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宁。
这是他给自己取的名字。他不知道自己是谁,自从有记忆起,就被三个魔族人带着于魔域各个暗角东躲西藏。
无宁不会忘记他们的名字:凝兰,于魄与封掣。
三人尊称他为:少主。
其余的闭口不言。
传言道,老魔主师渡被仙族圣女月莹害死,从那时起,仙魔两族剑拔弩张,魔界也再无一刻安宁。
魔族以强者为尊,可惜,至今无人能坐稳王座超出七日。
王座空荡荡,座外纷争不休,魔族强者或死或伤,仙族蠢蠢欲动,妄图趁虚而入灭掉魔族。
这世间,孱弱的人族除外,仙族仙力色浅,魔族魔气为纯黑,妖族妖气鲜艳。
若有异色,便会被人骂杂种。
无宁暗紫色魔气刚刚显露,就被于魄封印,从此盼他与平常小魔再无两样,不必遭人唾弃,也能余生安宁。
安宁?
沤珠槿艳罢了。
无宁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魔族日后是存是亡与他更没有半点关系。
他不生事端,可偏偏就是有人让他们不得安宁。
有一人从暗巷深处不急不缓踱步走来,身后是数不胜数的魔卫。
那人的样貌深深刻在无宁的脑海中。
瘦得跟干枯的竹竿没什么两样,金灿灿的袈裟披身,若不是头发尚存,还以为此人是个吃不饱饭的和尚。
最可笑的是,眉心中有一颗不知是画的、还是本身就有的明艳艳红痣,明明是魔,却端的一副佛祖般的慈悲心肠。
眯着眼假惺惺叹道:
“咦……可惜啊可惜。”
话音未落,身后如魔卫如蝗虫过境般蜂拥而上,提刀刺来。
九岁的暗巷地上刺目血水,绝情地冲破封掣他们刻意为无宁打造的宁静。
封掣死了,化为黑烟散得一干二净。
凝兰被抓走,生死未卜。
于魄筋脉尽断,连拉带扯几乎丧失理智的无宁,艰难逃到雪域,又为了不拖累他,自刎身亡。
同时,无宁长久被束缚的禁制消散,暗紫魔气如瀑布宣泄而出,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而世上再无人唤他少主,唯有无宁苟活于世。
身陷囹圄,永无宁日。
天地为丧,无宁以血为祭,借纷纷扬扬的大雪葬了回不来的人。
“嘿!无宁,理理我。”
无宁恍然间回神,有些不自在的将在腰际蹦蹦跳跳的小团子推开,淡淡问道:“你说什么了。”
刀刀客又不知死活蹭过来,睁着亮亮的眼睛,可怜巴巴道:“我想出去,可以嘛?”
无宁撇了一眼洞外,风雪依旧不曾停歇,四面八风寒风鬼哭狼嚎般吊着嗓子,似乎卖力吆喝着让傻子出来玩,于是他残酷同这个傻子道: “你若不怕冻死尽管去。”
刀刀客识趣的闭嘴了。
可她还是闲不住,一双眼睛新奇乱看,惊喜发现无宁左耳垂有个小小的洞,忍了几次还是没憋住,“你穿耳洞了?”
无宁张开嘴正欲说些什么,骤然眉头蹙起,手指定定按住刀刀客,冷眼看向洞外苍茫,低语道:“有人。”
又如一阵风移形而出,等刀刀客再次睁眼之时,他们已置身于茫茫白雪之间,不远处从白雾中走来的人影也渐渐清晰。
寒风猎猎,打着补丁的衣袍四处翻飞,描摹着少年瘦而不柴的身形,他似乎察觉到前方有人,终于停下脚步。
抬眼间,撞入一双不算友善,还十分警惕的目光。少年看清无宁的脸后不知为何怔住一瞬,转而将手悄悄挪动到剑柄处,摆出戒备状态。
无宁伤势仍重,魔气尚未完全恢复,看着前方与自己年龄相当的少年,心中暗暗算着直接打有几分胜率。
虽然他总是有不知天高地厚的自信。
二人都不说话,干脆就这么僵持着。
反倒是刀刀客看清前方少年的相貌——正是自己笔下那惊为天人的主角,她难掩激动,“洛九川!”
