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是蝉鸣,树荫下大一新生胡乱歪着歇息。学校给的迷彩服不太合身,料子也不好,走起路来总是磨的人难受。比起高中的教官,这位很是仁慈,总是盯梢,有事没事叫他们原地休息。
即便这样,夏天本身的闷热还是无底线地剥夺呼吸。
陈瑾在往脚后跟贴创可贴,胶鞋给他磨的红彤彤一片,他也不怕别人说他跟那边女生似的,言语中全是对自己的爱惜,“等会儿就要见血了。”
齐愿视线在左边,许言手撑在身后,支起身子来,眼睛微眯,看着前面。
方阵是按身高排的,同学间各有小心思,一个宿舍的还是要站一起,前面正好是文涛他们。
文涛和杜尽然正在双排塔防游戏,于高段位不够,担任场外解说。许言看的那位,最左,背靠在于高身上,软塌塌的帽子戴的很方正,帽檐挡着,也许看着远方,也许在闭眼休息。他没穿迷彩服半袖,把外套穿的严严实实,只露着一截儿白皙的脖子。
明摆着身体不行,防范意识还不咋地,脆弱的脖子就这么摆在许言脸上,齐愿下意识感觉自己得拦着点儿,许言很快就要变身狼人把孟轻一口咬死。
微风吹过来,身后的人停了话头,孟轻睁开眼,看到两个女生,带着不太红的贝雷帽,女生那边军训的帽子是这样的,于高还在拿胳膊推他。
教官压抑着咳嗽两声,小碎步围了过来,“快回去!”那两个女生对着教官撒娇似的做祈祷手势,“我们跟军哥说了的,陈哥你就帮帮忙吧。”
陈教官看了眼远处女生方阵蹲着的同僚,笑骂一声,“德行!”
孟轻手撑了地,起身,跟着两个女生走远,应该是加了微信。很快就回来了。于高正想说话起哄,后边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没看上的话,要拒绝加好友。”
是许言。
孟轻眼神也不给一个,坐下去,背靠在于高身上找舒服的姿势,“扩展朋友圈。”
许言拿手机不知道干了什么,“小孟同学,看下消息。”
细长的手,被阳光照着,泛出的光也够亮的,孟轻从兜里拿了手机,挡着光看了一眼,拖着调子地嗯了一声,“我要扩展朋友圈。”
许言勾着唇,脸上笑意挡不住,“随你的便。”
这次休息特别久,齐愿感觉陈教官也很照顾孟轻,专门让孟轻多休息似的。
不知足的是跟前的两位,文涛和杜尽然不知道打了几把,这一局显然还没结束。陈教官看他俩不肯站起来,知道这俩是一直打游戏的,自顾自地大声喊,“晕倒了?扶着到那边走廊里缓缓。”
文涛半拖着瘦猴走了,装的还是救死扶伤的样儿。远处军哥笑,“休息也能晕?”
陈教官看了看领导带的方阵,脸上带着笑地咬牙骂了句,“闭嘴吧你。”声音不大,明显只是出出气,不想跟军哥对骂,免得领导真过来。
回到宿舍,陈瑾没按耐住问,“言哥,你给孟轻发了啥?”
齐愿望过去,许言正拿着换洗的衣服往澡篮子里放,语调随意,“抢先一步告白。”
齐愿一口水险些喷出来,他记得孟轻看完消息嗯了一声,“……那你们现在是准备交往了?”
