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最后一年,程陆惟以教练身份带队政法大学参加华语辩论赛。
那阵子程陆惟近乎连轴转,白天上课,周末和晚上基本都泡在学校图书馆,课余时间不仅要完成好几门课的结业论文,还得组织辩论队集体头脑风暴,指导成员准备参赛资料。
学生宿舍十点关门,程陆惟踩点儿回来,方浩宇抱着一袋青瓜薯片过来串门,二郎腿往桌上一搭就开始砸吧嘴,“你说说,连周一鸣和孙博文都找着对象了,为啥我还是个光棍?”
眼瞅着快毕业了,学校大部分男生女生都有了稳定的恋爱对象,方浩宇有点急。
薯片咬得咔嚓响,方浩宇仰在椅子上,冲阳台上喊:“你就没什么想法?”
程陆惟洗完澡出来正在擦头发,语气不咸不淡道:“忙成这样,能有什么想法。”
“忙也不耽误找对象啊,”方浩宇把吃光的零食袋扔掉,拍了拍手,“说真的,我觉得梁校花是真不错,你可以考虑一下。”
梁校花全名梁昕娅,是和他们同级不同院的同学。
起初方浩宇也不认识,只听过名儿,校园里偶尔遇到过几次,今年因为程陆惟带队比赛,梁昕娅正好加入了辩论队才和他们渐渐熟悉起来。
辩论队成员大多来自不同学院不同专业,课表自然也不一样,程陆惟作为核心负责人,为了追赶进度,偶尔也会单独约她去社团或者图书馆一起讨论辩题。
没人不喜欢帅哥美女,何况还是如此郎才女貌的一对。
相互接触的时间多了,身边人就开始撺掇,连方浩宇都觉得他俩站一起般配。
阳台上吹着点风,头发擦得半干,程陆惟将毛巾重新挂回架子上,对方浩宇的提议置若罔闻,完全看不出有什么想法,甚至连话都没接下去。
桌上充电的手机发出嗡嗡的震动声,他进屋拿起来,拇指点开短信栏里的新消息。
宿舍外面有点吵,马上就到熄灯时间,方浩宇见他蹙着眉头站半天也没按出一个字,目光好奇地扫过来,“嗐,大晚上的我以为谁呢,这不叶子嘛。”
到底还是没回,程陆惟按掉屏幕,从抽屉里拿出两本厚厚的英语笔记,交待方浩宇,“明天他过来,你帮我把这个给他。”
“啥意思?”方浩宇眨了下眼,“你俩吵架了?”
没有回应,发出去的消息也石沉大海。
趴在桌子上等半天,手机还是没动静,钟烨有点沮丧,草稿纸撕了一张接一张,揉成团泄愤般往教室后排的垃圾篓里砸。
加上这周,钟烨得有小半月没见过程陆惟了。
高三假期本就少得可怜,上次月考放了半天假,钟烨兴冲冲地好不容易去趟大学,还撞见程陆惟跟一个不认识的女生说笑了一路。
这会儿甚至连消息都不回。
钟烨点开屏幕,短信箱毫无动静,这让他莫名想起之前的姚玥,心里猫抓似的有点发慌,实在没办法坐以待毙,于是第二天借口胃不舒服,匆匆跟班主任请了假就往政法大学跑。
十月末,赶上学校举办复活节晚会,程陆惟被学生会抓壮丁拉去串场主持,刚从大礼堂排练出来,抬眼就见钟烨站在路边一棵雪杉树下望着他,肩上还背着书包。
程陆惟脚步顿了顿,朝他走过去。
主持人的礼服还没换,程陆惟穿着一件白衬衫搭黑色马甲,迈下台阶的步履从容,脖颈间还系着一根基础款暗纹领结。
钟烨极少见程陆惟穿正装,还是他最喜欢的黑西装,望着程陆惟不由得晃了下神。
“怎么突然过来了?”程陆惟停在他身前问。
“哦,学校今天放假。”钟烨说完感觉自己现在越来越会撒谎了,理由张口就来。
程陆惟没说什么,看着他嗯了声。
下课时间,路边人流一波接着一波,钟烨问:“哥,你后天回家吗?”
程陆惟正要开口。
礼堂门口的大理石柱边,梁昕娅和几个辩论队的同学远远地招手叫他:“陆惟,要一起走吗?”