洛九川如惊弓之鸟,以为又是要抢平澜剑的人,强撑着冻得发麻的身子迸发无尽战意,陡然拔剑间寒光一闪,直逼无宁。
无宁迅速侧身躲开,左掌翻过凝成的魔气重重拍打向前,洛九川横剑相接,剑刃裹挟淡淡白气稳稳抵住紫雾。
随之而来,剑外悬空几朵浪花状的冰晶怦然炸开,万千冰粒子如针扎入无宁的魔气中,同其较量。
这不是普通剑。
无宁视线轻移,细看他手中那把剑。
剑通身冰透雪亮,寒光夺目,剑中是上古时期的符文,犹如一道黑色枷锁牢牢钉在这柄剑上。
雪域中封印的平澜剑。
是把好剑,无宁还真有些心动。
洛九川随他目光移动,看到手中的平澜剑,一双本就寒凉的眼又带上几分调笑,“你喜欢?”
声音似雪后初融般温润,在无宁听来却是冒犯非常,这分明是把自己当狗耍了。
他曾见过穷巷中有顽童拿着骨头逗狗,不给吃还要馋——
可谓是贱的很。
无宁不屑瞟了一眼那人谪仙似的脸,违心呛声道:“丑人配俗物。”
刀刀客自知刚刚多嘴闯祸了,因此把自己缩成一个球,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存在,一字不敢说,只是再次偷偷撇向洛九川的脸,小心翼翼在心中替他申冤:
他若是丑,世上就没有好看的了。
哦不,除了你。
洛九川的的确确被这句话噎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无宁率先收回魔气,洛九川打消心中疑虑,将平澜剑收回剑鞘,收剑之余还习惯性挽了一个剑花。
……
又在炫耀。
无宁憋了一口气。
正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此时的愤懑情绪与前些日子积压的坏心情冲撞到一起,骤然像火山一般喷发。
无宁忍不了了,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一拳挥到洛九川胸口。
洛九川虽然不知道哪里惹到了他,但是无缘无故被打,下意识激发战意,身体比脑子先反应。
狠狠一拳打回去。
二人就这样,莫名其妙扭打作一团,谁也没有用灵力和武器,维持着诡异的公平公正。
两个人越打越上头,似乎打通了任督二脉,本堵塞很久的郁气在一拳一脚中散出,于是打得更起劲儿。
只有刀刀客挂在腰间,被无宁剧烈的幅度晃得头晕,边干呕边夹杂在二人中间尖叫:“我要吐了,我真吐了!你们两个不要再打了……”
可惜无人在意。
打了不知多久,雪势减小,二人再加一个小白团子终于筋疲力竭的躺在雪地上。
两人到都不觉的冷了,身上又痛又热。
无宁的指尖不慎碰到洛九川的手腕,逃也似的收回,生怕碰的时间长会玷污了自己的清白的手。
洛九川注意到他的动作,觉得有些好笑。
又越想越觉得二人这一架打得荒唐,怎么就同身边这个人较劲起来了,摇摇头轻笑了一声。
听到声响,无宁斜睨一眼,“怎么,还想继续打?”
“不不不……别打了别打了。”
洛九川还没说话,刀刀客先吓得弹起来,刚刚被他们打架波及,晕的差点儿把肠子吐出来,她苦着脸求无宁。
“没出息。”
无宁不满戳了戳她。
洛九川站起身,顺势捡起地上的平澜剑,抱剑低首道:“对不住,以为你来夺剑,多有冒犯还请包涵。”
无宁冷静许久,已经知晓刚刚洛九川并无嘲讽之意,不过道歉的话说不出口,索性拍拍身上的雪,起来向山洞走去。
走了两步回头见洛九川没动静,轻啧一声,说道:“你想被冻死?”
