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窗投落下静谧的夜光，伊格里坐在光里，手里拿着本《黑魔法大全》。他面前画着个魔法阵，阵上有一个用蓝玫瑰花瓣水勉强画出的人形。
《黑魔法大全》是伊格里托叶漓专门找来的，据说这里面凝结了上万未亡人的心血。这当然是一派胡言，因为未亡人总共也就才几千个。
不过话虽这么说，书还是不错的，起码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伊格里跟着书上念出咒语，蓝到发黑的水里瞬间冒出大团的气泡，“咕噜咕噜”作响，气球一样膨胀起来。
见扁平人形变成了鼓鼓人形，伊格里把书放下，绕着人形观察了一会儿，用手戳了戳。
因为是水做的，人形碰上去会有润滑感，但不沾手不脏手，也还算做得不错吧。
伊格里满意地点点头，将书本放进桌上的宝石盒子里锁好，抬起眼镜揉了揉眼睛，走出房间。
大厅里一片安静，伊格里猫着腰，从栏杆上往下看。弗尔让斯一向喜欢坐在中间地毯上看书，但现在却没见影子。
伊格里撩起头发揉了揉，走到弗尔让斯的房间门前敲了敲，拧开门把手看了看，还是没人。
那么只剩下外面没找了。
伊格里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仪容，把领口整理好，开门走到外面。
天穹下成群的蓝玫瑰，在微醺的小风中自在地摇摆，就像结队的小鱼在水中悠游自在。伊格里伸了个懒腰，看着面前七条分岔的小径和一条宽敞的大路陷入思考。
这地方最开始本来只有一条路，就是那条宽敞的大路，但弗尔让斯近来爱往花海里钻，钻得多了也便成了路。
伊格里沉下心来，细细感受了一下周围的魔力残留。
第三条小径上隐约透露着危险的气息。待察觉到这点，伊格里暗道一声不好，顺着小径走过去。
尽头是一小片空出来的草坪，弗尔让斯被蓝玫瑰围在中间，周围散落几本书。
伊格里拨开花丛走过去。他尽量放慢了脚步，但轻微的沙沙声还是被弗尔让斯听见了。
弗尔让斯合紧的双目短暂睁开，朝伊格里看了一眼，又马上合上了。
伊格里蹲下来，手探到弗尔让斯的额头上。弗尔让斯流了很多汗，头发黏腻了不少。
不仅如此，他还注意到，那原来乌黑如墨的发丝边缘已经染上了霜雪的银白。
伊格里担心地询问道：“弗尔让斯，你又开始发热了吗？”
最近弗尔让斯总是发烧，但并没有其他生病的表现。伊格里查阅了大量资料，好不容易才在一本种族介绍的书里找到答案。
每个未亡人都将经历这样一个特殊的阶段。在这个阶段里，未亡人天生擅长的黑魔法基因显现，无法遏制的魔力在体内暴走，最终转化为热量爆发。
要想停止这种疼痛，方法很简单，但也有一定难度——那就是将这股魔力释放。
先不说弗尔让斯年纪尚小，可能会对释放魔力时的快感与疯狂上瘾，单是黑魔法本身的毁灭性就足以令人担忧——在这样一个不入门的小魔法空间里释放黑魔法，伊格里能想到最好的结果是空间被毁两人回归街头，而最坏的结局就是两人跟着这个空间一起完蛋。
说白了，黑魔法就是毒药和炸弹的结合体，未亡人天生被这种魔法吸引可真是要命。
也许是听出了伊格里的担忧，弗尔让斯硬是把蜷缩的身子展开，双手撑着草地坐起来，半睁着眼摇头：“没事，这里凉快。”
永夜，草坪，凉风。确实凉快。
但就弗尔让斯这情况，不亚于端着火炉跑到冰箱里吃西瓜——迟早得病。
伊格里随手掏出一块毛巾，把手伸到弗尔让斯身上要帮他擦汗，一摸才发现弗尔让斯整个人都湿透了，吓得伊格里连忙把弗尔让斯衣服一脱，擦干水才又给他换上新衣服。
换了衣服擦干汗水，弗尔让斯人似乎精神了点，但伊格里知道，这还不够。
他把手展开伸到弗尔让斯面前，盯住弗尔让斯那双湿润的瞳孔，说：“弗尔让斯，把你体内的魔力传给我。”
如果弗尔让斯单纯的释放会带来破坏，那这个代价就让自己来承受吧。
弗尔让斯一向很听话，应该不会拒绝自己这份好意。
但弗尔让斯今天似乎莫名倔强，眉目里甚至显露出一丝怒意，说什么都不愿意把手伸过去。见伊格里伸手想把自己拉住，弗尔让斯就把手背到身后，一个劲往后躲。
弗尔让斯没注意到身后的蓝玫瑰，他跌进花丛里，背后被大地抵住，无路可逃。
蓝玫瑰被制作出来的时候，刻意被挑了刺，再加上这个地方足够柔软，因此弗尔让斯绝无可能受伤。但伊格里还是被眼前一幕吓到，着急地走过去问弗尔让斯有没有哪里疼。
弗尔让斯一声不吭，乜斜的眼里滚出几滴水珠，顺着脸颊被伊格里抚住。
伊格里把弗尔让斯抱到怀里，让他坐在自己盘起来的腿上，揉了揉他滚烫的手臂，半晌，把嘴唇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说：“小家伙，气生够了？生够了就把手给我，好吗？”
弗尔让斯皱着眉，避开伊格里的视线，慢慢抬起左手。
伊格里右手跟弗尔让斯十指紧扣，左手揽着弗尔让斯的腰，笑道：“相信我，弗尔让斯。”
弗尔让斯将头别了过去。
黑色的雾气从弗尔让斯的身体里迸出，伊格里手指收拢了一些，却发现这些雾气似乎根本不打算进到自己的身体里，而是窜到空中一阵耀武扬威，然后四散逃走。