队里约好了晚上开讨论会,程陆惟冲那边颔首,之后转向钟烨说:“我晚上还有事,最近都比较忙,这周就不回去了,你自己在家好好复习。”
钟烨站在原地,张了张嘴。
说不清为什么,钟烨感觉程陆惟最近一段时间都对他很冷淡,周末连家都不怎么回,好像有点故意躲着他的意思。
眼巴巴看着程陆惟越走越远,钟烨抿着唇,无意识攥了攥手指。
小组讨论从七点一直到十点,出来时户外温度骤降,冷风卷着落叶吹得人直打冷颤。
有人提议去吃顿火锅,程陆惟没什么胃口,独自回到宿舍。方浩宇正在他房间打游戏,听见门口有动静,于是回头瞅了他一眼,“回来了?”
“嗯。”程陆惟摘掉领结往床上一扔。
“咋了?”方浩宇手速飞快,“还没跟叶子和好啊?”
程陆惟按了按眉心,避而不答问:“笔记给他了吗?”
“给了啊,你上来没碰到他吗?”
程陆惟转过头。
“那不楼下还站着呢么,”方浩宇下巴往阳台方向撇,“叫他上来也不来,偏要在外面吹风。”
程陆惟狐疑着走过去,随即怔住。
路灯昏黄的光影下,钟烨仰着头,视线遥遥地落在他身上。方浩宇摘掉耳机,边操作鼠标边唠叨,“你说你俩,一个狠不下心冷脸,一个臭脾气爱犯倔,大冷天地也不知道是折腾谁。”
程陆惟沉着眼,掏出手机发了条消息,直到目送钟烨消失在树荫深处才收回视线。
北城那年的秋天格外短,眨眼的功夫就入了冬。
复赛过后,程陆惟的忙碌程度相较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经常和梁昕娅同进同出,渐渐地,连方浩宇都开始觉得他俩有情况,周末还嘴欠地把消息透给了钟烨。
本来就因为见不到人惴惴不安,钟烨一听程陆惟可能在谈恋爱,醋劲儿瞬间飙升至顶点。
周末晚上,钟烨再次翘掉晚自习来找程陆惟。
恰巧学校的话剧社那天有演出,梁昕娅临时拿到两张演出票,想邀请程陆惟一起去看,说是感谢程陆惟这段时间对她的悉心指导。
辩论方面,梁昕娅算半个新手,程陆惟作为教练提供帮助本是在职责之内,并不觉得有什么。
何况男女之间如果无意跟对方进一步发展,私交过密对女方总是不好,程陆惟原本打算随口回绝对方,完全没想到钟烨会突然出现。
仨人当时就站在图书馆门口,周围来往都是同学,钟烨不知道从哪儿跑过来,胳膊一抬横在程陆惟两人中间,斩钉截铁道:“我哥没空,他不跟你去。”
钟烨挡在身前,像只护食的老鹰,神情戒备且充满敌意。
不管语气还是态度,钟烨这副模样对女生来说,都非常的不友好,也不礼貌,程陆惟再纵容也纵容不到这个程度,当即皱起眉。
“钟烨!”
从来没被程陆惟直接叫过名字,钟烨心头一跳,当即意识到自己不对,横空的胳膊缓缓落了下去,但还是僵着脖子不肯让步。
程陆惟也不管他,沉冷的嗓音落在钟烨头顶,“跟人道歉。”
错是真错了,委屈也是真委屈,钟烨眼睛蓦地红了一大圈,“....对不起。”
“没关系,没关系,”夹在中间的梁昕娅有些尴尬,想说不去也没事。程陆惟却躬身捡起地上的演出票,对她说:“走吧,正好我今晚有空去。”
说这话时,程陆惟连看都没看钟烨一眼,径直从身旁绕了过去。
话剧社今晚演的是《雷雨》,全程两个半小时。
开场后不久,梁昕娅就发现程陆惟有些心不在焉,坐在椅子上频频看手机,眉宇压着明显的褶皱,完全不似离开前那样冷漠。
“是还在担心你弟弟吧?”梁昕娅忽然问。
程陆惟按掉屏幕,叹口气,“刚才的事,我替他跟你道个歉。”
“没关系,小孩儿嘛,有点脾气很正常,”梁昕娅性格并不扭捏,无所谓那点小事,反而对钟烨有点于心不忍。
她小声建议,“我看他挺难过的,要不你回去瞧瞧?”