“嗯,我去找他洗澡。”许言说着就往外去。
另两个洗澡搭子在房间里大眼瞪小眼,齐愿咳一声,“咱过会儿再去。”
兄弟媳妇儿不得是嫂子?一起去澡堂子,跟嫂子坦诚相见?齐愿想想就头皮发麻,头一回碰到同性恋,头一回见证这么顺利的感情发展,连上网搜攻略的时间都没有,他受的冲击不小。
“……行啊,行。”陈瑾坐在凳子上,呆了一会儿,刚要拿出手机看,许言回来了,没什么表情,脸色明显比出去的时候差多了,“他跟文涛一起洗。”
言下之意,我追求对象不跟我洗。
陈瑾赶紧起身,“那咱一块儿。”
齐愿一声不吭拿着澡篮子跟上,不论如何,孟轻这是明晃晃的拒绝,那少爷是知道许言要追孟轻的,话里话外都是君子有成人之美,这次大概就是被孟轻拿出来做幌子。追求女生的时候也很常见,想跟她一起出去,说着先和闺蜜约好了来推脱,大家都不是傻子,总不至于记恨上闺蜜。
齐愿看眼许言阴沉的侧脸,总不至于吧?陈瑾还在低声絮叨,进展太快受到拒绝是正常的云云。
那双淡漠的眼睛看向齐愿,齐愿没躲,这才发现许言和孟轻眼神真的很像。许言压了压声音,“我有种感觉,文涛跟我是一样的。”
“什么?”这块很静,不认识的人,也离得远远的在走,大家都很有礼貌地在保持社交距离。齐愿不是没听清,是没听懂。
“他喜欢男人。”
“不会!”齐愿笑了一下,“你别乱吃醋啊。”
这人还真至于!
许言肯定道,“我看眼神看出来的,第一次见面就知道了。于高也是,孟轻不像,但他性格安静,看不透是正常的。”
虽然于高和孟轻都说对了,但齐愿凭着本能地为文涛辩解,“真不是。”想列举例子洗清冤屈,才发现根本没有足够的回忆去举证,只好又说,“他真不是,你信我。”
陈瑾拿手背擦擦额头,没帮得上忙。许言说,“忘了,你跟他不熟。”
齐愿:“……”
到澡堂,齐愿把手机放进储物柜的时候,没忍住给文涛发了条消息:许言有点疯。
文涛秒回:看出来了。
齐愿按灭了手机,点了几下储物柜的边框,又打开:他盯上孟轻了,你小心点儿。
文涛:不小心,你等着看我英雄救美。
齐愿太阳穴一跳:你也喜欢孟轻?
文涛:胡扯什么呢?我是行侠仗义,懂不懂?
齐愿把那句“你不是同吧?”删了,往储物柜里一丢,抓了抓头,不痒,只觉得是该洗了。
他感觉要是别人这样问他,他会有点生气,但那小少爷多半还会笑嘻嘻地说他就是,就那个臭脾气,是问不出来实话的。他烦躁的是许言说的那句不熟。
什么都要问,可不是不熟。还英雄救美呢,武术不知道怎么学的,全学嘴上去了。
隔天,昨天见过的女生一个人找过来了,明显是没和教官们打过招呼,直接当着这一群人的面跟孟轻说,“孟轻,可不可以回回我消息?”
声音又小,很可怜,配上那张足以评校花的脸,真是有种为爱低声下气的感觉。
孟轻竹筒里倒豆子似的,“昨晚吃的外卖,和舍友一起吃的。晚安,早安。”一听就是在回女生发给他的消息,这儿多人听着,女生也不恼,静静听着孟轻说,“你发的消息我都看了,我只是不习惯回消息,以后也不会回。有什么想立刻知道的,记得当面问。”
那女生笑出一颗小虎牙,“知道了。那你看了能不能点个逗号什么的,不会很费功夫,让我知道你有看,行吗?”
孟轻没有说话。
那女生等了两秒,看孟轻把视线移走,立刻说,“一会儿一起吃中饭可以吗?”
孟轻:“我跟我舍友吃。”
齐愿看文涛跟傻子似的,打着打着游戏腾出一只手来,举起,“他跟我吃。”
女生几不可闻地问,“晚饭呢?”
孟轻轻声劝说,“不要约我吃饭。”
那女生嗯了一声,回头望一眼自己的方阵,“我回去了。”
孟轻也嗯一声,目送那女生逐渐走远,被自家教官叫住,说了几句,就站在一边没入队。
像是在罚站。
许言懒洋洋问,“晚饭也跟文涛吃?”
