的外衫,头顶斗笠,眉眼略显阴郁,迈步向大裕台走去。
昭白顺着眼跟在身后,直到雾气全然散去,空中飘起蒙蒙细雨时,下垂的湖蓝色瞳眸骤然一缩,发现自己现在正踩在大裕台上太极八卦的阳鱼中。
再向前迈一步,就到了阳鱼眼中。
错愕间,真正的昭白替换了道士的原灵。昭白蓦然抬头,遥遥望见宋霁璟正站在阴鱼眼上,身段如竹手中举着一把由灵力汇聚而成的伞,目中尽是打量器物一般的神情,漫不经心,傲睨自若?。
台上阴冷,白色衣衫猎猎飘荡于风雨中,昭白脑中一阵嗡鸣。
薄唇微启。
“昭白,你装道士装得可不像。”
闻言,昭白呼吸一窒。
顷刻,阴风乍起。
脚下阴阳忽然旋转作灰色的一团,宋霁璟脚尖点地腾至半空。
昭白向后撤了一步,而后抬手,台下自四周树丛中猛地飞出一尊神仙,面容烧作一团乌黑,朱红色底座还带着夹带着泥土的草根,是从道观中强行挖出的。
宋霁璟认出了神像是不久前在道观中,昭白对着跪拜的那个神像,只是不知为何神像的面容五官被烧成炭黑。
神像飞至昭白身边,他开口:“你究竟是谁!”
宋霁璟没有回答,指尖移至腰间,拔剑出鞘。
还是在禁境时同样的把戏,神像缓缓下落,在距离昭白头顶极近的地方猛然加速下落,道士的皮囊宛若一块皮革软布,被重重压在神像下。
宋霁璟眼前,扬起一阵血雾!
他眯起眼,在血雾与尘沙中紧盯那尊无面神像,用力抛出凛时剑。
“昭白!”宋霁璟开口。
凛时剑散□□光,在尘沙中环绕几圈后,在阴风中猛烈震颤着,而后猛地向着神像刺去!
大裕台上安静了一瞬,片刻后神像表面显露丝丝裂纹……
雨停雾散。
二人这才看清台下竟然黑压压地围了一群鬼傀儡,他们看不见的脚踩着肩头,一个叠一个,眨眼间便垒起千尺黑墙。
这鬼傀儡虽是受控,但二人见此免不了皆是一惊。宋霁璟眼皮一跳,高高跃起握住空中极速飞驰的凛时剑,心中登时紧张起来。
下一瞬,金光乍现!雨雾自神像内部向外迸射,一同泄露而出的还有那独属于仙界的灵气!
体会到灵气的宋霁璟一愣,他收剑,才知这神像才是昭白真身。这时候他感到一瞬间的崩溃,真想把任平川拽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霁璟迈步走到阴鱼里,蹙眉,开口:“昭白,你根本没有被降界?”
在大裕台下千万双眼睛阴翳恐怖的注视下,宋霁璟在那金色人影身后站定。
那人转身,宋霁璟最先看见的仍是那双湖蓝色瞳眸。
借道士之身,可那双眼睛是一成不变的。
那双眼睛带着的蓝色的恳求与蓝色的迟疑,在这一瞬间都化为神性的沉静,宋霁璟终于知道先前在蒋府上为何对着昭白的眼睛,心中一瞬间生出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包罗天地,养育群生。”
那声音像是生出了翅膀一样,从胸腔中呼啸而出,像是积压已久而忽见天光一般,在黑墙中鬼傀儡间的缝隙中迅速传出,自他们来时的小路中,一路向北。
昭白盯着他缓缓伸出手。
符纸沾着金光,在臂弯环绕一圈,冷白的皮肤上瞬间被印下金色锁链印记。昭白握拳,那印记便瞬间震颤着,瞬时顺着筋骨血脉游便全身,全身浸在蒙蒙金光中,最后金色锁链自手腕游出后被紧握在手心,变成了一条滚烫的链鞭。
十六仙与其他仙的区别,在这一刻尽数暴露,到这时,再多的计谋,智取,机关都无济于事。
第十五仙昭白,掌审判,三鞭定罪。
昭白望着他:“宋大人还记得吗?”
眼睛一眨,笑得明净:“在玉净阶,我们曾见过一面。”
宋霁璟错愕地望着他。
“在那之后,宋大人便做出来惊动整个仙界事情。“
血誓震灵台。
仅仅一面之缘,宋霁璟却知道他要说什么,只是他并不是个虚荣肤浅的人,面对这种简单的奉承能够做到面不改色,他低低一笑,语气随意。
“昭白,解烛已被擒拿,你在人间还有什么执念?”
昭白沉默了。许久,他叹了一口气,语气却轻松了许多:“在天都救不了的人,在尘世可以。”
衣衫摇曳,天彻底黑下去,星光耀眼。
昭白走的很慢,每走一步,大裕台下的长明灯便亮起一盏。橙黄的长明灯映在二人眼中,渐渐的,昭白眼中已是一片翠绿。
宋霁璟咽了咽唾沫。自己的来意大概已经被全然看穿,便也不必多说什么,宋霁璟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沉静。
昭白:“我并未受到降界,但我元气全无成了废人,只能在这里消磨修为,每日以众生夙愿为食。”
昭白轻笑出声,满是不屑之意:“你知道的苦心锁,便是心中不静不定之人所应得。”
“要我说,你没必要去插手这些事。”
宋霁璟斟酌片刻:“你以众生夙愿为食,我想知道他们都有怎样的夙愿?”
昭白笑了笑:“夙愿,便是众生心之所求。”
宋霁璟轻轻摇了摇头:“不对。”
“他们求的,是孽根善待天下众生。”
昭白心中一惊:“你……”
这套说辞,宋霁璟几乎是见到十六仙就会说。朔长月已经能倒背如流了,光是任平川平日里念叨,陆识就听得耳朵起了茧。
可到了昭白这里,宋霁璟胸膛微微起伏,这几日他真的累极了,说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全身气力一般。
他集中注意,握着凛时剑向大裕台边蹿去。
凛时剑自黑墙上环绕一圈,将黑墙割裂成上下两块,剑锋在千丈傀儡黑墙上划出一道深宽的裂痕,一瞬间,丢了脑袋或是身子的鬼傀儡抽动着所剩无几的残缺躯体,悲凄骇人的尖叫声瞬间响彻天际!
“宋长宁,你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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