帷幕拉开,舞台中央落下一束追光,程陆惟抬眼向前:“先看演出。”
法学院学生对艺术表演的兴趣不高,加上宣传比较临时,导致演出现场来人不多,其中大半的位置都是空的。
不止空座,下半场都演一半了,现场还有迟到赶来的,对方位置恰好在程陆惟旁边。
室内暖和,来人身上却自带一股冰冷的寒气,说话时连嘴皮都在打哆嗦:“冷死了,没想到今年这么早就下雪,还下那么大。”
程陆惟愣了愣。
往年落雪都是从十二月开始的,现在连十一月中旬都不到,何况手机上的天气预报也没说要下雪。
程陆惟欠身询问,“不好意思同学,你是说外面下雪了吗?”
“啊?是,”对方哈着气道,“是下雪了,都下好一会儿了。”
北城冬天温度低,下雪的话室外温度趋近零度,钟烨来的时候并没有穿羽绒服,身上还是单薄的一件校服,里面最多套了件毛衣。
程陆惟听完再也坐不住,转头对梁昕娅说:“抱歉昕娅,我得回去一趟。”
梁昕娅早就看出他心在曹营身在汉,耸耸肩表示理解:“去吧,反正都快演完了。”
“实在对不住,下次一定请你吃饭补偿。”程陆惟满心歉意,说完拿起外套快步离开剧场。
雪下得急,不到一会儿功夫,地上就积了厚厚一层。
程陆惟在剧院门口打钟烨的手机没人接,回去之前看到钟烨的地方,人也不在。他又去图书馆附近找了一圈,没找到,出来时遇到一个相熟的同学,于是问对方:“看到我弟弟了吗?”
那人说:“钟烨啊?我之前好像见他往你宿舍那边去了。”
“多谢。”程陆惟又往宿舍楼方向跑。
三公里的距离,他破纪录地只用了不到十分钟,累得险些喘不过气。
远远地,程陆惟刹住脚步。
宿舍楼下有一株腊梅,枝干和花苞早已被成团成簇的雪花覆盖,偶尔被风吹着簌簌往下掉。钟烨就在花坛边上蹲着,双手环抱膝盖,埋头一动不动。
就在这一瞬间,程陆惟脑海里蓦地闪过当年初见钟烨时的样子。
原来十年光景不过弹指一挥间。
程陆惟徐徐走近,停在他身前。
大片大片的雪花洋洋洒洒往下掉,落了满头,钟烨抬起眼,亮晶晶的眼底像盛着一弯明月。
“哥,下雪了。”他说。
那一刻,程陆惟喉咙发酸,心脏也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用力掐掉了一瓣。
他慢慢蹲下身,抬手拂去钟烨头上的雪花,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头发。
“是,下雪了。”见他嘴唇发紫,鼻头也冻得通红,程陆惟温声又问,“在这儿等多久了?”
“没多久,”钟烨摇摇头,他的书包放在地上,怀里还抱着一个盒子,是不知道从哪儿买来的蛋糕。他看着程陆惟轻动嘴唇,委屈都含进了嗓音,“哥,下雪了,是今年的初雪,你还会给我过生日吗?”
程陆惟注视他片刻,温柔逐渐盈满眼眶。
“生日快乐。”他说。
钟烨扯开嘴角,开心地笑起来,脑袋随后一沉栽进程陆惟怀里。
“叶子?”程陆惟一愣,手背贴上钟烨的脸,这才发现钟烨额头温度高得可怕,整个人几乎都是烫的。
他立刻把人拉起来,“走,先回宿舍,我给你拿点药吃!”