随着雾气的释放，黑红色的树根纹路一闪一闪，顺着弗尔让斯的脖颈爬到脸上。他的脸上青筋暴起，紧闭的眼里流出暗红的血，抿紧的唇角却勾出一丝不和谐的笑意。魔力释放的速度越来越快，大片浓厚的黑雾遮蔽了星月，枯萎了玫瑰。周围的一切正在迅速失去颜色。
尽管如此，黑雾并未伤伊格里分毫。它们像说好了一样，空出中间一小块地方给两人，就像刚刚将弗尔让斯围在中间的蓝玫瑰一样。
伊格里紧紧攥住弗尔让斯的手，突然松开，嘴角挂上一抹无奈的笑：“弗尔让斯，再这么下去，你可能就要死了啊。”
弗尔让斯不回答。
伊格里摇摇头，把弗尔让斯搂紧了点，凑到耳边问：“弗尔让斯，你讨厌了我吗？”
怀里的小身体动了动。弗尔让斯弱弱地说了声：“不讨厌。”
伊格里把弗尔让斯搂得更紧，说：“那接受我吧。”
空中的黑雾平静了片刻。
“不要逃离我，接受我吧。”
像是打开了一个开关，黑雾疯狂涌入伊格里的身躯，狂乱的魔力在伊格里体内乱窜，一股难耐的热量瞬间充斥全身。
头晕。像是吃了毒菌子，脑袋里全都是用衣架拉小提琴的小人。耳边传来嘶哑的嚎叫，像鬼哭。喉咙里一把火，肚子里一窝火，脚上手上都是火。
实话说，真不痛，但身体难受到一定程度，就自动将这些转化成了痛觉。
再接下来的事情，伊格里就不记得了，只是朦朦胧胧听到有什么动物在叫。
他听了一阵，声音越来越熟悉。等他终于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弗尔让斯腿上。
弗尔让斯面容依旧，但头发已经全白了。他似乎没发现伊格里醒了，仍然只是看着远方，轻轻地唱着伊格里听不懂的歌，声音里带着非常违和的颤动感。
伊格里伸手去摸弗尔让斯的喉部，问：“你唱歌怎么在发抖？”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伊格里发现自己整个嗓子哑了，说出来的话像鸭子一样。
歌声戛然而止，弗尔让斯低头看着伊格里，说：“没事的，我天生这样。”
天生的？
伊格里从地上坐起来，搓了搓弗尔让斯两只胳膊。有点凉。
伊格里问：“你冷不冷？”
弗尔让斯摇摇头：“真的是天生的。”
伊格里摸了摸弗尔让斯额头，没有发烧，又上下检查了一下。没有纹路，没有血迹，弗尔让斯干干净净，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梦。
伊格里吁了口气，不经意间扫了周围一眼——
整片蓝玫瑰花海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干枯的沙地，远处房子蔫蔫地站立着，唯有头顶的星空依旧。
好吧，并不是梦。
伊格里抓了抓头发，蹲下来问弗尔让斯：“现在还难受不？”
弗尔让斯摇摇头。
伊格里想了想，又把手伸过去，示意弗尔让斯扣住：“来，再释放点看看。”
弗尔让斯愣了一下，伸出手。
没有任何魔力传来。伊格里凝神感受了一下，弗尔让斯似乎变成了一张白纸。
书上没说释放魔力之后会怎样，也没说之后要怎样。伊格里只能自己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先回家。
他牵着弗尔让斯往回走，感觉自己浑身像是被车轮碾过。弗尔让斯走得倒是轻快，眼睛还往周围到处看。
回到家里，书架里的书散了一地，到处都是灰。伊格里顾不得打扫，他还有东西要给弗尔让斯看。
他把弗尔让斯领到房间，将那个小小的黑色人形从地上拿起来：“来，弗尔让斯，认识认识这个‘小家伙’。”
弗尔让斯静静地看了一眼，问：“这是什么？”
“是我用黑……”想到在弗尔让斯面前提黑魔法不好，伊格里连忙改口，“是我跟着书上做出来的小玩意，专业点叫‘傀儡身躯’。你以后可以把灵魂放到里面，借这个小家伙到外面走走——不过一开始最好让我先跟着。”
“你不是说，外面很危险吗？”
“确实很危险，但只要有这个小家伙就不用怕啦。”
见弗尔让斯一副思索状，伊格里问：“怎么了，是不喜欢吗？”
虽然自己审美确实可能不太好，但小家伙有鼻子有脸的，应该也不算难看吧。
伊格里把小家伙翻了个身朝向自己，不翻不知道，一翻吓一跳——黑色人形的脸竟然纯白得像是脱了色，而且五官什么的全部没有了。
好吧，第327次制作傀儡身躯失败了，不怪弗尔让斯不喜欢。
伊格里正想把傀儡身躯收回去，弗尔让斯就问：“你在做什么？”
“呃，做得不好看，想重新……”
“没关系。”
“没关系？”伊格里疑惑，“那你刚刚想那么久，是在……”
弗尔让斯低着头说：“我不想你把这个叫作‘小家伙’。”
伊格里愣了一下，笑着问道：“那要叫什么？”
“……你给它取一个名字。”
取名字……取名字……
伊格里也没什么好点子，低着头看着地上的书，偶然瞥到一本书的封面，有一朵特别像水仙的花，便随意道：“叫‘纳西索斯’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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