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池子,依然光线很暗,依然鲜少人经过。
亚里德站在池子旁,盯着波澜不惊的水面,说:“所以,你说要来这里,是因为想带我看一个秘密空间?”
弗尔让斯走到一处布满藤蔓的岩壁前,观察着上面绽放的蓝色花朵,淡淡地“嗯”了一声。
亚里德蹲下来,捡了个石子丢进水里,看着石子沉入水底,说:“……为什么一开始说的是来洗澡的池子?”
“人们说话时,哪怕再简短,有时也能够涵盖很多方面。你之前来过这里洗澡,所以这里成了一个记忆锚点,我一说,你就知道这是哪儿。这样,我就不用大费周章解释,我们要去什么地方了。”
……但你现在为了解释那段更短的话,又说了一句更长的话。
亚里德笑着摇摇头,走到弗尔让斯身边和他一起看花,问:“那现在怎么样了?这个秘密空间要怎么进去,你琢磨出来了?”
“嗯,”弗尔让斯见亚里德走过来,手一挥,花朵与藤蔓骤然枯萎,露出了后面一条狭窄的通道,“我们进去吧。”
通道很窄,两个人得侧着身子往里走。亚里德边走边看着弗尔让斯的后脑勺,问:“那些藤蔓还会再长吗?我们就这样让他们枯萎掉,会不会很快被人发现不对?”
“没关系的,”弗尔让斯低沉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它们确实会再长出来。”
两人不一会儿就走到通道尽头,进到了一个低矮的洞窟中。刚踏入这里,空气中飘来一股枯叶与湿土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闻上去如同腐朽的积淤。洞窟里有一小摊被泥土围起来的积水,在封闭的空间里兀自充当着光源。
“好暗,什么都看不清……”亚里德捂着鼻子打量着周围,却见弗尔让斯不知何时蹲在水边,掬起一捧凑到嘴边,赶忙上去抓住弗尔让斯的手腕,“等等,这是在做什么?”
不容抗拒的力气让弗尔让斯愣了愣,他疑惑地看向亚里德,说:“研究。”
亚里德摇摇头,化形出一个帕子帮弗尔让斯擦干净手,说:“这看上去像腐水,太危险了。好奇心不能这么用,我们得让这个地方更亮一点。”
弗尔让斯眨了眨眼,低下头来狠狠甩了甩,抵着额头说:“……抱歉,我刚刚走神了。”
走神?是因为太累?还是休息不够?
亚里德皱了皱眉,一脸担忧地看向弗尔让斯,后者却只是当没事一样抹了抹脸,站直身子,从手中凝聚出金色的魔力光球,光线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
过亮的光线让亚里德猝不及防地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眼前的景象却吓了他一跳。
积水不远堆放着许多不同形状的身体,小山一样交错横放。先前亚里德以为**的气息来自积水,现在看来,大抵是来源于这些不知名的躯壳。
亚里德走到身体山旁,细细地观察了一番。他们或精美如玩偶,或丑陋如鬼面,或稚嫩如初蕾,或粗糙如沙砾,唯一不变的是尖长的耳朵,以及因长期得不到护理而从皮肤上长出的黄绿色囊肿。有几个囊肿甚至像是特意在等亚里德靠近,“啪”一声爆开,散发出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腥臭味。
亚里德连忙退后几步,但斗篷上还是沾上了黏液。他嘴角抽搐了几下,把斗篷脱下来狠狠包成了一个团子,然后气鼓鼓地揽在腋下:“为什么夜光城会有这样的地方……弗尔让斯?”
弗尔让斯正站在洞窟右手边。那里有一个不大的桌子,上面摆放着各种用瓶子装好的魔法药水,以及一些发黄发皱的手记与书本。手记里记录着时间与实验记录,而书有两本,一本是《黑魔法研究》,另一本则是《精灵秘史》。
亚里德走到桌子边,抱着手看了一下桌子上的东西,转头看向弗尔让斯:“……你知道些什么?”
弗尔让斯将手记拿起来,边翻页边说:“你还记得,你洗澡那天,还没洗完就睡着了吗?”
“大概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
“我看到了阿克西维。”
亚里德一愣:“她看见我们了?”
“不,”弗尔让斯把手记放回原位,拿起《黑魔法研究》,“她没有看见我们,而我看见她走进了这里。”
“也就是说这个地方是阿克西维的?”亚里德回头望向堆成小山一样的身体,“她用这些身体想做什么?”
“不用做什么了,因为已经做好了。”弗尔让斯把《黑魔法研究》放下,抚摸着褪色的封皮,“无论是这里的记录还是那边的身体,都已经放了很久。想来,她现在也没有经常来这里了。”
亚里德越听越迷惑:“她做好了?做好了什么?”
弗尔让斯看向亚里德的眼睛,问:“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吉娜和吉米没有父母?”
亚里德想了想,说:“因故去世?抛弃孩子?”
弗尔让斯摇摇头:“精灵不会轻易从夜光城里出去,所以不会是抛弃孩子;至于因故去世,虽然有一定道理,但很可惜,答案并不是这个。”
亚里德回看弗尔让斯,眼睛在身体山和弗尔让斯身上瞟来瞟去,脑里已经有了一个成形的答案,但迟迟不肯说出。见弗尔让斯一直在等,亚里德叹了口气:“你是想说,吉米和吉娜是从那些身体里筛出来的?”