洛九川扬唇,快步跟上。
这个山洞口小腹大,堪堪能避平常风雪,仍止不住寒冷。右侧洞壁连接一个纯天然而落的石床,矮小却宽敞,估摸着可以容纳四人。
说好也不好,说坏也不坏,不过此时也由不得他们挑了。
一进洞,无宁回到原来的地方坐下闭目修养,洛九川则是放下平澜剑,静坐到与他相对的一角。
刀刀客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一会儿看看无宁,一会儿又看向洛九川,惊奇道:“你们两个打架还挺有分寸,脸倒是一点儿没破相。”
是吗?打的时候倒是未曾留意。
无宁睁眼去看洛九川,正好与他目光交汇。
看什么看。
他躲开洛九川的视线,匆匆撇了一眼,好像是没给他打破相。
便宜他了。
“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敢问仙友怎么称呼?”
洛九川开口问道。
无宁张口就呛,“谁是你仙友?”
语速之快,仿佛沾染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要匆匆甩掉才好。
是,他是不喜欢魔族很多烂人贱骨,但也不代表他有多喜欢同魔族势不两立的假惺惺仙族,于是他不偏不倚,既厌恶仙族,又干脆抹黑魔族:
“吃人的魔族,无宁。”
洛九川有些诧异,在他印象中,魔族都是青面獠牙之相,而妖族皆为美人。无宁这样惊艳的好相貌竟不是妖族。
他不禁鄙夷自己思想刻板而自大,世间本就百态,怎能凭借世俗传言就轻易盖棺定论,实为不妥。
接着听见无宁随意道:“你呢?”
洛九川思绪回来,本想脱口而出的人族,想到无宁有趣的说辞,最后却变了说法道:
“被你吃的人族,洛九川。”
无宁:……
这王八蛋是故意恶心他的。
不过他宽宏大量没有搭理他,想起他用平澜剑时,剑刃上薄薄一层仙力环绕,又问:“你去仙族修仙?”
“是。”
洛九川也没忘记藏在无宁背后的小团子,“这个小团子竟知道我是谁,只是不知,”他斟酌着语言,“它是何生灵?”
可能是打了一架后,无宁心情不错,拉出躲在角落的刀刀客捧在手心,看着她竟促狭一笑,“她呀,”
刀刀客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无宁说道:“女儿,刀刀客。”
去你大爷的女儿!
刀刀客从一个雪白的球气成粉红色,她跳脚反驳:“无宁,我是……”你妈,话没说完,就被无宁强制捂嘴。
他随口胡诌,“见笑,家女顽劣。”
刀刀客感觉自己气得头上都在冒烟,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洛九川看出无宁并不打算如实相告,倒也不再继续追究,不咸不淡欣赏这一人一球的闹剧。
雪域不分昼夜,天色永远是灰白的。
无宁折腾了许久,浓浓困意袭来,他解开腰上的绳子,将刀刀客安置到石床上。自己侧身坐在地上,把胳膊肘搭上去,青丝垂落于肩,就这么靠着睡着了。
雪域虽辽阔无垠,凶兽恶徒不少,但是连半棵树的影子都没有,更别说要捡拾木柴生火了。
洛九川抱胸靠到身后的洞壁上休息,虽然他解封了平澜剑,但是仙界结界还有七日才开。
没过一会儿,洛九川冷得有些发麻,坐正运转体内灵力。
不知怎的,他又一次看向熟睡的无宁。
初见他时,不寻常的熟悉感冲撞他的大脑,随之而来心中有一处酸涩蔓延,似有似无的疼痛牵引到全身。
再之后同他谈话这种感觉不翼而飞。
直到——
此刻天地寂静,再次看向无宁,这种感觉又出现了。
无宁睡得并不安稳,身形微微抖动,不知是冷的还是梦见什么怕的。
洛九川靠近他,看清了他紧锁的眉,微颤的长睫,红润的唇。以及,左耳垂那个几乎看不清的小洞。
我们见过吗?
洛九川没在乎胸中隐隐的刺痛,目光平静而和缓,慢慢伸出手,指尖于他的耳垂仅差半寸。
突然,一道不悦的声音响起——
“你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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