傻子又发言了,“嗯呢。”
晚上,吃了饭,洗了澡,兄弟三个都躺在床上,一天的疲累照例要在陈瑾和他对象的视频里终结。快十点,陈瑾挂了电话,许言掐点开口,“文涛这样,我很难追。”
齐愿知道许言在跟他讲话,垂头下去,“只是一起吃饭、洗澡。他们是舍友,很正常的。”
语气是他没把控的温和。
地上的陈瑾也不负所托,“其实我感觉和人家文涛没关系,是孟轻自己还没想好。”
许言脸色很不好,陈瑾又说,“你要不多跟他聊聊,问清楚点儿。人家女孩儿都能当面问,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躲这里猜什么劲?”
“我操!”
隔壁传来一声极其清晰的骂声,齐愿听出来是文涛的声音,赶紧下床,陈瑾已经开了门,许言也过去了。
楼道里文涛蹲在地上对着垃圾桶干呕,齐愿看到他胳膊上全是鸡皮疙瘩,蹲在身边,给他搓下去,还没来得及看苦主的脸,那后颈上的小颗粒显了一层,几乎是本能的,齐愿把手覆上去。
许言问,“这是怎么了?”
出来的果然是孟轻,“有小虫子,落文涛杯子里了。”文涛抽空骂了句,“操!”声音是止不住的颤抖,齐愿把湿巾和水接了,一面把湿巾抽出来,一面问,“死了?”
于高在屋里讲,“冲进下水道了。”
文涛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拿湿巾擦脸,又搓手,齐愿看他那劲头,是奔着把手搓破皮去的,刚要去拦,文涛湿着眼,又拿湿巾猛蹭额头去了。齐愿皱着眉抓着他胳膊,“够了啊,你先漱漱口。”
不知道是受了啥刺激,文涛一个低头,又开始呕。陈瑾看呆了,“这么怕虫子。”
齐愿知道了,赶紧起身,要进屋,许言把孟轻一拉,让出路,手没松,孟轻也没看他。
齐愿把于高冲洗过的杯子,一把扔进文涛抓着的垃圾桶,“看清楚点,杯子扔了,你不会再用它喝水了。也不知道恶心什么,没发生过的事儿。”
文涛这才开始漱口,“……我靠,不行了……”
齐愿拉他胳膊,把人扯起来,“出息。”
经过文涛这个当事人复述,那虫子先撞到他额头,然后他一击即中把它打进杯子里。
齐愿拿拖把伸胳膊费力拖床底,“嗯,有实力。”
说的再天花乱坠,也抵挡不了眼下的事实,被一个小虫子吓得把晚饭都吐了。
文涛看着自动开始帮他打扫卫生的齐愿,“我真不怕虫子,那杯子的水我喝过,我心里难受。”
许言问孟轻,“你怕不?”
两人挨着于高,三个人排排坐在于高的床上,也不怕把床压塌。孟轻:“一般,正常人的程度。”
齐愿成了保洁,许言忙者追对象,陈瑾只能硬着头皮呆着这里。
文涛听见了孟轻的回复,“说谁呢——我也很正常!”
孟轻笑了笑,没说话,许言手往孟轻腰上揽,“想亲。”他声音不小,全场尬住。
上铺一直没露头的杜尽然:“我说你们……行行好吧。”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集在孟轻脸上,冰霜似的美人,齐愿只看得见一点点侧脸,往许言那边贴了一下,自家舍友是背对着他的,完全看不清。亲了?齐愿心里跟着怦怦跳,这场面没见过,真没见过。
最近的观众于高发出一声尖锐爆鸣。
杜尽然做了所有上铺都会的技能,垂头来看,只能看见许言和孟轻抱在一起,只一眼,就缩回去了,在床上抱怨,“……哎呀,注意点儿形象啊喂!”
于高用着那粗壮的声音,做小女生见着偶像的激动姿态,“答应我,你们两个一定要好好地永远在一起!”
齐愿很难说明白现在心里的感觉,那可是两个男的!他想到了什么,往旁边文涛去看,发现人举着手机对着那边,正在调整照相机的参数。
不反感吗?一点都不反感?还想帮人家记录下来?
