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回去,太莽撞,最坏即是两命殉于此。可非亲非友,不过一面之缘,凭什么让我给他陪葬。
无宁心中嘀咕。
如此巨蟒定是守护某种东西,而那东西或许能够与其制衡,若能取之,便顺手救了洛九川。雪崩蹊跷,定是白蟒引起异动——
他略一思索,向雪崩源头飞身而去。
刀刀客正手忙脚乱解系在她身上的衣带,无宁眸色一暗,就势提起她质问:“跑哪儿去?”
她心虚看着无宁,讪讪道:“去救洛九川。”
无宁心中本有几分不快,只是想到封印之处倒也不见的有多安全,于是嘴上说着“滚”,顺势放走了她。
雪源之地与雪域其他地方并无差别,银装素裹,四周不见物影。
无宁落地脚尖触及一片比其他地方更为松软之处,他微微勾起唇角,低语道,“找到了。”一只脚猛地深踩下去。
轰!
中心凹陷下去,扬起又坠落的无数雪粒如瀑布一泻千里,轰然向下滚滚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洞。无宁如其中的一粒雪,随之一并飞落谷底。
与此同时,上方恢复了原来一层薄薄的雪,遮住天光,明晃晃摆出一个陷阱的样子,引诱不信邪的人前仆后继丧命于此。
白骨森森,阴寒入骨。
堆积成山的头骨沾染了新旧不一的灰尘,明明没有了脸,却总觉得它们在笑。还有几个肉身尚在的尸体躺在一旁,纵使他们的脸部僵硬,也能看出他们在笑。
不,不止他们!
甚至能察觉连谷底的壁画上的那没有脸的女子也在笑。
无宁被吸引,踢开脚边的一个头盖骨,嫌恶地跺了一下脚,走到灰暗的壁画前仰头望去。
那应是一个极美的女子。
沐浴圣光,清冷孤傲,红衣脱俗而不显妖艳,银色发冠庄重而不过分严肃。
旁边深深刻着四字:月莹圣女。
这是魔族的字迹。
不知为何,无宁总觉得若是他手边有丹青,定能画出那女子的面容。
月莹圣女究竟是谁?
无宁的手轻轻擦开字上的灰,灰尘落到半空倏然静止不动。
忽而顿感天旋地转,恍惚中无宁陷入柔软的床榻上,四周是层层叠叠的浅金帷幔,舒适而不旖旎,是他会喜欢的样式。
翻身刹那,还听见床帘上挂着的数个碎小银铃泠泠作响。
一切都那么真实。
如此布置,那人的用心程度可见一斑。
他听见自己向着一处冷声质问道:“要杀便杀,一连几日将我困于此地是何意思?”
这是哪里?
谁有这个胆子困他?
无宁心中实在困惑,想掀开帘子看看,却发现困在这副身体中动弹不得,一言一行都不随自己。
门开了,有一人不急不缓地走来,一股浓重的草药味窜入鼻腔,呛得无宁皱了皱眉。
他屏息凝神,待纱帘拉开后,他看到了一张曾经见过的脸——
洛九川?!!!
他比无宁今日看到的要更成熟、更冷漠。身着靛蓝长袍,银纹暗藏衣边,延伸进白皙如玉的颈中。头发梳得分毫不乱,规规矩矩的垂落于肩,如他这个人一般。
无宁不肯说他是克己守礼、端方雅正,偏偏换成不近人情、死板教条来描述他。
洛九川坐在无宁床榻边,低压寒气蔓延至床榻每一个缝隙,几乎让无宁喘不过气。
他舀了一勺药轻轻吹了吹,送到无宁唇边,语气也无起伏,淡淡道:“不烫。”
我们有这么熟吗?
无宁正觉得古怪,又听自己刻薄道:“怎么,改主意了,要毒死我?”
洛九川什么也没解释,端起碗就着喝了一大口,仿佛喝茶水一般,眉都不皱一下丝滑咽下。
那双寒冰般的眼眸在看到无宁时早已消退冷意,变成温和又宁静的水,轻轻柔柔圈住床榻上的无宁。
四目相对,无宁却觉得如芒在背,浑身不舒服。
他已分辨不清是属于自己的、还是缘自于这副身体的反应,他浑浑噩噩随身体带动,毫不领情地抬手打翻了那碗药,嘴巴一开一合道:“你倒不如杀了我。”
药打湿了洛九川的衣裳,氤氲无尽苦味。他的目光分寸不离,甚至渐渐逼近无宁,或许是他试药的缘故,说话时显得苦涩,“不杀你,但……”
“也不会放你。”
“人人赞颂仙君刚正不阿,我作恶多端,为何不杀?又为何帮我养伤?”
无宁大脑昏沉,嘴上仍不依不饶。他故意恶心洛九川,一只手揪住他的衣领,扬眉寻衅。
“难不成,堂堂仙君要包藏祸患?”