学生宿舍里的常备药品不多,钟烨烧得有些迷糊,程陆惟翻半天也只在柜子里找到一盒消炎药,于是把人放到床上,转头去隔壁宿舍借了一盒退烧药回来。
“叶子?”程陆惟拍拍他的脸,试图把人叫醒,“先吃药,吃了药再睡。”
钟烨脸贴着枕头没什么反应,药片塞进嘴里不到一秒就被吐了出来。
他连呼吸都是灼人的热汽,不吃药只会越烧越狠。
别无他法,程陆惟只能撕开药盒,重新将药片从薄衣里抠出来,然后含在口中,轻俯下身,再掐着钟烨的下巴,连药带水一并渡进钟烨嘴里。
估计是药片化在嘴里太苦了,程陆惟耐着性子喂一次,钟烨就吐一次。
无奈之下,程陆惟打开钟烨买的蛋糕,用勺子挖出一小块草莓果酱,混着药片再次含进口中喂给钟烨。
果酱的甜味具有诱惑性,钟烨吞咽了一下,皱着眉要吐,程陆惟及时掐住他的唇,“听话,不准再吐了。”
“唔....”钟烨哼唧两声,喉结往下滑,终于全咽了下去。
回来得匆忙,屋里到现在都还没开灯。
程陆惟折腾出一身汗,脱力般坐在地板上,指尖轻轻拨开钟烨被汗润湿的额发,再用湿毛巾覆上去。
黑暗中钟烨眼睫翕动,浓密的阴影打在眼睑上方。
程陆惟无声注视着他,拇指指腹从他的眉宇、鼻尖再滑下去,而后程陆惟闭着眼,倾身靠近,冰凉的吻贴在钟烨双唇,久久未动。
直至身后“砰”的一声重响。
程陆惟睁开眼,回头发现方浩宇目瞪口呆地站在宿舍门口,手里的宵夜掉落地板,砸出一地狼藉,埋在阴影里的表情写满震惊。
那一晚,程陆惟几乎没怎么睡。
怕吵醒钟烨,他拉着方浩宇出了宿舍门,一人披着一件毛绒大衣站在走廊里对雪谈心。
方浩宇好半天都没缓过来,用力揪了把自己的头发,想通过痛感判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事实证明他看到的确实是真的。
“不是程陆惟!你什么情况?!我没看错吧?!你你你,你对你弟弟.....”
其实,这事儿没那么复杂。但凡程陆惟说一句,我就是喂个药,方浩宇也能说服自己。
可程陆惟揣兜靠在冰凉的墙边,连一点心虚和掩饰都没有:“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就是那样,他敢做,自然也敢认。唯一不确定的,是好友的态度。
所以他望向方浩宇问:“会介意吗?”
方浩宇瞪大眼睛,张着嘴,半天没发出一个音节,等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第一时间指指自己,反而觉得这事儿有点可笑,“你是在问我介不介意?”
程陆惟看着他,没说话。
方浩宇烦躁地抓抓头发:“废话!你明明知道我偶像的情况!我怎么可能因为这个介意!”
“我只是没想到你和叶子....我以为你们就是兄弟....”
“那你们两,你单恋,还是叶子跟你都?”方浩宇用手指来指去,实在把不准好好的兄弟情是什么时候变质的。
程陆惟很轻地笑笑,“只是我的事,跟他没关系。”
“那你什么意思?”方浩宇脑子今晚已经被炸出了一个坑,根本没发现程陆惟话里的漏洞,思维一下就被带偏了,“以你和叶子家里的情况,就算陆姨和程叔开明,钟叔和叶子他姥姥可不好说?”
到底这是件要命的大事,方浩宇就算再见多识广,再偏心自己的兄弟,也得把丑话先说在前头,“连国际巨星都顶不住世俗的压力,何况是你们……”
“我没打算怎么样,”程陆惟望着窗台外面依旧飘扬的雪花,语气轻缓,“叶子太小,还在高三备考的关键期。就算真的要有什么,那也是他高考结束,上大学以后的事。”
随风游荡的目光落在虚空,程陆惟沉吟良久,“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如果他依旧选择这一条路,我愿意陪着他走,不问结果,不求缘由。
那是程陆惟来不及出口的承诺,在距离高考的倒计时第200天,漫天大雪将北城覆盖,钟烨因为一场39°的高烧,错过了初吻,错过了程陆惟的告白。
同时,也错过了命运对他唯一的仁慈。
不必纠结卤味爱不爱,什么时候开始的爱,为什么爱,因为这些都在很后面。
我们这本书是从梗概、简纲、大纲、场景对话、初稿、二稿,一遍遍走过来的,所以剧情线很完整,应该说大部分都有解释【从我的角度能想到的都想到了】
好了,废话没有,明天开始要狠狠磨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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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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