齐愿没好意思问出口,把卫生做好,又去整理衣柜,看着齐愿不愿意放过被虫子碰过的地方,找陈瑾要了创可贴,“湿巾里有酒精,你把创可贴贴上,别让酒精挥发了,就能一直消毒。”
“真的假的?”文涛一边问,一边对镜子贴好。左看看右看看,手刚要抬手,齐愿就把他手拽住,“不用撕,挺帅的。”
文涛刚想说什么,看了两出戏的陈瑾就说站不住了,他回去睡觉了。孟轻和许言亲完,对方就一直这么抱着他,就等着他们打道回府呢,动了动,许言还是不松手。
好像玩大了。
于高眼珠子转啊转的,一直看着齐愿忙前忙后,“齐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把文涛当少爷伺候呢。”
齐愿看他一眼,“别给别人起外号。”
于高听出来点儿疏离,“我只是打个比方,没起外号。”
杜尽然说,“文涛肯定不简单,之前不是还说过家里有保姆吗?”
文涛把手抽回去,齐愿看着他干净利落地把脸上的创可贴扯了,眼睛都没眨一下,“别胡说啊,我爸不管事,我妈上班太忙才找的人,而且就那一次。”
孟轻在没人的地方皱了皱眉,“松手。”
许言终于把他放开,“不高兴了?”
“你说呢?”孟轻起身往自己床位那边去,齐愿在给文涛床上喷花露水,“味儿散了就可以去睡了。”
文涛在旁边问,“花露水不是止痒的吗?”
“也防小飞虫。”
“受教了。”
许言喊人走,“干完活了吗?”
齐愿顺手把花露水给文涛,“给我转十块,这瓶就归你了。”
文涛:“行。”
这干净利落的样儿,齐愿看他把花露水抱身上,心想,不怕虫子个屁呢。
出去前,齐愿看了眼于高,什么话也没说。于高感觉他想说外号的事儿,心里有数,点了点头。
军训结束,不知道为什么,学校又重新排班了,不过好在有根据宿舍看,两个宿舍还在一个班,许言凭借超高的高考分数,稳坐一号宝座,由导员钦点了班长一职。
别的班都是民主投票的。
陈瑾:“听说班委会加分,跟期末绩点挂钩,分不够的就要参加社团活动,或者听讲座去补。”
讲台上,导员正在说团支书的职责,叫底下人准备纸笔匿名投票。齐愿:“你想当班委?”
陈瑾把一张纸撕成三条,“现在想拉票也来不及了。103、104那几个兄弟加了社团,和女生们混的很熟悉了,他们互相举荐都来不及呢。我这沉默寡言的,谁知道我名字。”
许言坐中间,把可怜巴巴的纸条传给齐愿,自己留一份,“孟轻说他跟我出去兼职。”
陈瑾无语,也不看看说啥呢,张嘴闭嘴就是孟轻,他已经受了一周多了,忍无可忍,“哥们儿你收着点儿!”
许言充耳不闻,“你们觉得他是不是太爱我了?”
孟轻这些天还是跟着102自己那几个舍友混在一起,除了那个吻,能看出点儿孟轻的态度,其余的,他这俩舍友啥也不知道了。也无从分析。齐愿:“我们觉得你分享的太多了。”
许言明显是自己爱过头了,“这像不像他跟我吃苦去了?”
齐愿:“正好接触接触。”
许言:“是啊,所以我没拒绝。”
陈瑾沉默了一会儿,“他不是不回消息吗?你们什么时候定下来的。”
许言头也不抬,在纸上写了孟轻的名字,“他自己突然跟我说的。我还在想是你们谁泄露的消息。”
“……是我,于高一开始问过你的事儿,我就说了一嘴。”陈瑾赎罪般的跟着写了孟轻两个字。
许言接过去,看纸条都看得柔情似水,“诚实的孩子不会受罚。”
陈瑾要张嘴嘎嘣了一下,和齐愿对视了一下,整理了措辞,“你这说的,不像是正常人说的话。”
许言笑了笑,“电视里学的。”
陈瑾拿手蹭一下额头,“很有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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