无宁察觉到自己也在隐隐期待一个答案。
呵。
洛九川轻笑一声。
二人离得很近了,近到洛九川再向前一寸就能碰到无宁的鼻尖,他不管无宁如何反抗,执起他的手贴到自己心脏处,
“我心藏私,已痴已狂。”
说罢,洛九川低头笑起来。
疯了,
洛九川疯了。
无宁不知道是否得到了答案,大脑已经无法思考,声音低哑道:
“笑什么。”
笑什么?
洛九川止住笑意,眼角似乎泛起模糊泪光。
他笑天地不仁,此情难容;
笑此情不绝,正邪难立,是非不分。
更笑眼前人不解此情,让他爱也痛、恨也痛。
一滴泪坠下,重重砸在无宁手上,烫得灼人。
这是谁的泪……
未来得及想清楚,他被重重压倒在床榻上,却没有磕到一丁半点——
洛九川护住了他的头。
紧接着,铺天盖地的松雪香气环抱住他,洛九川半撑着身子,发丝终于凌乱。无宁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泛红的眼睛,欲坠不坠的泪光模糊了他的眼,可瞳孔中倒映的自己却无比清晰。
他低喃道:“你便当我疯了。”说罢俯下身嘴唇慢慢贴近无宁的左眼。
别、洛九川。
慌张间,无宁忘记了反抗,慢慢闭住了眼。
啪嗒。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到他的眼角,混合他自己的泪划过脸颊,绵绵无尽。
他猛地睁眼,是洛九川眼中的泪再也含不住,恰似断线白珠滚滚落下。
“我很痛,无宁。”他如是说,眼睛却避开了无宁的眼,轻轻抬手抹去了他脸颊的泪痕。
无宁张张嘴,什么也说不出。
“所以我求你,”洛九川偏头轻趴在无宁颈边,如同找到了一个依傍,自顾自的说,“别让我更痛了,好吗?”
他给自己用了禁言术,无宁有些恼羞成怒,刚刚昏昏涨涨的脑袋被击得清明几分。
该死的洛九川,这般羞辱我。
无宁感到自己的心酸胀不已,以为自己是被洛九川气的。
可慢慢的,他发觉不对劲了。
这不是生气的那种心闷,而是又涩又苦,就像是一颗心被洛九川的泪泡得透烂。最诡异的是,无宁竟然还从中品出一丝甜。
不对啊,不该有这种感觉的。
这不是他的情绪,是他所在的身体在哭。
那么,眼前一切都是假的,包括小心翼翼压在他身上的这个人。
那什么是真的。
无宁苦苦思索,终于——
他恍然大悟,这里是幻境,他不属于这里!
于是一切苦痛悲涩、甚至更多他辨析不出来的情愫如抽丝剥茧从他心头剥离,属于他的愤懑、羞怒贯穿全身。
他要狠狠推开洛九川,手却从他的身躯穿了过去。
起身回头看,幻境正在分崩离析——
打碎的药碗、浅金床幔、靛蓝色的衣角向上缓缓飘去,化为淡淡的齑粉如涓涓河流汇入上空,归入虚空。
只是,有一人的眼睛在这破碎中如此执著,他明明存在于幻境中,不该发现无宁的存在。
可他就是透过幻境望着无宁的方向,含着无边落寞与悲怆,任由身体一寸、一寸消散。
无宁的心狠狠一震,实在说不清缘由,心烦意乱归咎于幻境消散的后遗症。
再次睁眼时,他仍然站在壁画前,静止的灰尘悠悠落地,藏匿于地下污垢黑泥之中。幻境中的一切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只是经历了一场怪梦。
即便是幻境中的仇,无宁也不肯放过,他垂下头深深吐了口气,总算将心中憋闷的郁气散去。
洛九川,等我救了你,回头再找你算账。
轰隆!
壁画剧烈震颤,碎石尘屑噼里啪啦砸碎一地,圣女画像与刻的四字中间裂开了一条黑漆漆的缝隙。
无宁运转体内魔气,一掌击向缝隙。
石壁从中慢慢敞开,潮湿的木质气息裹挟寒冷雪风扑面而来,一抹淡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紫色荧光在无尽漆黑中幽幽静立。
走近定睛一看,光源处是一条鞭子。
握柄处的冰晶霜花疏密有致地排列成星轨纹路,鞭身是通透的冰魄紫水晶雕琢而成,如星河璀璨流转。
太漂亮了。
他伸手去拿,鞭子似乎感受到了威胁,刹那间释放出刺骨威压,迸发数万看似温柔无害的浅紫雪粒,紧密围绕鞭子卷起风雪浪潮。
无宁被这股威压击翻倒地。
不让我取啊,
他敏捷起身,不在意的拍了拍身上的灰,眼睛一刻不离紧盯那条鞭子,倏忽飞身扑向那风潮中央。
可我偏要。
他置身风浪中央,雪似刀残酷割划他的手,可他像没有知觉一般,双手紧握鞭子握柄不放。长长乌发随风狂舞,唯有少年的眼睛在漆黑中亮得惊人。
无宁:在救了,在救了……救了你后,我们老死不相往来,宿敌就是宿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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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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