听到了答案,弗尔让斯微微笑了一下,点点头。
亚里德紧皱着眉,明明周围环境未变,却觉得空气一下子沉闷了不少。他挠挠头,问:“你这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不知道,只是一直在推测,再加上刚刚梅瑞狄斯的话提醒了我。”弗尔让斯看向身体山,笑意未减,“阿克西维的做法很有趣。她的性格,也很有趣。”
亚里德不知道有趣在哪,只是附和地点了点头,又“啧”一声,说:“他们俩是精灵和矮人的孩子,那阿克西维是用了精灵和矮人的东西将他们……?这是什么魔法?要怎么做到?”
“普通的魔法当然不行,所以这就是为什么这里有一本《黑魔法研究》。”
亚里德“呵”了一声:“我还以为她真的很恨黑魔法。”
“这就是她有趣的地方。”
“……你刚才拿书之前的本子上写了什么?”
弗尔让斯走到积水边,手一抬,几大滴水珠瞬间浮在空中。他看着发光的水,说:“是阿克西维的实验记录。她将独角兽的神秘果化成水,以水为血液,又以树干为身体,结合精灵的魔力与矮人的毛发,实验多次之后,终于成功做出了能完美兼容精灵与矮人血脉的身体。”
“这就是你说的,吉米和吉娜‘自己’的事?”亚里德瞟向弗尔让斯。弗尔让斯默认了。
亚里德无奈点点头,心里面又觉得不对。
吉米和吉娜知道自己是人造的产物吗?
亚里德仔细回忆了一下吉米和吉娜的表现,有时觉得他们知道,有时又觉得他们不知道,再看弗尔让斯,弗尔让斯已经从水边回到桌子前,拿起书看得津津有味。亚里德瞥了一下标题,还是《黑魔法研究》。
……该说不说,阿克西维或许有一条说对了——未亡人确实总是被禁忌的力量吸引。
亚里德没想打断弗尔让斯的意思。总而言之,爱看书是好事——大概是好事——总之出于对弗尔让斯的信任,亚里德决定待会再考虑如何从洞窟里出去。等待的时间里,他频繁地使用魔法,发现自己已经能一次性化形很多东西,还能从手里打出小火苗或小水花。他衷心地在心里说道:“谢谢你,精灵王!”
等弗尔让斯反应过来,亚里德已经消耗了大半的魔力,脸色开始有点发青,但本人依旧乐此不疲。
弗尔让斯把书放下,走到亚里德身边打断了他继续施法,看了看他眼睛下的黑眼圈,说:“我想我们该走了。”
黑雾熟练地将两人包裹住,下一秒,他们回到了洞窟的入口处。亚里德回头看,墙壁上的藤蔓和花完好如初。他突然想起弗尔让斯说阿克西维现在不经常来这里,便问道:“为什么刚好是我们来到的那天,阿克西维就又进入了这个洞窟?”
弗尔让斯把黑雾收起,长吁一口气,把手放在胸口,慢慢说:“……或许是为了确认我未亡人的身份。”
亚里德见弗尔让斯这副模样已感不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弗尔让斯的身子就晃了两下。
眼看弗尔让斯要倒地,亚里德伸出手慌忙地把他搂在怀里,连自己的斗篷掉了也不顾。
隔着斗篷,亚里德摸到了弗尔让斯突出的腰间肋骨和手臂骨骼,心里一酸,想多说几句,但看到弗尔让斯发白的嘴唇,还是咬牙忍住了。他脑子里一时飞过许多想法,既想马上带弗尔让斯回到房间里休息,又想试试自己现在能不能用治愈术。
想来想去,后边传来一阵石子落下的声音。亚里德一回头,吉米和吉娜站在洞窟的入口旁,一脸担心地朝向这边。
“他是不是不舒服?”吉米偏着头看向弗尔让斯,手微微伸出,似乎是想给弗尔让斯治疗。
亚里德感觉眼里一重,点了点头,哑声道:“拜托了。”
吉米和吉娜快速地施展了一个治疗术。吉娜摸了摸弗尔让斯的额头,又凑到胸前听了听心跳,说:“应该只是太累了,后面得督促他好好休息……嗯?什么东西这么硌?”
吉米皱了皱眉,在弗尔让斯身上摆出和吉娜一样的姿势,过了一会儿,抬起身子说:“……不仅要好好休息,还要好好吃饭。”
弗尔让斯没有好好休息,也没有好好吃饭?那之前呢?他一直都是这样生活的吗?
亚里德隐约觉得自己的心脏有点疼。
扶额沉默良久后,亚里德把弗尔让斯扛起来,瞄了一眼地上的斗篷,又瞥向兄妹俩,说:“地上那个斗篷,麻烦你们帮我处理掉吧,刚刚在里面弄脏了。”
兄妹俩互看一眼,吉娜使了团火苗将斗篷噬尽。
回去的路上,吉米和吉娜几次偷瞄亚里德,终于,吉娜忍不住小声地说:“对不起,亚里德……”
亚里德两只手都在弗尔让斯身上,腾不出手摸他们的头,便回头安抚地朝兄妹俩笑:“没关系的,有什么事情,等我们休息好再说吧,我想你们应该也累了。”
走了一阵,亚里德感到有两团小球贴到了后背上,他默契地站定不动,等了一会儿。
耳边传来兄妹俩低低的啜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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